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还打着皇家的幡旗,一路上急急奔走,根本无暇兼顾路上美景。
行了数月,离开上京时还是浓郁春色,此际已是繁花似锦的妍丽夏日,且纵生繁芜并无半分近秋之意。
这一路景色少半从浒州至上京的途中两人便已见过,看不尽倒也无碍,只是行路越久,不曾得见的风光便越多,大队忙赶路,游玩的话很不尽兴。
青蚨和正襟一商量,脱离了整班人马,独自慢慢行游。
终有一日,到得临安府界。
这临安府有条罗刹江,中秋过了,到得十八,就是潮生日。
潮生是怎个景象?但见,迎潮鼓浪,拍岸移舟。惊湍忽自海门来,怒吼遥连天际出。
也没几日便到十八,他们索性在临安度过中秋,再看潮生,接着南行。
因是在外,便省去了秋暮夕月的拜月大礼,少年夫妻重在游山玩水。
这临安的风俗十分奢侈,每一日都少不得吃喝玩乐。
街上绒线铺、蜜饯铺、香铺,纷纷摆出货物,争多比好。灯烛华灿,一直到天光才消停。
无论王宫子孙、平民百姓,趁着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飘香,银蟾光满之时,登上高楼,在栏杆边赏月,或聚集在宽阔的平台上,山珍海味、仙乐飘飘,痛饮高歌,一玩就是一个通宵。
论时节,螃蟹肥美,还有石榴、水梨、枣子、栗子、葡萄……便说是人间极盛,亦不过分。
青蚨酒足饭饱,脸红微醺,愈发娇俏可爱。
她最近总是贪嘴,肚子都吃得涨涨,心里头仍是不满足,生了致馋虫,铆足了劲勾`搭她吃吃喝喝。
四下里乐声人声像滚沸的水,凉爽的夜也被蒸热了,满盘似的冷月此时倒像只蒸熟的馒头,白白胖胖的。
她趴在酒楼临街的栏杆上,视野极佳,看幽静天空,还是热闹街巷都好。
不知觉,唇边扬起一朵笑花,那花儿暖融融、轻飘飘,如浮于云上,为这俗世繁华,更为传颂了千百年俗不可耐的爱情。
正襟挥手一捞,晃动的云锦袖袍薄光掀起涟漪般晕开。
青蚨侧首看她,仅是清秀的面庞美得眩目。他抬手遮了下,这月光似乎也能刺了人眼。
她好笑的看着他攥了拳又遮了脸,动作怪异。
“我握住了吗?”
静默却凝注光华的身影,他是妖,能吸了人魂,偏生了仙的模样,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夺了多少爱慕,乱了多少人心,最想抓住的,不过那么唯一矣。
这问题没头没脑,覆盖她的手,再那么轻轻缓缓的收拢,不勾人、不风`流,端的是温情脉脉,意趣含在骨子里。
青蚨灵光一闪就懂了,有些话对着有些人,不说也顶上说了,要么是那人聪慧,要么你在那人心里,你的心也在他或她的心里。
她点头再点头,鼻子酸了,笑容却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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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天灯的时候,在上面写下心愿,让它飞升,越接近天,诸路神仙才能看得清,再琢磨是否帮你达成。
青蚨和正襟想了好久,依旧不知该祈愿什么,拥有太多,还想奢求,便是罪过。
于是,米色的灯罩上只有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你说祁璟珏会不会感动到想哭?”她笑眯眯的,爱国爱人民的世家子弟,皇上会醒着想哭,做梦想笑的。
“实话说,”正襟按按额头,“我有些想哭。”
大好的夜色,银霜满身,居然搞得像国祭似的,浪漫的头发丝都没瞄到。
她没听到,追索越升越高的天灯,同数不清的其它伙伴一同飘摇,她就快找不见自己的那一只了。
“唔,抱歉。”在她后退着追逐灯影时,不防撞上了旁人,她一旋身便开始道歉。
“商夫人?”温温的,雅致的,得体的,他的声音像水,适宜出现在任何场合。
“褚先生!”青蚨有些惊异,远隔千山万水,竟也遇见相识人,尽管相交甚浅,却也不无欢喜,“原来你在临安。”
褚云玉微有些怔,心脏猛烈跃动,似惊惶似喜悦,在他确认真的是那人,感觉奔涌而来。
“褚先生,真巧了,走这么远也能遇上。”正襟搂过她的腰,有些重,看着褚云玉,眼神带光,只是点点冷意。
商正襟是温和的,和他几乎是一样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没有热情可言,甚至温和的表象下是冷的。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永远用修饰过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那时她心里攒聚的满是讥嘲。
他不若母亲,没有唯我独尊的骄傲,哪怕伪装孤独落寞的骄傲。
他不会像母亲那样傻,爱人,是很痛苦的,痛久了会麻木。
他知道,去爱,是唯一的救赎,冷得久了,仍会渴望温暖,只因得不到,假装不需要。
忽然很羡慕商正襟,他俊美,他富可敌国,这些人们津津乐道的东西他不眼馋,他只是很羡慕,很羡慕他用占有的姿态护着身边人,对他露出些许敌意。
褚云玉不去深究他的敌意,倒是有风度极了,问清了他们何以出现于此,眼光忽闪,“真是神仙眷侣,好生羡慕。”
“先生可是独自一人?”是我们也不跟你玩,正襟在心底暗道。
“中秋团圆,一人哪还有乐趣,内人也一道来放天灯了。”他逐一介绍,一妻一妾,还有一丫环模样,妆扮却也比齐整更贵气些,看来该是通房。
正襟露出了真心的笑意,直夸褚云玉家人多热闹。
“既然如此,若不嫌弃,便来家宅一叙可好?不日即为潮生日,场面蔚为壮观,定不会令二位失望,在下愿全程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