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念径自走出父亲的房间,也没有叫着关韵茹,关韵茹也没有跟随家念,只是倚在门口。直到佘若桔和小郎走到门口。
她突然开口了。
关韵茹是一个外表足可以征服一切的美丽女人,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小郎觉得她也是一个可怕而可敬的女人。
她用一双光亮的眼睛看着佘若桔,毫无语气,也毫无表情,好像埃及艳后的尸首一样,美丽的吓人。
“You’re a lucky dog,but not very clever.”
(你是幸运的女人,但绝不聪明。)
小郎自然是不明白这句英语的意思,后来也是佘若桔翻译给他的,但没有告诉小郎关韵茹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郎也不需要明白,他只知道,他的若桔,听了这一句简单的英语,脸色都惨白了。好像那晚黛夜里皎洁的月光……
他将永远记得佘若桔那张脸,因为后来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如此失色的佘若桔。
她变得既不泰然自若,也不惊慌失措,而变得楚楚可怜,是一种让人绝望而又希冀的美……
5
那天下午,在饭桌上,小郎见到了家氏最后一个成员——家盛。家盛表面上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总是浅笑着。如果他不开口,也许每一个晚辈都会很尊重他。
家盛走下楼的时候,全家已经围坐在一起吃饭了。饭桌是西式的长桌,一侧依次坐的是家念、关韵茹和柯铭,另一侧依次坐的是家雯、佘若桔和小郎。两端尊贵的席位留给家繁和家盛。家繁自然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能列席了,管家钟伯就把饭端到家繁的房里去。
小郎看着钟伯,突然想起他的家乡来。
丽江的确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单纯如水,能够纵情放歌于山水之间,也能扬长自在地生活。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虚伪,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迎合,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奉承,然而他们的生活,却比任何人都要美好恬静。
也许是钟伯看起来太慈祥了,小郎几乎想要扑上去,喊上一声“爷爷”。
出于他们摩梭族 的特殊原因,小郎是没有爸爸的,同样也是没有爷爷的。对于爷爷,小郎只是在幻想着。
家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从自己家的楼梯走下来,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在自己家里吃饭。 佘律师,好像很久没来了。最近在忙什么?我哥哥的遗嘱吗?”
佘若桔礼貌地回答:“让叔叔费心了。没有什么正事要忙,这不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要把律师事务所的地皮盘给家氏。哦,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小郎。”
小郎对家盛点了一下头,家盛仍然是浅笑着看着小郎,不像对待敌人,也不像对待朋友。小郎开始觉得自己被这个家族熏陶的也学会虚与委蛇。
佘若桔说过,虚伪是存在于这个社会的必修课。
那时候,小郎不懂,现在小郎似乎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他伴随在佘若桔身边的代价,想要原始的天真,又想要享受社会的繁华,这必然是行不通的。
到头来,小郎放弃了他民族的真善美,却不一定会得来社会的产物佘若桔。
家雯一边就餐一边说着:“若桔啊,我知道你会来,我爸的意思是让你今晚上就别走了。在三楼开两间客房。你和小郎都留下。明天我结婚,你正好能给我当伴娘。本来我没有伴娘的,有哥哥嫂子陪着我就够了,可爸爸说我必须要有伴娘,不然不合规矩的。正好若桔你来了,就有人给我当伴娘了。可千万别拒绝啊,惹得我爸他老人家不高兴。”
关韵茹笑了一下,说:“我说爸爸疼家雯,疼的都 出奇了。我和家念结婚的时候,没有一个家念的朋友住在家里的。是不是,家念?”
家念没有吭声,伸手给妹妹家雯夹菜。
眼看着钟摆晃动了一下,也就一秒,一个刹那,一双筷子被狠狠地摔在了饭桌上,那个如同天仙般艳丽的女人咆哮的像一头狮子一样。
她怒吼着,撕心裂肺地怒吼着。
“家念!你给我说话呀!别天天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不怪爸爸不喜欢你。你就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关韵茹扬手一指紧闭的窗帘说:“平日里你在媒体面前怎么就那么能说会道,你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趁着现在,门窗紧锁,一个娱记也没有,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家盛突然笑了,说:“越是这些不属于家氏的人,话越多。真正家氏的人,反而一个屁都放不出。”
关韵茹矛头登时指向家盛,说:“叔叔,你不要站在一边儿,看我们夫妻的笑话,说这些风凉话。我不属于家氏,我是外姓人,可我自从嫁进来,就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家氏的事!我和家念每天那么多隐私遭到曝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出卖我们!”
家盛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被关韵茹这么一气,语言更加低俗。“你个婊子养的贱货!自己的男人没用,不要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
家念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只是说:“韵茹,当着外人的面,你别闹了。”
关韵茹依然嘶吼,“你就是埋怨我害死了小喆。他是谁的儿子?他不是你家念一个人的儿子,他也是我关韵茹的儿子!是我不顾前程,不顾事业,牺牲了体形,为你们家氏生下来的儿子。他死了我不难受吗,啊?”
家念终于站起来,却只说了一句,“我上楼了。家雯,一会儿带若桔和小郎去客房。”
家雯点点头,转头对佘若桔小声说:“若桔,你千万别介意,也不要把这些对记者说。自从我小侄子小喆,就是我哥的儿子,自从小喆死于意外之后,他们天天吵架,每次都是这样。吓着你们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佘若桔客套地说:“哪里。这种伤痛本来就是很难消除的。我可以理解你嫂子的。好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了一样,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代替他。”
晚上,若桔始终没有留下来。虽然不管家雯和家念怎么挽留她,她还是没有留下来。小郎临走的时候又看了看家念,他觉得这个男人对于任何人都是具有吸引力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回来的路上,若桔几乎没有同小郎说一句话。小郎很想开口问她,她是不是不高兴,她在想着谁,她为什么不说话。可是小郎还是小郎,他依然什么也没说。
他想,回到家,他是可以安慰他的,用他的身体,还是他的魂灵。
他也不觉得自己很龌龊,他对于佘若桔而言,就是释放****的工具,至少,小郎一直这样想。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她还可以找到别的工具,因为她有钱。
对,她很有钱,小郎在钱的面前卑躬屈膝。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佘若桔,究竟在扮演怎样的角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郎的指尖不住地颤动着,把玩着空气里那潮湿的氤氲,他今天看尽了太多人世间的虚伪,突然,今晚他不想去奉承佘若桔。
也许是,他发现佘若桔的心还是那样的不安稳,也许是,他发现世间还有关韵茹那样的尤物,也许是,他发现家念的存在。
小郎还坐在车里一直想着这些问题,他想今晚怎么拒绝若桔的所求,怎样告诉她,自己今天不想陪她。
而事实上,小郎这些都是多虑的。因为那天晚上,佘若桔把他送回家之后就开车走了。他只记得她说——
早点休息。
而那天,小郎睡的出奇的晚。没有她,他竟然会难以入睡,没有她,他竟然还会担心,没有她,他竟然发现,他真的爱上这个有钱而没有感情的女人了。
也就是在那天,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有人在温存,有人却在万籁寂静的夜色背后,谋划着惊心动魄的血腥。
6
她很忙,最近她真的很忙,小郎不能跟着她去律师事务所,但是每天在家里都能看到她在翻阅很多资料。
她几乎没有时间去变卖她的地皮,因为小郎听说,她的买主,也就是家氏的董事长家繁先生,几天以前被人谋杀了。
谋杀,这个词在小郎的心中,也许只是一个零。
什么是谋杀?上天赐予了谁,夺取他人生命的权力?
谁也没有。
谋杀,谋杀,这是触犯了法律的。
就是那天,家雯结婚的前一天,佘若桔和小郎离开家氏以后。就在那天晚上,家繁被人谋杀了。
案例,一件又一件的案例,情杀,仇杀,家族谋杀,佘若桔的家里几乎被卷宗堆满了。小郎只要随手,就会拿到一本案例:
“X年X月X日 重庆市XXX死于……”
他马上合上本子,几乎被里面的描述吓出一身冷汗,分尸,碎尸,弃尸,小郎害怕的几夜不能合眼。
他不明白佘若桔为什么能忍受这些让人作呕的案例。
他不明白佘若桔为什么还能为那些杀人凶手作辩护。
她只是一个女人,柔弱的女人,也许只是口才好一些,也许只是有雄辩的本事,她却要承受这么多恐怖的案件。
他更疑惑的是,家繁,是怎么死的?也是这样让人残酷的杀害了吗?
家氏的别墅里,只有家氏的人,是谁,会是谁,杀害了家繁?家繁已经命不久已 ,这个凶手,为什么还要残忍地痛下杀手。
小郎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痴痴地,傻傻地。他知道,今晚佘若桔又不需要他了。
她很忙,真的很忙。
小郎看着天花板,居然有些怀念和佘若桔往日的温存和狂欢。他明明知道,这些不属于他去想,他不能去想。
佘若桔每天晚上都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雪梨酒。满地的书本,满桌子的书本,满沙发对着《刑法》《宪法》。小郎看着她,很想帮他分担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想问她,家繁是怎么死的。
他想问她,家氏的遗嘱什么时候公布。
他想问她,对于这个案子,她有什么线索。
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佘若桔有她自己的习惯。比如雪梨酒,那是她的最爱,也是唯一能让她解脱的酒。
一点一点,任由着时间流逝在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就是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他有什么话,都不敢对她说。他的胆怯,不是一时的,而是一世的。
他,对于她,是卑贱的。
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说:“姐……听说家氏出事了。是不是,家繁伯伯出事了?我看了报纸,呃,我……”
佘若桔说:“嗯。这件事几乎人人都知道了。现在无论商报还是文艺报,都在报道这件事。猜测谁是凶手的言论更是越来越荒谬。”
小郎说:“姐,那……那你和我,是不是也……也有嫌疑?姐,你和我,会不会被抓?”
他不是怕被抓,他只是怕她被牵连。
他只是一个舞男,他只是她发泄****的工具,他不值得被人关心。
她却不一样,她是有威望的名律师。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佘若桔摇摇头,说:“不会的。我们走了之后,伯父他还健在。我们不会被怀疑的。但是伯父的遗嘱,是由我代理的。换句话说,这件事我是甩不掉的。”
他知道,她甩不掉的。
他知道,家氏的所有事情,佘若桔一件都甩不掉。
小郎说:“姐,伯父是不是被……是不是被家氏的人……谋害……”
佘若桔拿出把本子摊在桌子上,轻轻地说了一声,“你自己看吧。”
小郎拿起本子,他看到上面所有的文字描述,关于这件血淋淋的命案。
那些文字,他几乎不敢按照文字去猜测当时的场景。那死在是太恐怖,也太血腥了。
死者家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家氏的钟伯。早上钟伯去叫家繁起床,赶去参加家雯的婚礼,却发现家繁的门窗紧锁,已经觉得很奇怪。钟伯有家里的所有钥匙,等到他打开门,就看到家繁平躺在地上,嘴角流血。钟伯把家繁抱到床上,才发现家繁已经断气了。
家氏的人匆匆报警,并且取消了家雯的婚事。
现场满地血迹,书籍摊在地上,凌乱不堪。家繁的手上有伤口,经警署鉴证科鉴定,家繁手上的伤口是咬破的,而地上的血迹,也是家繁手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而验尸的结果,家繁是被勒死的,现场却找不到任何绳索和类似绳索的物品。
家繁是被人吊死的。泪痕向上,是被人从高处活活勒死的。
最奇怪的是,现场门窗紧闭,家氏的人,除了钟伯,也没有人能在外锁门。而钟伯,又年纪太大,没有力气勒死家繁。
家繁是有房间里的钥匙的,而且就在他的口袋里。这把钥匙和钟伯手里的钥匙一同拿到鉴证科的化验,得出的结论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家繁口袋里的钥匙都是钟伯的指纹,钟伯手里的钥匙都是家繁的指纹。警方曾经一度以为是报告错误,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圆满的解释。
小郎看着这些文字,血迹,勒死,密室……这些骇人听闻的语言,居然会出现在小郎的身边。像家繁,曾经就在小郎的眼里,心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化为一坯尘土。
他再翻到下一页。家繁的死亡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左右。后面还有家氏所有人的口供。几乎家氏每一个人都是睡下了。本来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再加上第二天是家雯的婚事,家氏的人都早早睡了。
家氏的人都住在别墅的二楼,二楼的格局设计是日式的,分为两侧。一侧住着家繁、家雯和家念夫妇。另一侧住着钟伯和家盛,另一个空房间是已故的家夫人的。而柯铭住在别墅的三楼,家氏的客房里。
家念夫妇感情不合 ,家念当晚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和柯铭一样,睡在三楼的客房里。也就是说,距离家繁的房间最近的是住在他对面的钟伯和住在他旁边的家雯。钟伯和家雯的口供中都提到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也没有听到家繁呼救。
这样就变得说不通了。如果有人进入到家繁的房间,并且意图行凶。而且是用绳子把家繁勒死的。他为什么不呼救呢?他若是呼救了,钟伯和家雯一定听得到的。既然家繁有时间把手指咬破,为什么没有时间呼救?
他为什么不呼救?他不呼救,只有一个原因。凶手是他宁死也不会说出的人。
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家氏的人。不是家繁的弟弟,就是家繁的儿子、女儿,家繁的至亲,都在这件案子里。
小郎知道,这样的案件是无法判断出是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