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这是我手上三只戒指当中的一枚,送给你一只白钻的,表达我对你的爱心,若是能活着回去的话,算是我们这次历险的留念。若死在此处,算是我们的缘分。告诉你吧,我的老婆最近去世,我真想娶你为妻,真的!你太美了。”吴旺有些伤感,又有些激动,嘴中越加抖战地对逸霜说,“我爱你,真的爱你,我愿意为你效劳。只要你说一句话,说你同意嫁给我,我为你死而无怨!”
逸霜听着那活,不想说什么。海中遇难,她在报纸上电视里看到过,国际的,国内的,多啦!现在轮到自己了,刚刚二十四岁,青春年华,大好时光,还没干出什么事业,更没有什么的名望,想那么多干什么?生死由命,顺其自然。说什么“人定胜天”,那只是可以抗争的情况下的事,不可抗争的灾害是毁灭性的,人是胜不了天的。所以,现在只能顺其自然。现实就是风、雨、雷电,浪涛的咆哮游艇随时会翻,人要死在一起,不许动——为了稳住。所以,男人就要抱着女人,吴旺就要抱着逸霜。
乌云仍旧翻滚着,雷电仍旧大作。风雨交加,海浪越加地轰鸣,游艇被突然的一阵排浪连击而险些翻涌进了水,生命的危险越发地迫近。
“死亡到来之前,你想什么?”吴旺问。
“什么都不想。”逸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答。
“那你现在想什么?我在抱着你啊!”
“我讨厌这天气。”
“要翻船呢?”
“那时我会离开你的。”
“我抱着你死去,紧紧的。”
“大海由不得你。”。
“可上苍叫我搂你,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请吴先生自重。”
“我们也可能真的死到临头了。”
“大陆为什么不能有情妇、情夫?”吴旺自言自语。雨水钻进他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水柱从他的脸上落到逸霜的脸上、身上。他的手不由就往逸霜的腹下伸。
“我坐那边!”逸霜奋力挣开,险些又一次把游艇弄翻,奔向第三排,死死抱住木座不动。离开吴旺的身体她才感觉到整个身子冷得哆嗦起来。
“逸霜!”吴旺叫,又要猫腰走到逸霜的身边。
“不许动!”掌舵人又叫,“要命不!全向艇中间靠近。”
正在此时,远处开过来一条船,并向游艇靠近。
逸霜、吴旺及掌舵人同时被救上了护海队开来的轮船上。
当逸霜下船时,她看到了林坚在风雨中像个落汤鸡似的呆愣着,她猛地扑了过去搂紧林坚大哭不已。
17
乡儿童玩具厂的彩旗飘扬,锣鼓声声。丁厂长正组织厂内职工欢迎逸霜和林坚胜利归来。逸霜和林坚进入厂门口时,丁厂长和马木总经理迎上前去握手问候,同时把那早已准备好的鲜花每人送上一束。随后便是有两三个相机和摄像机对准了他俩。
逸霜却低着头直通通地往林坚的办公室走。丁厂长追上她叫她对职工讲几句话,她不干,坚持往林坚的办公室走。林坚追上,问她到底想好没想好,决心下没下。因为在北戴河的宾馆里,逸霜再次向他倾吐心言,再次提出和林坚一起回村,回到生她养她的黄土地去,回到吃运河水、喝运河水、养大她的农民家中去,回到她朝思暮想的葡萄园去。林坚似乎有了良心的发现,是那场历险叫他发现的,他应该呵护逸霜。逸霜是纯真的善良的,他不应该让她干违心的事,更不应该为了自己而利用逸霜,所以,他说回去后,他和她一同对厂长说。没想到丁厂长还有马总经理那么器重他和逸霜,举行了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这使他又激动,又产生了种种幻想。所以,他在犹豫之中问逸霜到底下没下决心。
也就在这时,丁厂长看出了他俩的意图,没有等他林坚和逸霜开口,便把那一纸合同往逸霜手里一塞道:“想回村里,走掉是不?嘿嘿,瞧瞧这个是什么?白纸落黑字,公章加手印,三年的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中途退厂,工资退回还要加倍处罚。”看着逸霜愣神的样子,丁厂长对坐在办公桌前的林坚厉声道:“我丁山向来奖罚分明,对有贡献者,该奖的奖,该担待的担待,但谁要是对不住我,也别说我丁某不仁不义!逸霜告诉你,外商还等着,你赶快准备准备,陪他去香山游览,观卧佛寺。”
“我不去。”对这如此咄咄逼人的丁厂长,逸霜表现出了坚决的否定。
“你说什么?”
“我不去。”
“再说一遍。”
“我坚决不去。”
“好哇,工资退回,加三倍的处罚。”
“退就退,罚就罚。”
“好哇,林坚,你的意见呢?”
“去,去。厂长放心。”林坚应诺着。
“你?”逸霜一甩袖子冲出门去。
谁叫她和林坚是恋人呢?谁叫她跟林坚来到了这个厂子呢?谁叫她又签了三年的合同呢?现在想不干,行吗?干,就是装笑脸,装热情,还要卖弄女人的专利,只有逸霜才具备的专利——天姿国色勾人魂。
那个外商就是毕归华,曾来过这厂参观,很有钱,也很有气派。
在去香山的路上,他对逸霜讲,是“文革”后期才去的美国。那边他有个舅舅去世,留下一大笔遗产,起码有四五个亿的美元。他去了,接受了那笔遗产。可在美国做生意很艰难,竞争性很强,他对英语又不太精通,困难很多。所以,想在中国搞个合资企业,把钱花在中国,因为他毕竟是炎黄子孙,是喝长江水吃社会主义饭长大的中国人。他告诉逸霜,他今年四十二岁了,至今没有结婚,因为国外的女人风骚,太随便,握一握手就可以过夜,请一次客就可以过性生活,说只要有钱就都可以做到。他对这些看不惯,所以想在中国娶个媳妇,还准备把国外的那笔财产也逐步地移到中国来。他很健谈,什么都谈,无拘无束,海阔天空,见什么说什么,还总是小姐长小姐短地称呼逸霜。
到了香山脚下,在众多的游人面前,毕先生对她逸霜是那般地热情洋溢,不是逸霜为他服务,倒是毕先生为逸霜服务。一会儿买雪碧,一会儿买鸳鸯雪糕,弄得逸霜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在登山的路上,不是逸霜为他讲解并当导游,倒是毕先生边走边侃侃而谈,说这香山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迷人的故事。他滔滔不绝地给逸霜讲解了康熙皇帝微访时经历的一次险情,还绘声绘色地讲《不知脸红的女皇》中的西太后,久居深宫,五谷不分,连樱桃的颜色都搞不清楚,明明说错了,不仅不脸红,还金口玉言,硬是不改。慷慨激昂地讲《老爷洞的传说》中的关云长,讲杨六郎在棋盘石边摆战场,讲刀劈崖中的穆桂英,特别情深意切地讲了清代大文豪曹雪芹的故事,直把个土生土长的庄稼女逸霜讲得心旷神怡。当毕先生见到逸霜那娇美的人儿,此时那披散在肩上的乌黑光洁的长发,微微扭曲着两条直弯到太阳穴的长眉,一对泛波秋水样的大眼睛里溢满着青春的热情和喜悦,挺秀的鼻梁,丰腴的面颊,红润的嘴唇,苗条的身材,是那么的美丽、沉静,端庄得如—尊亭亭玉立的翡翠雕像,特别是此时的那双泛着秋水的眼睛竟随着他的话语转来转去时,他不禁失声叫道:
“好一幅美人图!”
“什么?”
“噢,太美了,太美了!这香山太美了!”他竟一转身,拉着她的手,边往上登着 台阶边诗兴大发地指着前面说,“你看那山腰之下,松柏参天,枝叶漫地,多像那绿色的长裙在翩翩起舞啊!你再看那林中的泉水,多像一条白色的玉带绕山而行!还有,每当山风乍起时,你就会感到涛声贯耳,真是太美了!”
是啊是啊,逸霜被毕先生拉着手往上走着,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攀登着,眼睛随着毕先生的另一只手所指的方向看着望着,心随着毕先生的讲解激荡着。她看到了,看到了,山腰之上,栌树丛生,枝叶如云,层林尽染。她又听到了毕先生在说:“今年的十月,如果有机会,我还要来,还要叫你逸霜小姐一起来,那时来看那满山的红叶,如火如荼,恰似少女红装。”他拉着她的手再登那香山顶放眼四望,悬崖陡壁,巍峨峥嵘,犹如巨大的香炉,置于香山之巅。
当毕先生指点着她往西眺望,像一条玉龙,摇头摆尾,蜿蜒南下,直奔卢沟桥的长虹是永定河。往东看,那碧波如镜的是昆明湖,如宝塔擎天般的是玉泉山。如果再远望,那隐约可见的便是北京的紫禁城了。
逸霜陶醉了。
来自运河畔土生土长的庄稼女陶醉了。
她早就听说过北京有个香山,且如何如何的美,可她却没到过,没看过。她虽然也听人讲过香山的故事,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听毕先生讲得那样的神,那样津津有味,引人入胜。
啊!美丽的香山,神奇的香山,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山,再加上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给逸霜讲解的知识渊博的毕归华先生,使得逸霜欢喜若狂。
“真棒!”
“你说什么?”正在讲解着的毕先生侧脸问道。
“我?我说——”她羞涩了,口吃了。
“说呀!”毕先生看着她那迷人的眼睛叫她往下讲。
“香山真美!”她走到那峰顶的一棵小松树下,拽着松枝羞答答地说。
“还有呢?”他跟了过去。
“还有?——”逸霜那迷人的眼睛看着毕先生,脸越发地通红,不由就低下头,自己都觉得心脏跳动的加快,不由就扪心自问:怎么啦,为什么这个样子,为什么呢?一阵风吹来,她燥热的身心顿觉凉爽,不由又抬头用那双泛着秋水般迷人的眼睛看了一下毕归华先生,见那毕先生始终盯着她看,看得那么痴,那么呆。逸霜不由得低下了头,双手按住那“怦怦”乱跳的心。
“往下说呀。”毕先生走近她的身旁。
“毕先生,您,您懂得真多,真有学问。”
“是吗?”
“是的,您真了不起!”
“噢,我太幸福喽!”他不知怎的突然发疯般把逸霜抱了起来,当着众人抡着她,亲着她的前额,大叫:“受到你的夸奖,我太幸福喽,太幸福喽!”
“别,别——”
“哈哈哈……”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了青石板上。
逸霜脸通红地跑到了峰顶的小亭子里。
18
合资企业的意向书拟定完了。
意向书上写的很清楚 ,很明白,大意是经双方磋商洽谈,认为有合作的基础和条件,儿童玩具在国际国内市场大为畅销,因此双方各投资一百五十五万美元,作为合资的股份。甲方原儿童玩具厂以厂房、设备,现有的固定财产为主,乙方以现金美元直接投入,合作时间为十年,并保证推销百分之五十五的儿童玩具。
在儿童玩具厂的会客室里,厂长丁山和毕归华分别在一式四份的意向书上签了字。
签字结束后,毕先生笑容可掬地提出,请丁厂长和他一同飞往深圳特区,参观一下他在那里的服装厂,并邀请逸霜陪同。还声明,正式合资企业如何办的章程条文,可在深圳进一步敲定。
丁厂长欣然同意。逸霜心里犯难。
“逸霜小姐意见如何?”毕先生问正在整理意向书的逸霜。
“我?我没出过远门,怕。”
“哈哈哈!”毕先生大笑,“有我和丁厂长在你身边,怕个什么嘛!”
“是啊,进进深圳特区,开阔开阔眼界,对你进一步搞好公关工作会有好处的。”丁厂长眯着笑眼看着逸霜,“怎么,还要跟林坚商量商量吗?”
“不,不,不用。”不知为什么,一提林坚,逸霜的心里总有一股滋味生发,既恨他,又怕他。
“就是嘛,毕竟还没领结婚证,法律上还不承认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嘛。”丁厂长继续开导,一种很洒脱的样子。
“怎么,逸霜小姐有男朋友了?”毕先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眼睛盯着逸霜的脸问道。
“不,不,刚二十四岁,还小呢。”
“那好,准备准备,后天星期六就走,怎么样?”毕先生高兴道。
“可以,我派人去买飞机票。”丁厂长同意。
“这——”逸霜心里一抖,身上自觉冰冷,于是向丁厂长提出早点回家准备。
毕先生凑过来,当着丁厂长的面儿送给逸霜一千元人民币,说是给伯母买些可口的食品,并叫逸霜代问伯母大人好。
逸霜不接,毕先生硬往逸霜的兜里塞,丁厂长也劝逸霜收下。
没办法,逸霜装着那一千元人民币回家了,丁厂长还特意派厂子的小车送她。
苏坨村离厂子只有二里路,西边京津公路擦村而过,村东便是有名的大运河。小车驶到村口时,逸霜招呼司机停车,自己往街里走去。
她没有先回自己的家,而是往林坚家走,因林坚这几天在家休息,逸霜要找他说说心里话,是憋了三天始终未敢对林坚说的心里话。
她走进自己熟悉的村庄,看到的是一幢一幢盖起的二层小楼。走上熟悉的街道,嗅到的是那浓郁的槐花香,看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边走边叫着“张叔”、“李叔”、“王二姨”、“赵小妹”,和他们亲热地打着招呼。最后,她迈进了曾无数次往返的林坚家。是的,她在这里有过美好。
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她在这里,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与林坚拥抱,亲吻。
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她在这里,这长方形的石桌旁坐着,和林坚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乘凉。
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她在这里,听林坚对她说,一生一世不离开她。
可去香山的路上,观卧佛寺的殿堂里,看曹雪芹的故居处,她怎么就被他——毕归华迷住了呢?怎么就让毕归华亲她的脸蛋,吻她的手呢?中午陪毕归华喝了那二两酒后,还和他拥抱着合了一张影呢?毕先生有自动照相机,高级的,国际一流的,照完相后五分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