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想撞墙,想吃安眠药,还想跳楼!我想了好多好多,我想我比不上她,我没有文化,她比我强,各方面都能行;我想她早晚得把你夺走;我想我死了算了,好成全你们两个过幸福生活。我又哭又笑,想把家里的东西都毁了砸了,反正也不活了。结果,孩子劝我,说我太傻,不应该这样做。我说,看你爸爸和逸雪多好,感情那么深,比对妻子的感情深,她能在各个场合替你增光。我往哪儿比?我什么也不会。夜里一个电话,你不怕她丈夫设圈套,也不想万一要挨了揍怎么办,非去不可,我还能挡你什么?我只是想,你不要我也得要她,我干脆死了得了,死后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孩子也大啦。你呢,有逸雪待你那么好,我还有什么必要在你跟前呢?作为你的妻子应该干的事,她都抢到我的前头干了,我在你面前不就是个‘多余’的人吗?”
“你想的真多啊!”我沉重地对她说。“你怎不往好处想想呢?当时是你劝我去的,她家里又有她的儿子和保姆。你还说女人最懂女人的心,可你怎么就又往歪处想了呢?”
“可不,人就是这样怪,劝你去的时候,我特同情她,也挺明白。可你一走,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个不止,想她躺在你的怀里诉说着自己的苦衷;想你们两个不定怎么高兴呢,在一块儿亲热着。孩子劝我别瞎想,叫我和她出去散散心火。这样我就出去了。”
“你呀,把你丈夫看成什么人啦。”
“什么人,怎么说呢?你每次回家话都不多,可电话一来,你在电话里跟别人说得那么亲热,特别是和逸雪的电话,扯不断拉不断没完没了地说,互相还逗得哏哏地 乐。可跟我呢,没话,躺床上三分钟你准睡着。有时候你回家,那么晚,也不知道是为了公家的事还是和谁一起到哪儿玩去了,回来还埋怨人家不高兴。你怎么不想想,都夜里十一二点了,人家起码睡得愣眼八睁的,哪里有心思和你高兴,结果你就更不说话,还挺生气的。又一想,每天你去上班,一去就是一天。黑夜白天二十四小时,你在家里待不足六个小时,还以夜间睡觉为主,你挺累的,让你睡吧,可是夜里一个电话你又走了。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意思?”
“我理解你。”我这样回答。
“理解,都那么说,可动真格儿的时候,谁也扭不过弯儿来。”
“那也不能干傻事,往绝路上想。”
“多亏女儿。不然,也许真的会出事呢。”
“你呀,心眼太窄,说了半天还是不了解你的丈夫。”
“倒是后来,你一回来,站在了我面前,我的心咯噔一下子就踏实了。唉!真对不起!没气坏你吧?”
“还说呢,弄得我一夜没睡着。”我跟她开玩笑,“你倒睡得挺香。”
“是的,你一回来我就想,人家逸雪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咱们两家相处不是一天半天,十几年了,有什么大事小事的总是互相走动互相帮助来着。这时候,她遇上了事,你应该去劝慰她。她不是坏女人,而且我经常听到她劝你要待我好,她说我实在、贤惠、对你忠实。她也跟我说过,一个女人出门干事业真不容易,要接触很多人,什么人都有。议论她的人多了,不是说她跟这个就是说她跟那个,真受不了。我一想这些,心里就轻松了,后来就呼呼地睡起了大觉。”
“那你为什么还非叫我去不可呢?”
“我不叫你去,你受得了吗?”
“我?”
“你什么?女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最能看清她的男人每天在想什么。你过去娶我是个错误,但你又不能去拆人家的家。你比我苦,你一心里装着两个人,不像我只装你一个。你说说,我该怎么办?你从来没跟我吵过,没跟我打过,可是你的心里呢?是那么平静吗?那么踏实吗?我看得出来,除去操心公家的事业,你的大半心都在为逸雪操着,因为你愧对过她,你欠着人家的债,一笔永远抹不掉的债。你说我不让你去,行吗?你得永远去还那笔债!我就是这样想的,想你在她身上怎么做都对,你只有对她做得越多,你才能轻松幸福,心里才踏实,我们的家庭才能稳定。怎样?你不会想到你的这个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吧?”是的,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说了这样穿透我的心灵而又非常富有哲理的话。我一下子抱住她,深深地给了她一个吻。
15
十二月二十五日夜晚,四丽饭庄热闹非常。本地区各界的名流们以及未来得及回国的外商们,全都被邀请至此,共度即将来到的圣诞节。
逸雪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一看,脑中便迅速地闪出了运河边沙滩上我牵着马向骑在马上的她献花的情景。所不同的是,那大红连衣裙现在变成了缀有暗紫色丁香花的粉红色上衣和红色呢裙。逸雪仍旧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长长的睫毛,柔媚的双眼和黑钻石一般的眸子,粉面嫣红的鹅蛋型的 脸,以及那红润的双唇,那微微一笑时露出的仍旧是那一排整齐如玉的珍珠,穿在脚上的照旧是一双红皮鞋。那浑圆的肩膀,饱满的乳峰,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臀部,修长的玉腿连接起来构成起伏的完美的曲线。
她站在饭店大厅的第二道门口处,迎接着每位贵宾的到来,给每个客人都送上一个微笑,亲切地欢迎着他们。她的微笑,她的问候,像那大厅里奏响的轻音乐一样给人以温馨,给人以欢乐和愉悦。
来宾几乎都是经常光顾这里的客人,所以今天他们来到此处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先到的,有的在单间里抽烟喝茶互问长短,有的则在卡拉OK厅尽情地放开喉咙大唱特唱,还有的在大厅内随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彩灯旋转,厅内正中央的圣诞树上色彩各异的点点灯光在小小花环中跳跃闪烁。
来往于客人中的服务小姐,今天也特意打扮一番,各自按照自己的喜爱换上了引人注目的服装。
音乐停,逸雪拿起了话筒,她宣布圣诞节开始。她感谢各位来宾平时不断光顾四丽饭庄,希望大家今日在这里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并祝大家永远幸福,永远像过节一样的欢乐。而后,她便叫服务小姐给贵宾们上茶上酒,并祝大家事事如意。音乐声起,互相祝贺声起,酒杯相撞声起,高亢悠扬的不同歌声从不同的卡拉OK厅响起。外国朋友们戴上了假面具,他们边吃边喝边唱,还跳起那节奏鲜明、动作强烈的迪斯科舞。在所有这些场面中,他们都没有忘记两个人,一个是逸雪——饭庄的主人,一个便是洪伟——请他们来的我。于是,客人们向逸雪敬酒的同时同样饶不了我,客人们在叫逸雪唱歌的同时拉着我唱,并哄笑着叫我俩合唱《敖包相会》、《康定情歌》,还非得叫我俩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我想起利用业余时间,在短短的几天里,和逸雪一起共同商量圣诞节怎样度过,共同安排圣诞节的程序,共同去北京购买圣诞礼品,共同邀请贵宾到来,共同安排圣诞节晚餐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和大家共同过一个欢乐的圣诞节吗?所以,我便尽兴尽情,尽最大努力满足大家的要求。我向大家敬酒,跟大家共同唱,共同跳,共同联欢。
在这沸沸扬扬的欢乐声中,零点的钟声敲响,圣诞节到来,圣诞老人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说着祝福的话,把圣诞礼物送给载歌载舞的客人们。
所有的客人都从各个单间卡拉OK厅走进大厅,所有的人都把酒杯高高举起举向逸雪和我,外国朋友们都嚷着“OK,OK”,并同时喊着“Thank you,Thank you”以示感谢。
我被这热烈的气氛包围着,逸雪同样被这热烈的气氛包围着,当我俩尽兴欢笑,放开畅饮时,迎来的是圣诞节更加欢乐的高潮。几乎所有的人都挑选了合适的舞伴,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迪斯科、快四步、中四步、慢四步……一曲又一曲,乐声悠扬,舞步飞旋,最后又跳了慢四步《情锁》。当《情锁》舞曲响起时,始终没有进入舞场的逸雪,来到了我面前。
我明白她的心,理解她的心。我立刻站起来与她双双步入舞池。
我们两人随着乐曲声缓缓起舞。所有客人的眼睛都投向了我们。继而便都纷纷退下舞场。他们有的坐在舞厅周围的沙发里,有的站在舞厅的边缘上,都以欣赏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人们似乎并不关心我们的舞技或舞姿,男人们的眼睛紧盯着逸雪,而女人们目光则追随着我。舞厅成了我与逸雪两个人的世界。
“不能跳了!”我轻声对逸雪说。
“要跳!”
“大家在嫉妒!”
“那又有什么?”
“我们的目的是叫大家玩得高兴。”
“那我呢?大家包括我不?”
“今天你是组织者!”
“组织者就不应该乐吗?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要想大家活得好,首先要自己先活好,自己都活不好的人,怎么能叫大家活得好呢?我特相信这句话,一个整天在痛苦中生活的人是不会给别人带来欢乐的!”
“你呀,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圣诞节,欢乐的日子,大家欢乐的日子,我也要乐一乐,我的洪伟哥。”她说话的同时一下子抱住了我。
“你怎么啦?逸雪,你醉了?”
“不,我没醉!我和你跳舞!大家都跳——都——跳呀,你怎么不跳呀——快跳——跳呀!洪伟哥,你怎么不——跳呀!来,咱俩跳——”
我和已经到任前厅经理的小香,还有两个小姐把她扶进了一个单间餐厅,叫几个小姐妹麻利地用椅子搭好临时床铺,铺好被褥叫她躺下。
“你不要走!”她在迷糊中拽住我。
“我不走,不走。”我握着她的手说,“你合上眼,先睡会儿觉醒醒酒。我去看一下客人。”
“没事,客人有小香照顾,她会——会照顾好的。小香,你去——去招待——客人。”
“那好,你先去,客人都要走了,我去送一送,马上回来。”
“不要叫他们走。”她说着站起来,刹那间变得异乎寻常的清醒,异乎寻常的冷静,又轻盈快捷地走回去,她堆起一脸温柔的微笑,真诚地挽留。
我站在她的身旁,像她一样和大家握手并说着祝福的话,而我心中却想的是,她在忍受着痛苦的时候,仍旧把欢乐带给人们,用她的微笑欢迎每一位宾客的到来,又用微笑欢送着每一位宾客离去。
舞厅里的音乐仍在响着,是轻音乐《爱的故事》。
16
我送走客人又倒在了洪伟的怀里。我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不省人事的我又似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要洪伟紧紧地拥抱我,不要他离开我,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我好像还哭了,是的,是哭了。可又好像在笑,笑着和洪伟去了北京植物园。啊!天气真好,风和日丽。植物园里的各种鲜花盛开,处处美不胜收。我和洪伟在植物园里尽情地观赏,尽情地拍着彩照。在阳光下,在鲜花里,柳荫旁,池水边。唉,怎么迷迷糊糊地就又去了曹雪芹的展室了呢?我问洪伟:“你看到了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好像洪伟在问我。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我仍旧迷迷糊糊地说。洪伟哥,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抱紧我呀。不要小香,我不要她!我要你,要你在我身边。小香,你出去,我要小香出去。噢,还有她,还有你,你们都出去,怎么,不听我的话了,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叫你们都出去——出去!对,就留下你一个,好。我叫你坐在我身边,洪伟哥,你怎么了?跟我走,我们一块去曹雪芹的展室,你看到了什么呢?那展室的背后,是碧绿的群山,它已被大风拂去了雨季中的障雾,裸出身子,迎和着 中午的阳光,轻爽 地微笑起来。远的峰上,近的峡里,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难道不令人想起曹雪芹写下的那千古流芳的世界名著吗?
看那大山上的村落,隐没在大树林中,从树梢上冒出它们那些式样可爱的、美丽的钟楼。再往前,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开去,好像玄学哲理似的奥妙莫测,他的灵魂好像是隐在群山巍峨的形态中,欣赏着大自然的不可思议的创造。远处,一个高耸入云的顶峰上,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在庙宇的下面隐隐约约可见一片建筑像一只大鸟栖息,在大山臂弯中,那里像是卧佛寺。
展室,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招揽着人们,迎接着人们。当我和你再往里走时,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这里悲惨,凄凉一片。曹雪芹晚年家境很贫寒,可他从不向人乞求。他不但文章写得好,还善于书画,最拿手的是画扇画。什么“春雪图”、“红山景”、“紫叶竹”呀,样样画得好。更重要的是,曹雪芹还会医道,经常给人治病呢。
洪伟呀,当你看到这些,而且是和我一起看到这些时,你想的是什么呢?我俩一错再错地错过时机,难道真的是一辈子不悔?
洪伟,看你,你又兴奋了。是什么又唤起了你的激情?
“快吻我一下!”大概是大运河边的树林里吧?你抱着我,把唇伸到我的唇边……
吻。只是一霎间,闪电般的一霎间的吻,包含了多少深情;这一霎间的吻,蕴藏了多少梦幻;这一霎间的吻,撞击了多少爱的火花;这一霎间的吻啊,是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世间的一切,是那么苦、那么辣、那么酸,又那么甜。人生有多少辛酸事?又有几多欢乐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吻只是闪电般的瞬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吻不能延绵而久远?这都是为什么呀?
洪伟啊,记住这闪电般的吻 吧。这闪电般的吻 ,在我的心灵里比香山还要深沉;这闪电般的吻 ,在我的心灵里比运河水还源远流长;这闪电般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