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林子说什么自己有了对象，三年啦！谁信？反正我不信，我坚决不信！还有那凤姑娘，虽然林子话出口后，她的丹凤眼里的眼珠特别的凸出，嘴也张得特别大。但是即刻便出现在她那张瓜子脸上的怨样和差一点就流出的眼泪你便可猜出，她丝毫不相信林子会有对象。更有那个乔妹子，有名的内向型的秀心姑娘，今天也不知她咋就顿开茅塞一反常态也跟着起哄逗起乐来。可现在呢，你扫她一眼，就知她肯定不信林子有了对象，因为她的小嘴O型刚现便在她那圆乎乎小苹果脸上呈出了沉思样，而后就是抿嘴偷偷地乐！沈快嘴就更甭提了，她经常给人说媒拉线的，什么没见过，说话听音锣鼓听声，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透着那么精。村里的村长单身汉董春够精的了，可绞尽了脑汁玩尽了计谋，最终还是拿她没办法。“比猴可精多了！”这是董春败下阵后对沈快嘴的鉴定。那么你想想，她今天能相信林子的话么？虽然刹那间嘴也成了O型，可率先收回O型的就是她，马上从她的脸上显出的是“骗谁呢？走着瞧，这红娘我是当定了”，还有点恨恨地跺着脚不管到底绝不收兵的架势。
只有铁栓哥与众不同，他在惊诧中露出了喜悦。而且一反常态，举止大方地走近了林子的身旁，向他伸出大拇指边比划着边冲大家赞赏道：
“就是嘛！凭咱哥们儿的一表人才、待人发善的劲儿，没有对象没交上女朋友，岂不是邪了门了？什么时候我们见见，饱饱眼福？哈哈哈！”
得，这回算是轮到林子了，看他怎么往下演吧。
林子回答得倒也干脆，但见他一边往河边走，一边对准备共同坐船回家的诸位乡亲道：
“肯定有日子的，肯定！”
“能不能早一点儿？”铁栓仍旧问。
“去河北蓟县伺候她姥姥了，因为她姥姥瘫炕上了，恐怕得三年五载的才能回来。”
“唉——三年五载？”铁栓没词了，脸上仍旧露出掩饰不住的愉悦。
大家各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陆续来到了摆渡口。我招呼船手把船划过来。我们先后上船，我有意坐在林子的身边。
“你在骗人？”我用眼睛敲击林子。
“你怎知道？”林子同样用眼睛反问我。
“傻瓜才相信。”我挑一下眉毛来传递我的回音。
“那你就是傻瓜。”他同样挑了一下眉毛来传递心灵的信息。
“那是真的吗？”我有些战栗了，仍旧用眼睛问。
“是的，傻瓜才相信那是真的！”
我会心地笑了，仍旧用眼睛笑。他的眼睛却转向了对岸。
对岸，村长董春站在摆渡口处。
“喂！”董春在喊，“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浇了。”坐在一边的铁栓扯着嗓子回答。
“为什么？”
“林子不让浇！”
“为什么？”
“到岸下船再说。”我站起来答。
“不行！”村长董春显然有些火，“回去接着浇！林子呢？”
“大叔！是这样的——”林子站起想解释，可董村长却硬下了三分：
“先浇地，怎样以后再说。管船的，往回划。”
“现在不能浇，大叔，现在应该旱控！”我站着对村长喊。
“对！大叔，现在不是促的时候，是控制小麦生长！”铁栓帮腔。
“我不管什么促呀控的！我就知道现在有水赶快浇。”
“大叔！”林子又喊，“眼下不能浇！浇了容易长成旺苗儿，该浇的时候一定浇！”
“懂个屁！我问问你，该浇的时候没有水怎么办？有水没电怎么办？到那时眼瞧着旱死！”
林子哑然。所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翻上了白眼儿！
11
人最高兴的时刻是事业的成功，最幸福的时候是被心上人理解。三百亩小麦实行旱控以保证壮苗的正常生长，保证取得理想的收成，按照小麦自身生长的规律这是完全有把握的，十个承包专业户听了我的话，停止了小麦浇水，我作为一个农业技术员，心里当然万分的高兴。聪明的梁子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与我说话并理解了我，我该有多么的欢乐多么的幸福多么的陶醉。“梁子，你是美丽之神，幸福之神，善解人意的田野之神——”我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之中。
可谁又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呢？
董村长，年近五十，身强力壮，中等身材，四方脸庞，头戴一顶鸭舌帽，脚蹬一双黑布鞋，身披一件蓝上衣，内穿一件白汗衫。他大踏步从村口走来，双手叉腰站在了摆渡口。许是多年的农村干部生涯，他的问话声音洪亮，他的质问疾言厉色，他的命令不容置疑。虽然责任制了，可在他这里，还是命令如山倒。用他的话讲，穷富都是他安排的，叫你富你准富，政策合同书保你富；叫你穷你就穷，好事不安排你，破沙地，盐碱低洼蛤蟆撒泡尿就涝的地责任给你，不穷也得穷。所以，他就是这里的上帝，这里的皇上！听不听由你，信不信由你，反正今天他是下命令叫船手往回划，下命令叫这些承包户继续浇水，并提出了“没电，没水怎么办”的大问题。
是啊，没水没电怎么办？小麦有小麦的生长规律，这是在正常情况下不容破坏的规律，破坏了它便要受到它的惩罚。可自然界中的万物万事都有自己的生长生存发展的规律呀！而在普遍中又存在着特殊，又变幻万千。“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看到现在的小麦生长情况不浇水是对的，可到了该促、该浇水时，万一要真的大河无水，井也枯干怎么办？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何况北方地区确实又少雨缺水，风多旱时多。
即使有水，眼下乡镇企业发展迅速，各种开发区的楼堂馆舍又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用电量加大，电力实实在在的紧张，那时保哪儿？工厂停一天电就是几十几百万的损失，而几千几万亩地加起来又值几个钱？利弊相衡当然要停你大田的电！那时，可不就眼睁睁地瞧着好好的小麦旱死了！结果是弄得老百姓最信命，胡思乱想没有用那是真的！因为好好的庄稼一场冰雹加上风——全傻眼！好好的小麦，嘿，没治了，一亩地四十余万穗，一个穗上四十余个粒，千粒重又足足有四十余克，你说该有多美，美得庄稼人眉开眼笑，从心里往外冒甜水呀！瞧着吧，就在要开镰的时候，阴雨天连绵不断，大一阵小一阵哗哗啦啦下个没完，再加瞬间大风，得，直到在长着的麦穗上钻出了小白芽，九个月的汗水血水呀，镰刀都没动，现代化的联合收割机进不去地，没派上用场——全完蛋！所以，当村长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能说没有道理吗？你能说他不对吗？当他硬下三分叫你继续浇水的时候，你能说他这是蛮干瞎干胡干、在利用手中的职权吗？
我惘然。
“还不调船头！耽误了季节，造成损失，加倍处罚。”板上钉钉中加带着 催逼。再看他喊这话时头是昂着的，胸是挺着的，同时还左右抻了抻那肩披着的蓝上衣。
“不行！”船刚要调头，沈快嘴出来挡横，“什么时候浇我不管！老娘我现在要回家给鸡喂料。”
哈哈哈！
嘎嘎嘎！
笑声，浑厚又开心的笑声，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取笑声。
“喂，董村长，船到底往哪划呀？”
“咳，我说村长，咱沈婶要回家喂鸡去呀！”
“哎！说话呀，沈婶老娘可要回家哟！”
“回去了，回家喽，董村长没词喽——嘎嘎嘎，哈哈哈，咯咯咯！”
董村长只是来回在渡口处踱着步，那样子是既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船靠岸，人下船。村长想拉大家没拉住，只好拉住了我和梁子。
“怎能不浇，怎能不浇？”村长向我俩抖了着双手说。
“是这样的——”我向他解释。
“我承认你对，也应该这样，可万一真的到时没水没电怎办 ？我要对大家负责的！”
“您看这样好不好？”梁子忽闪着聪慧的大眼睛对村长说，“咱尽量按林子的意见办，可也要勤观察着点儿，时间上一定要在有水有电的时候把麦田浇上。您说好吗？还有林子，你说呢？”
我说什么呢？梁子把我和村长的意见中和了，这是真正的实事求是，并且都能接受的意见啊！
董村长同意了，并叫我住在村里新盖的办公楼的一间客房内，说有事好随时商量。同时提出叫我帮助看看一百三十亩果园的管理情况，还说要请我给承包村办花丝镶嵌厂的郝利力当个顾问参谋什么的。
我欣然同意，并表现出了异常的喜悦。
梁子呢，却不知为什么撅起了她那漂亮的小嘴，眼睛里呢，是一种我怎么读也读不懂的光芒，并且快步冲向前方，离我和村长而去。
“梁子！”我叫，并甩下了村长追上她。
“有事说！”她仍旧疾步走着，口气邦硬。
“你怎么啦？”
“没什么。”
“不对，你有心事儿？”
“谁没有心事儿？”
“可你对我这么短时间判若两人。”
“那又怎样？”
“能说明吗？”
“与你无关！”
“梁子！”我一步跨到她的前面，猛地握住她的右手叫道，“我，我——”我什么呢？我心发热，脸发热，手肯定也发热，因为浑身都在发热，可我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哼！找你的凤姑娘去吧！”她一甩袖子，越发加快步子，疾步而行。
“你说什么？”我着实吃惊不小。
“她现在就去了果园，还有沈快嘴。”
“可我心里只有你，我说的三年前有的对象就是你。你爱不爱我没关系，可我爱你，真的，任你怎么想，我追你追定了。行也好，不行也好，你一定要明白，有这么一个人，他叫林子，他不属于别人，他属于梁子，成功失败，林子都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疯话，说痴话，说——”对着我爱的人，我又滔滔不绝，出口成章并信誓旦旦，一句话，我要达到目的，我是虔诚的，真心实意的。
“可——”梁子一下子握紧我的手，欲言又止，欲止又说道，“谢谢你，林子！”而后便跑了……
我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甩在后背的飘逸的长发，心中呼唤着：
“梁子，我的田野之神！”
蓝天，只有一层薄纱似的轻云在浮动。运河水，照旧舒缓地流着，流着，流向遥远。岸边的滩地上，白根菜、红根菜已经钻出潮湿的土地长出了绿叶，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绿，绿得那么可爱。
董村长走上来问我和梁子说了什么？我只是一乐便跟他向村办公楼走去，而在我的心里却仍呼唤着那“田野之神”——梁子。
12
他爱我，他说的，林子说的，是那么激情满怀不顾一切地对我说的。他说的时候多么的情深意切情热似火，又是多么的真挚多么的忠贞。可我梁子面对这袭来的爱情却只说一句“谢谢”！我为什么这样，我到底接受不接受这到来的爱情。是的，我还不了解他，不够深地了解他，可自打今天上船一见到他我的一切都乱了！这是为什么？在我的短暂的二十二个春秋里，我接触的男孩子不少，追我的当然也不是一个，可是说心里话，我的心从未动过，我的心灵之窗从未开启过，一个个都是过眼烟云，稍纵即逝，没留下什么印象也没刻上什么痕迹。可以说吧，爱的波澜从未掀起过，哪怕是一丝一毫。
可今天，上船的第一眼，眼里的第一个人，他的举止大方又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又英俊潇洒，风华正茂又从容不迫，咋就使我慌了阵脚，乱了方寸？现在，我陡地发现，当我听到沈快嘴要当红娘把凤姑娘说给林子时，我为什么心里那么恨沈快嘴，那么不是滋味？我又发现，当我听到村长要叫林子帮助管好果园时，因凤姑娘在那有一份承包责任田而大发醋劲。更重要的，当我听到林子向我表述衷肠时我的心里是何等的激动不已，几乎要热泪盈眶。特别是我离开他时又突然感到那么怅然若失。我明白了，我爱上了他——林子，我心灵的窗户突然打开，我的爱情突然出现，我的心潮真的泛起了爱的波澜！
可我身边还有个他——铁栓哥。
我的父母都五十有余，身边除去我就是铁栓哥。要说父母爱我疼我，那当然没的说。可农村更看重男孩子，更何况，铁栓哥又有一段特殊的经历，所以我的父母便越加疼他胜我。铁栓哥也会行事，在父母面前嘴甜手勤，一天到晚只要见到父亲总是爸爸长爸爸短的问寒问暖。要是见到母亲，他的话咋就来的那么快，说出来保证把母亲哄得乐颠颠的。爸爸妈妈也真怪，饭桌上没有我他们尽管开饭，可要是铁栓不到，从晚上等到第二天早晨也得等到齐了才吃。说起这些个也都无妨大局，关键是爸爸妈妈好像真的下了决心要叫我和铁栓成亲，你说这可怎么办？倒不是说铁栓哥不好，他的憨厚、他的善良、他对我的痴心，我心里非常清楚明白，可他心眼小眼界窄小家子气又没有大志向，特别是他的粗笨样实实在在不合我的意。可他再不合我的意我的父母却乐意，他们认为我俩成婚已成定局。说实话，铁栓哥的这一关我认为倒好过，因为都是年轻人又都是文化人，理一摆再看得开一点总还能说通，谁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而棒打鸳鸯不散，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父母这做家长的要是拿了意见定了音，从哪方面都不好说。
我心里好乱好乱啊！
我往家里走着，脚步从快到慢越来越显得那么沉重，林子和董村长就在我的身后，他们谈笑风生说得好开心。我不敢回头，可又想回头，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唉！林子啊林子，你这个冤家，活脱脱的一个冤家啊！你害得我好苦啊！你知道此时此刻一个人的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