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儿子,明明是个儿子,明明…”
纪晴霜就是被这么反复机械的几句话聒噪醒的,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晰。
冯妈妈进来就看见纪泰的妻子罗氏平躺在床上,黑发散乱,木木自语,双眼直愣愣的,二小姐在她身侧不安分的眨眼,一旁矗立的丫鬟跟桩子一样,只顾着低头。
“夫人…”冯妈妈带上了哭腔唤着罗氏,罗氏依然不为所动,冯妈妈擦了擦眼泪吩咐道:“赶紧抱了二小姐下去,奶娘呢?”
几个丫鬟互相瞅了瞅没敢动作,春蚕硬着头皮上前,“冯妈妈,夫人她舍不得二小姐”。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应着冯妈妈刀子一样的眼神,春蚕只好上前,“夫人,奴婢要来抱二小姐下床了”。
罗氏惊叫一声:“什么二小姐,明明是三少爷!”
纪府男女分开排行,纪泰是嫡系长子,下面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外加一个庶兄弟,总共四房。其中二房和四房都是老太太吴氏所出。
都说纪府老太太吴氏宜男,带的整个纪府都是宜男之相,二房的纪衡和苏氏生了两个嫡子,其中那个小儿子三个月前刚刚出生,三房纪松和汤氏虽刚成婚不就,但汤氏现在也有六个多月的肚子,只是怀象有些不稳,四房纪华仍在读书,尚未娶妻。
罗氏与纪泰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纪晴雪,本来这一胎请了诸多调理圣手,几个扶脉的大夫都说是个养的极好的男胎,连来往的道婆都算说是个有福气的男儿,大房盼儿子盼的不行,不想落地的却是个女娃娃!罗氏一时难以接受。
冯妈妈是罗氏的奶娘,亲自服侍着罗氏到如今,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心一酸,吩咐道:“快给夫人准备安神汤,夫人只是累了”。
纪晴霜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心里滋味杂陈。
四个奶妈很快领了上来,得了吩咐领着纪晴霜回了定好的暖阁。
“真是个壮实的,你们看看多可爱”,奶娘柳氏一边给纪晴霜喂奶一边逗弄着她,剩下三人也上来凑趣。
纪晴霜努力看了看她们,怎么没有印象,上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奶娘不在这四人中,难道是后来又增加的?
上辈子纪泰对自己就不闻不问,罗氏又在自己幼年时去世,怕也没人惦念着再给她多加几个奶娘。纪晴霜思绪打开就停不下来,努力回想上辈子的幼年时期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身材敦实的奶妈张氏凑过来捏了捏纪晴霜的小手,像是挑到了满意的牲口,“真结实,生下来都快八斤了,怪不得在娘胎里都以为是个哥儿,可惜了”。
几个奶娘都露出心有戚戚的模样。纪家寒门起家,本来就没什么底蕴,罗氏也是商家之女,所以这四人都是外面雇来的,关起门来也爱谈论主家的八卦。
张氏看三人都是这般神色又挤眉弄眼道:“本来府里以为是个哥儿,准备了好大份的赏钱,老爷夫人之前也示意过要是咱们好好服侍,赏的少不了,这么下来个姐儿,咱们的赏钱恐怕…”
话没说完,但谁都明白了这张氏的意思,自己过来可不是就图点银子,一个个开始心思活跃,她们又不是家生子,可得想好之后的出路。
纪晴霜可不是刚出生的奶娃娃,她心里升起一股怒火。
自打记事起,自己就没少吃药,都说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点使她多夫家也心含亏欠之情。
可听着众人的话,明明自己元气十足,身子健壮,就算奴婢们服侍自己怠慢了,父亲母亲为何不看顾一下幼儿?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不是男胎,才导致了父母厌弃?想着纪泰那张刻板的尊容,纪晴霜心又凉了一凉。
“混账!”纪老爷指着纪泰骂了起来,这俩人果然是父子,骂人的开头都一模一样。
“叫你这段时日低调做事,不要弄出乱子,你不好好当值就会乱跑!回了家不知帮忙还添乱,克父克母这养的话也敢放出来,你是嫌御史盯着你小辫子太少了?!”
纪泰站在纪老爷面前受着口水一动不动。
纪老爷骂够了才坐下,呷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才说道:“底下都收拾妥当了吧“。
纪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魔怔了,把心里藏的念头就那么脱口说了出来,早就悔的七荤八素,安排了刘管事不得让一丝风透出去。
“回父亲,这话万万不会传出去的”,纪泰小心翼翼回着话。
“嗯,”纪老爷点了点头,“你告病假吧”。
“父亲!儿子是冤枉的!”纪泰抬头急急辩解,“衣物、粮食,儿子早早就安排好,按照往年的定时定例走的,这大雪来的突然且狂暴,耽搁了几天行程实属意外啊,且那折子上的也太快了,边关又未有战事”。
“好了,”纪老太爷拖着长声打断了纪泰气急败坏的论述。
总算没蠢到家,可惜还是这么毛躁。纪老太爷原本打算安抚一下纪泰,看他这几天行事又没了章法,打算在磨一磨他,长子啊,就是要费神些。
“你先回去想想,想明白了再过来,我自会为你安排”。纪老爷一挥手,纪泰咽下了满肚子话,恭敬告退。
“真不会有事?”纪老太太吴氏放心不下追问了纪老太爷一句。
吴氏出身江南书香大族,纪老太爷年轻时候就与她商量家中大小事宜。“哼,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圣上升了我为参知政事,有人按捺不住,出来找死罢了”。
参知政事又名副宰相,专门同宰相对立分权,搞这么一出,怕是想试探圣上的底线,石宰相年纪大了,风浪见了多了,不会在这时候出手,不晓得是底下哪个人的授意。吴氏想了想既然圣上站在自家这边,就没有多担心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睡吧”。
瑜园处,纪泰招来了幕僚漫漫夜谈。
第二日早膳毕,纪老太太拈着佛珠垂着眼皮问道:“二丫头的洗三,老大媳妇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