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寒音坐在树枝上点着伸到面前的一蓬树叶，点着点着，她泄气地放下手，“怎么又乱了？换根树枝来数好了，这根树叶太多了。”
她飞去另一根树枝，更用心地点来点去：“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一阵风吹过，她烦恼地拂开吹到脸颊边的长发，“该死的风！又乱了！”
“别数了，我头晕，你这都第几遍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由空气中传来。
寒音吓了一跳：“谁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错了错了，明明都是妖怪吧，居然说自己是人，叛徒啊。”
“别烦我了，再烦我我会跟你吵架的。”
“这么不讲道理，好，我喜欢，虽然已经被你吵醒很久了。”一个透明的男人慢慢由枝叶间显出身形，他在掌心轻轻敲打细长的玉笛，歪着光溜溜的脑袋斜睨过来，“我原谅你了。”
“呀……”寒音被这个男人俊美的容颜惊得呆住。
男人玉笛一挥，将寒音差点脱臼的下巴顶回去，冰凉的质感惊醒了寒音：“你……你比风焰漂亮多了！”
男人扬高了双眉：“你能说点有创意的吗？”
“不过……”寒音神往地想起了另一张脸，“还是李劲海看着顺眼些。”
男人唇边漾起一抹了然的笑：“回去看啊。”
“才不！”寒音竖起眉，“他是个坏东西！”
“那就别回去了，世界如此大，哪里不是玩耍的好地方。”
“对！”寒音握拳一挥，随即叹口气，“他救过我啊。”
“哦。”男人笑眯眯地颌首。
“可他莫名其妙地赶我出来了！啊不！是我离家出走了！”寒音又握拳一挥。
男人配合地再次点头：“哦。”
“他像个傻瓜一样发脾气！又不说他为什么发脾气！他总是不说话！总是装出很酷的样子！”寒音完全忘记了男人的存在，投入地自说自话，“我有什么都会跟他说，够坦诚了，而且还给了他那么多信心！他为什么还要发脾气呢？人类真是太复杂太奇怪了！还非常可笑！”她敲着自己的脑袋飞来飞去，“不能激动、不能激动，我得冷静地想想，他到底为什么发脾气……”
男人一直悠闲自得地欣赏着寒音对他的无视，这时横起长笛送到唇边，悠悠地吹起来，寒音立时安静了。她坐上树枝，托起腮，陷入深深的思索。
几分钟后，她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寒音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不给我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我决不放弃！”她双臂一张，现出原形，振奋地在空中一个翻身，箭一般射出去。
男人拿开笛子，笑眯眯地仰头看天：“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不光是人，妖怪也是一样这么无聊的。有趣啊有趣。”说完，他的身体凭空消失，只有声音渐去渐远，“世界这么大，哪里不是玩耍的好地方。”
白玉兰树下，李劲海枯坐着，在心里默默算算，没听到寒音的声音已经四天了，他不相信寒音已经离开，她只是藏在树上不吭声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往常那样扑上窗台唱好听的没有歌词的歌给他听，没心没肺地用她的坦诚惹他生气、惹他冒出很多很多他从不曾想过的让他烦恼的念头，那些没有道理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念头。
他坐着、想着，越坐越想就越渴望看到寒音的样子，看现在的她和小时候比是不是有了改变，看她开心的时候、烦恼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越渴望看到寒音的样子就越后悔自己气跑了她，后悔得想撞墙，却又因为觉得丢脸而撞不下去。
他像块石头般坐在树下，一块安静中混乱着懊恼着矛盾着的石头，一颗心空荡荡地悬着，满怀希望却又不敢奢望，所以当他冷不丁听到寒音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喂”了一声时，竟然失态地向旁边侧身一闪，害得没有防备的寒音失去重心地扑到他身上，下巴结实地撞上他后肩，两个人都疼得大叫一声。
“你、你、你、你！”寒音眼泪汪汪地捂着下巴，翅膀颤了颤。
“寒音寒音寒音！”李劲海顾不得疼痛扭回身急切地伸出手胡乱摸索。
寒音一把抓住了这只手，气冲冲地说：“你太讨厌了！跟我走！今天非要你把话说清楚不可！”她一拉李劲海就飞入空中。
“你真回来了吗？”李劲海心里又酸又甜。
“我寒音才不是有始无终的人！除非你给我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哼！”寒音越飞越快。
李劲海辛苦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辛苦中忍不住笑起来。
通往小院的门后，李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只手颤抖地捂住就要脱口而出地尖叫，瑟瑟地抖成一团。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看到的一切，那个叫寒音的女孩居然长着一对翅膀，还拉着劲海飞……
“啊！劲海！劲海！”李母冲进院子，团团转了两圈又冲回房里疯了似的抓起电话。
“怎么了？”李爷爷疑惑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妖怪！妖怪！”李母用力按着号码盘上的数字键，又快又急。
李劲风听到电话铃声时正在自己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到处乱糟糟的，他根本没心思接电话，但是铃声很固执，断了又响断了又响，折腾得他冒火，一脚踢开歪在脚边的行李箱隔着床扑过去就把分机拎起来了：“喂！”他吼，只吼了一半，另一半被那边激动的声音压回去了。
“劲风劲风！你爸呢？你们快给我过来！快点啊！不快点要出人命了！”
“我呸！”李劲风心头冒火，“妈你不能说点吉利的？我这正忙着逃命哪！”
“啊？逃命？逃什么命？你别吓妈了！快跟你爸一起过来！你弟弟的命就快没了！”
“妈你别尽想着劲海那小子！我也是你儿子！”
李母声嘶力竭：“这边出妖怪了！你弟弟让妖怪给弄走了！”
“开什么玩笑哪！妖……”李劲风突然来了精神，“妖怪？”
那边的李母已经哭起来：“快来想点办法啊！怎么也得把你弟弟救出来啊！”
“等着！我马上过来！”李劲风兴奋地砸上电话，“妖怪？嘿嘿，好好，妖怪，天不绝我！”他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斗志昂扬地凌空一跃，才刚落地就冲出乱糟糟的卧室。
寒音拉着李劲海落进原先睡着过的那片树林，一路哗啦啦地由纷飞的枝叶间坠下，恶狠狠地几乎是将李劲海摔在地上，李劲海抓紧她的手，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好了！说吧！”寒音气势汹汹。
“说什么？”李劲海微微笑起来。
“你为什么要笑？我好不容易才可以对你这么凶。”寒音懊恼着，气势一下弱了许多。
“你总算……还是回来了。”
“我当然要回来！”寒音甩开李劲海的手给自己鼓劲似的叉起腰，“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我不是有始无终的人，除非给我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说服你什么？”
“说服我……”寒音想了想，“你不是让我不要报恩了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李劲海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喜欢的话怎样都难以出口。
“那就是没有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了？”寒音又强硬起来，“没站得住脚的理由你还乱发脾气？”
“寒音，”从寒音回来开始，李劲海就只想笑，他由衷地说，“以后我一定听你的。”他想早些看到寒音的样子。
“可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寒音愁眉苦脸，“我的方法对你一点都不管用，本来应该是激发你的情绪的，现在怎么反倒成了我总是情绪激动呢？如果找不到方法，那我想报恩也报不了啊。”
听到寒音的话，李劲海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出奇愉快，话不觉也多起来：“谁让你以前那么气我。”
“我要不气你你现在还在梦游呢。”寒音烦恼地走来走去，“不行，非得找出原因来不可。”
“嗯，我听你的。”
“嗯？”寒音盯住他，“为什么你现在又这么配合了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早些完成心愿。”
“不也是你的心愿吗？”
“嗯。”
“那你开始为什么不这么想？为什么要发那么大脾气？”
“我……”李劲海窘了半天，“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