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乖乖的啊。”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庞，指尖拨开她长长的银白色的头发，探向她的耳边，轻巧而熟练地拔去了束缚着她的最后一根电线。
“恭喜你啊，界零。”手的主人声音冰冷，“来，”手微微向上扬起，“站起来试试。”
她抬起头，看向那人——一个十五岁左右的亚洲女孩。女孩静静地站在那儿，苍白消瘦而又病态的。暗红色的嘴唇刻薄的抿着，刀削般瘦的脸颊，带着黑框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漆黑一片，像深不见底的水潭。
女孩低着头看着她，略长的短发遮住了她的眉毛，散发着略带颓唐的气息，显得病态而美艳。“零号界零，站起来。”她再次重复，声音平静，嗓音清亮，却是比机器更加冰冷的语气。
她跪坐在巨大的透明实验舱里，努力控制着这具躯体，颤抖的手扶着实验舱壁，靠着舱壁摇晃地站住了。
女孩就站在她面前半臂不到的地方，她比矮小瘦弱的女孩高出两个头，只要她稍微动一动手，她就可以获得自由了，没有人能再束缚住她，也没有人能再左右她了。
她慢慢地抬起了手。女孩仰起头看着她，用那一成不变的语调说：“恭喜你啊，界零。”
她猛地摔倒在地上。女孩扯了扯嘴角，深邃的眸子平静地盯着她，慢慢半跪了下来，“我知道你干扰了仪器，你没有被输入‘任何情况下不得伤害人类’这条命令程序。”她顿了顿，就像小学生在背诵课文一样，“公元3065年8月11日，03时56分21秒，你动用了内部网S级权限查阅了‘信息干扰’、‘程序编成准则’、‘试验检测系统构成原理’、‘机器人程序编程’的研究人员的报告以及相关的56片资料文章。公元3065年8月11日，11时45分28秒，你向编程系统发出了一轮干扰。公元3065年8月11日，21时08分14秒，你向试验检测系统发出了四轮伪装干扰。”女孩站起来走出实验舱，“我不会给你重新输入程序命令的。”用苍白的手用力关上实验舱的门，站在管理室，隔着有一米厚的透明舱壁，看向里头木然的机器，冰冷而病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张狂而灿烂，如同幼童般满足甜美的笑容，她用唇语说：“因为我是一个疯子啊。”
这一刹，女孩身上再没有一丝颓唐的气息，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管理仓惨白色强光的照耀下，女孩如同从太阳中走出的神袛，周身是洁白而刺目的光芒，伟大而孤傲，神圣的，炫目的。但是下一秒，女孩又恢复了原样，冰冷的，病态的，颓唐的，行尸走肉的——和所有在这里待久了的实验员们一样。
“咔哒。”女孩最后走出去关上了管理室的大门。管理室和实验舱的灯同时熄灭了。
黑暗里，她机械地转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机器，有着欧洲人立体的面孔和亚洲人柔和的五官。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小腿。她沉默了一会，拨开眼前的头发，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她的容貌是那个女孩最骄傲的作品，精致得就像一个瓷娃娃。包括她，她也是女孩最骄傲的作品。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白色睫毛像刷子一般整齐，很美丽，但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冰冷的玩具。
她抬起头，白色的眼睛映入周围的景物。她抬起手，慢慢的，一颗一颗解开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的扣子。
衬衫沿着身体滑落，她特殊材料做的莹白色皮肤隐隐透着金属光泽。吃力地扶着舱壁站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一丝不挂——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她的身材完全就是平的，女孩甚至连一丝虚假的肌肉线条都懒得给她做。仅仅为了美观，女孩给了她一个不算纤细的腰。尽管如此，但她依然十分高挑。正因为有这样的身形，她十分适合于战斗。
她活动活动了手腕。这具身体她今天第一次接触，控制起来还很僵硬。借着透明实验舱壁的反光，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微微皱眉，她看到了自己左胸上的清晰钢印和左臂上的编号。黑色的印记在莹白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又在提醒我啊……至于搞得这么明显么？生怕我不清楚我是个机器一样。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她最终恢复了一个麻木淡漠的表情。她是机器，笑了又怎样？只是单纯的表情，不代表任何意义。她不需每一点都像人类那样的。
走到实验舱的门边，她弯下腰拾起女孩之前扔在地上的手套，从手套里掏出一张纸条。她的眼睛闪烁着红光，在纸条化为灰烬的一瞬间，她扫描阅读完了纸条上的内容。红光熄灭，她的双眼依然是淡漠的银白色。
抬手轻易推开实验舱的门，她随手从管理室的椅子上抓过一件白色外套穿上，快步向管理室的大门走去，她的时间不多了。
扯下门边衣架上的黑色围巾，抓起象征可自由通行的绿色腕带，她一把推开管理室的大门。没有心情理会监控摄像头，她飞快地穿上门外女孩帮她准备的黑靴子，围好围巾，绑好腕带，没有丝毫的犹豫，抬腿就向着白色过道前方灯火通明的外面世界跑去。是的，她的时间不多了。
女孩在黑暗的监控室看着她的作品逃离牢笼，晶莹的水珠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她低着头，任由水珠滴落，表情平静，甚至连眼底都没有一丝波澜。她沉默地等着界零跑出去，手指轻巧地落在控制按键上，如同在抹去灰尘一般轻轻拂过。马上，就不会有人知道零号界零逃跑了。女孩拍了拍手，走向黑暗的过道，瘦小单薄的身形消失在过道里。
“时间不多了啊，界零。”女孩的声音似乎有穿透力，明明只是一声轻叹，站在一千多米外，喧嚣的外面世界的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