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时候，辽西有一座红螺山，山上有一伙土匪，土匪的头子叫瞎炮仗。这伙土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榆树屯丁小胆的父母就是被这伙土匪给杀害的，丁小胆成了孤儿，有一天他出外讨饭，饿倒在路边，被杀牛的高瘸子背回了家中，他就成了高宰匠唯一的徒弟。
高瘸子杀牛可是一绝，普通的杀牛匠都是先拿大铁锤把牛敲昏，然后才举刀杀牛，那待宰的牛儿从知道自己被杀，到临死前都会一直默默地流泪。高瘸子却不同，他手持屠牛刀，扶摸着牛头，扯开嗓子，吼一段屠牛咒，说也奇怪，那段神秘的屠牛咒吼完，待宰的牛眼泪不流了，一个个好像明白了什么，最后安然赴死。
高瘸子杀了一辈子的牛。30年前，他也曾娶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生孩子时，难产死了。高瘸子知道自己遭到了报应，他也就断了再找个女人的念想。残酷的现实已经不允许丁小胆选择，如果不跟高瘸子学杀牛，他只有被饿死了。丁小胆抱着那把雪亮的杀牛刀，跟在高瘸子身后，开始了四处杀牛的生涯。
也有热心人指点过丁小胆，叫他一定要把师傅那神秘的屠牛咒学到手，可是高瘸子的嗓音本来就怪，他杀牛时，是拼尽了力气再吼那段咒语，声音走调，丁小胆更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这次柳子堡的高财主派人把他二人请了过去。高家有一头大牯牛在犁田的时候，不小心踩进了田鼠洞，蹄子折断了。断了腿的大牯牛趴在地上，眼泪“唰唰”地流，高瘸子摸着的牛头，高声吼咒，那头牯牛歪脑袋听完高瘸子的咒语，停止了流泪，它扭头望着红螺山的方向“哞哞”地叫了两声，叫过两声后，牛眼睛中只有一种释然的神色，高瘸子手起刀落，斗大的牛头被斩落于地……解牛的一个时辰中，红螺山中凄惨的牛吼声不断！
师徒二人翻山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瘸子身后背着牛头，这是杀牛的规矩，牛头是要归杀牛匠的。丁小胆再一旁扶着高瘸子。冰冷的月亮挂在天上。红螺山中不时有凄惨的牛吼传来。高瘸子听得心里也是直打鼓。前面就是鬼见愁，这是一段山谷，土匪瞎炮仗在这段山谷里经常打劫杀人，搞得过往的行人在白天都得搭伙走，晚上这里根本就没有行人了！
丁小胆扶着高瘸子正要快步通过鬼见愁，就听路边的灌木丛里“哗啦”一声，竟冲出了一头大肚子野牛，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这头野牛竟比家牛大了一倍，牛头上只有一只尖角，另一只已经折断了。这头独角野牛正用血红的牛眼瞪着师徒二人。
高瘸子知道野牛的厉害，从丁小胆手里夺过屠牛刀，一边虚张声势地对独角野牛晃动，一边对颤栗着的丁小胆命令道：“小胆，快，快上树！”
丁小胆爬到一棵粗大的槐树上去，还没等高瘸子后退，独角野牛“哞”的一声怪叫，身形一挫，猛地挺角向高瘸子身上挑去！
高瘸子别看跛了一条腿，可是熟知牛的习性，等野牛扑到自己的身边，往斜岔里猛地一闪，躲过了牛头，手里的屠牛刀闪电般，直向野牛的脖子上砍去。
屠牛刀落处，只听“咔嚓”的一声响，锋利的屠牛刀就好像砍到了一块坚硬的山石上。震得他好险没有撒手。那野牛经常到松树身上去蹭痒，牛毛上沾满了松油，沾着松油的牛毛上又挂满了沙石与尘土，野牛身上就好像穿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屠牛刀根本就砍不进去！
独角野牛咆哮着冲了过去，高瘸子身后背着的油布包袱被牛犄角“嗤喇”一声，挑开了，斗大的牛头掉在了地上。野牛的独角匕首似的刺进了路旁的一棵槐树里！
乘着独角野牛拔角的机会，高瘸子飞快地爬到了丁小胆躲牛的那棵松树上。那头独角野牛从树干上拔出了牛角，咆哮着撒开四蹄，跑到了那个血乎乎的牛头面前，用嘴唇一下下地拱着那只血乎乎的牛头，看来这只独角野牛和那头大牯牛关系不寻常，独角野牛凄惨地仰头叫了几声，伸出舌头，去舔牛头上面的污血，野牛眼睛中泪水“唰唰”地流，看着这独角野牛悲伤的样子，丁小胆和高瘸子也都愣住了。
独角野牛舔了半天的污血，发觉并不能把那头大牯牛救活，它仰头望着树上的高瘸子，声嘶力竭地怪叫一声，又一次挺起牛角，冲着大槐树撞了过去！
大槐树被撞得枝叶乱晃，吓得丁小胆两手抱住了树丫子，浑身抖成了一团。高瘸子望着发疯的野牛，扯开嗓子吼起了屠牛咒，丁小胆听了几遍，才听明白，那屠牛咒就是六句词，随然丁小胆弄不明白那屠牛咒的含义，但那凄惨的声音只听得他骨头中都凉“嗖嗖”的。真的是太可怕了。这哪是什么屠牛咒啊，听那声调，简直就是为野鬼招魂呢！
那头独角野牛也不再撞树了，他只是一遍遍地听着屠牛咒，眼泪还是在一个劲地“唰唰”流，高瘸子吼到最后，喉咙变哑，已经发不出声了，那只独角野牛站在树下，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它的屁股后面被胎水打湿了一大片，原来这头独角野牛是一条母牛，肚子大，是因为它已经怀孕了，这一顿折腾，恐怕要早产了，高瘸子现在才明白，原来它和那头大牯牛竟是一对恋人，不用想，独角野牛肚子里怀的就是大牯牛的牛犊了！
独角野牛折腾了能有一个多时辰，才算生下了一个青色的小牛犊，等新出生的小牛犊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去找奶吃，可就傻了，这独角野牛和别的什么野兽恶斗的时候，****已经被咬了下去，它竟没法给小牛喂奶了。
独角野牛恋恋不舍地围着初生的牛犊转了几圈，然后脑袋冲地对着树上的师徒二人点了几下头，凄惨地咆哮一声，头也不回地穿沟而出，钻进了密林。
高瘸子和丁小胆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下树的，望着已经能够站起的小牛，高瘸子哑着声音说道：“造孽啊！这牛是说啥也不能再杀了，咱们在山上开两亩薄田，自食其力，这苦日子就对付着过吧！”
丁小胆点了点头，师徒两个人把小青牛赶回了家，熬了一锅米汤给它喂了下去，高瘸子烧香祷告，洗手封刀，真的在山坡上开出了两亩薄田，过上了一个平常老百姓的日子！
两年之后，小青牛长成了大青牛，他的力气出奇地大，可是它却和高瘸子总是别别扭扭的——这家伙，一定是记着高瘸子的仇呢！
转眼过年到了开春，师徒两个正在规整农具，瞎炮仗派土匪找上门来——拴在牛棚里的大青牛一见土匪进院，连吼再叫，原来这十几个土匪是要找高瘸子师徒俩进山杀牛去！
高瘸子解释了半天，可那帮骂骂咧咧的土匪就是不听，领头的土匪用枪一指高瘸子的鼻子骂道：“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丁小胆吓得直拉高瘸子的衣角，高瘸子没有办法。只得把房梁上的屠牛刀取了下来，拍去上面的尘土，和丁小胆一起，跟着土匪，来到了青石寨。
通过窄窄的寨门，高瘸子来到了寨内。寨内的空场中卧着的不正是那头独角野牛吗？它神情苍老，身上还有十几个流血的弹孔，早已经奄奄一息了。
瞎炮仗并不瞎，他叉腰站在台阶上，指着独角野牛叫道：“高宰匠，你他娘的这活干得漂亮点，牛头和赏钱，哪个也少不了你的！”
高瘸子踌躇着走到了独角野牛面前，那头垂死的野牛虚弱地抬起头来，它好像已经认出了高瘸子，高瘸子摸着它流泪的牛头，先把屠牛咒吼了一遍，屠牛咒吼完，那头独角野牛的眼角真的不再流泪了。
高瘸子还没等开刀，就听见寨门口的方向传来了牛吼的声音，竟是大青牛吼叫的声音，丁小胆对大青牛的吼声最熟悉不过，他还没等说话，就听一阵吆喝，十个土匪用绳子拴着大青牛的脖子，强行将它拉到了空场上。
丁小胆也不知道大青牛自己怎么跑到了青石寨，难道说那帮下山的土匪身上带有独角母牛的味道？高瘸子一见赖以为生的大青牛被土匪抓了进来，急忙放下了屠牛刀，走到瞎炮仗跟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道：“大当家的，这头青牛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还要靠他耕地呢，求求您放了它！”
大青牛被抓进空场，一见那头独角野牛，狂吼一声，竟把好几名土匪摔翻在地，它一直奔到了独角母牛的面前，前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独角母牛的面前！
看着两头牛在一起亲热不够的样子，高瘸子咬了咬牙，在怀里一掏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竟是20几块大洋，这可是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啊！高瘸子把大洋交给瞎炮仗，央求道：“请您高抬贵手，还是叫这头野牛得个善终吧！”
十几个小匪刚要过去把大青牛拉开，只见大青牛眼睛通红，牛头一晃，竟挑翻了好几个土匪。瞎炮仗把大洋装到兜里，抽出盒子炮“砰砰”两枪，把大青牛的前后两条腿打折了，大青牛身子一歪，和独角野牛一起倒在了血泊之中。
高瘸子用枪指着高瘸子的头叫道：“杀不杀，不杀我先送你上西天！”
高瘸子泪流满面，连连摇头，瞎炮仗拎着高瘸子的脖领子将他丢到那两头牛面前，高瘸子望着两头亲热不够的牛，哆嗦着捡起地上的屠牛刀，口里吼道：“雷声响（呀么）雨点到，日头落（呀么）刺骨寒，人不吃（呀么）我不宰！”高瘸子由于激动，竟忘了掩饰，难道这六句话叫人毛骨耸然的话就是那神秘的屠牛咒吗？
高瘸子念完屠牛咒，他高高地举起了屠牛刀，可是刀落的方向却不是那两头牛，而是瞎炮仗的脖子，瞎炮仗吓得“妈呀”一声，身子一斜，脖子让过了屠牛刀，抬起右手“砰”的一枪，正打在了高瘸子的小腹上。
高瘸子右手捂着小腹，手中的屠牛刀“当啷”一声掉到了！他倒在了地上。瞎炮仗见高瘸子竟敢拿屠牛刀砍他，气得直咬牙，他一把将丁小胆拉了过来，捡起了屠牛刀硬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用枪指着他的后脑勺，将他逼到了高瘸子面前，叫道：“臭小子，赶快替老子杀了这个死瘸子！”
丁小胆吓得一个劲地哭，高瘸子躺在地上，大吼道：“小胆，别怕，给你师傅来个痛快！”
瞎炮仗对着丁小胆的脚下“砰”地开了一枪，丁小胆吓得一蹦，瞎炮仗喝道：“快动手！”
高瘸子望着缓缓拿起屠牛刀的丁小胆，眼泪流了下来，他口中又吼起了屠牛咒——雷声响（呀么）雨点到，日头落（呀么）刺骨寒，鬼不吃（呀么）人不宰——这哪是屠牛咒啊，这分明就是直扎人心的钢针啊！
一百多名土匪围了一个大圈子，都瞪眼瞧着丁小胆，丁小胆手中的屠牛刀哆嗦着举起，口中叫道：“鬼不吃，人不宰，可他们真的不是人啊，这是一群专门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啊！”丁小胆一闭眼睛，手中的屠牛刀颤抖着砍到了高瘸子的脖子上……土匪们望着喷溅的血光，兴奋得“嗷嗷”地怪叫，丁小胆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手中的屠牛刀直冲瞎炮仗的脖子上切去。瞎炮仗正在仰天狂笑，感觉不好，猛地一退，拿枪的右手竟被丁小胆“咔嚓”一声砍掉了！丁小胆瞪着血红的眼睛，口中疯叫道：“我杀，我杀了你们这帮吃人的畜牲！”
瞎炮仗被砍去了右手，痛得连声鬼叫，还没等命人把吓疯了的丁小胆开枪打死，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瘆人的牛吼，竟是那头大青牛摇晃着，用两条腿站了起来，两根尖尖的牛角正顶在了瞎炮仗的后心上，瞎炮仗最后被大青牛活活地挑死了！
高瘸子和丁小胆死在了一起。以后在辽西地区再也没有谁能吼出那段可怕的屠牛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