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切地望着她，我想她现出比通常更快乐的神气，我立刻有成千被救的意思，但是就是要我的命也想不出那办法，或者猜出一个有一线可以实行的希望的；但是我太注意这件事，非要她说出她的意思，我总不肯让她走开，虽然她很不愿说出，可是我的喋喋不休奏了效力，我正在迫着她时候，她简单地答道：“哎呀，你有钱，你不是有吗？你一生里曾见过一个人袋里有一百金镑，却被流徙到外国吗？我敢说没有，小孩。”
我立刻了解她的意思，并对这类事我都托她去办，但是我看不出有什么希望的余地，怕免不了严格地执行那项命令，那种残忍的处置既然是认为一种慈悲，无疑地一定会严格地执行。她不再说什么，只讲：“我们试一试有什么事能办得到不。”我们那天晚上就这样分手了。
我在监狱差不多躺了十五星期，这个流徙的命令才签好字。这到底是为着什么缘故，我不知道，但是在十五星期之后我被送到泰晤士河里一只船上，同我一起有十三个犯人，是我在新门那时候所产生再邪恶同死心不过的一群人；那真需要一本比我这本自传还长的历史，去描写这十三个人所达到的无礼同大胆胡为的程度，同一路航行中他们的举止；关于第二点，我有一本很有趣的记录，那是送他们到外地去的那位船主给我的，他叫他的船员详细地把他们的行为记下。
那或者会被认为无聊的举动，在这里把我流徙的最后命令下来之后同我上船之前这一段时间里我所遇的零碎小事记下；我现在已经快把这本传记结束了，没有细说那些事情的余地；但是一些关于我和我那位兰加斯德尔丈夫的事情，我不能忽略过去。
他，像我在前面所说的，从普通狱室移到特别院子里去，连同三个伴侣，因为他们不久又抓一个加上去了；我不知道是出乎什么原因，他们拘禁在这儿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传去受审判。好像他们找出法子去贿赂或者收买那班会来告发他们的人们，法庭有许久时间找不到证人来定他们的罪。这样子麻烦一时之后，法庭起先用手段得到充分证据把二个先行了结；但是其余两个，我那位兰加斯德尔丈夫也是一个，还在未决之中。法庭，我想，有一个显明的证据对于他们两个，但是法律严格地规定需要两个证人，所以法庭也无从着手。然而，好像法庭决定了也不把这两个人释放，深信最后总能得其他证据；为着这个目的，就出一个公告，说这么两个犯人已抓到了。凡是被他们抢过的人都可以来到狱里，认一认他们。
我利用这机会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借口我也在坦斯塔布尔的公共马车里被抢过，我要去看一看这两个强盗。但是当我走进院子时，我这样子假装着，我的脸孔这样子蒙着，他只能看见我的小部分，因此完全不晓得我是谁：当我回来时候，我公开地说我很知道他们。
立刻全监狱里传遍了这个谣言：****法兰德斯将做证人来告发强盗里的一个，我将借了这个功劳可以免去徙流到外地去。
那两个强盗也听到这消息，我的丈夫立刻想看一看这位很知道他，将做证人来告发他的法兰德斯太太；于是我得到许可去见他。我穿上我在那地方所穿过的最好衣服，走向那院子去，但是有许久时间我脸上蒙一块头巾。他起先对着我没有说什么，只问我认得他吗。我对他说，是的，很认得；但是我既是隐藏我的面貌，我也假装出另一种声调；他所以一点儿也没有猜出我到底是谁。他问我在什么地方看见他。我告诉他在但斯塔布尔同布赖德卫尔之间；但是转过来向着狱吏，我问我可以得到许可单独和他谈话吗。他说可以，可以，随我的便，于是很客气地退开。
他一走开，我把门关好之后，我扔开我的头巾，流着眼泪说：“我亲爱的，你认得我吗？”他脸色变灰白了，站着不说话，好像一个被雷打着的人，他不能战胜他的惊骇，不说别的，只讲：“让我坐下。”坐在桌子旁边，他将手臂搁在桌上，他的头靠着他的手，他的眼睛专注地上好像一个傻子。我又是哭得这么厉害，过了许久，才再说出话来；但是我的情感从眼泪发泄之后，我又重说那句话：“我亲爱的，你认得我吗？”他听着答道，是的，有许多时候不再讲别的话。
这样子在惊骇之中过了一些时候，像我上面所说的，他往我瞧一下，说：“你怎么能够这么残酷？”我没有立刻懂到他的意思；答道：“你怎能说我残忍呢？”“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找我，”他说，“这不是等于侮辱我吗？我并没有抢劫你过，最少没有在大路上。”
我因此看出他完全不晓得我所处的可怜地位，以为我听到他在狱里，特意来责备他从前为什么离我而去。但是我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也顾不到生气了，简单地告诉他道，我绝不是来侮辱他，我却是为着求彼此极力互相安慰一下；他很容易会相信我没有这种目的，当我告诉他我的情形是比他的还坏，而且在许多方面。他听到我这样说我的情形坏过于他的，现出有些关切神气，但是微笑着，有点精神错乱样子，说道：“这怎么能够呢？当你看见我铁链锁着，在新门里，有二个同伴已经正法了，你能说你的境遇比我的还坏吗？”“来，我亲爱的，”我说，“我们要谈许久时间，若使我说出，你听到我那不幸的经过；但是若使你想听，你将很快地同我一样地看出，我的境遇是坏过于你的。”“这怎么可能呢，”他又说，“当我预料下一次大审判时我的生死就定了？”“是的，很可能的，”我说，“当我告诉你我已在前三次大审判时定了生死，判定受死刑了；我的境况不是比你的还坏吗？”
于是，他的确又站着不发一声，像个受惊吓不能说话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跳起来。“一对不幸的夫妻！”他说，“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呢？”我拉他的手，说道：“来，我亲爱的，坐下，让我们比较一下我们的悲哀。我也是这个牢狱里的一个囚犯，处在比你还坏得多的境况里，你会相信我不是来侮辱你，当我告诉你我的详细情形。”说到这里，我们就坐下，我把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的事情全告诉他，最后对他说我弄得很穷，说我自己跟一班人结伴，他们带我去用我完全没有经验过的法子，来救济我的穷苦；当他们去偷一个商人家里时候，我被抓住，因为我刚站在门槛，那个女仆把我拉进去；我既没有扭断什么锁，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走，然而他们说我有罪，判定死刑；但是审判官听人说到我境况的艰难，得到许可把那判案取消，若使我肯流徙到外地去。我告诉他，我更受苦，因为狱里人把我当做一位****法兰德斯，她是一个有名的，成功的贼，他们都听到她的大名，但是没有一人看见过她；这，他是很知道的，并不是我的名字。我把这件事也全归于我的厄运，担了这个名字，他们把我当做老犯看待，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我干这类事情。我就详详细细地对他说出我所遭遇的一切事情，自从我前回看见他以后；但是我告诉他我的确后来又见过他，这件事他很可以置信，于是告诉他我在不立克喜尔怎样见到他；人们怎样凶猛地追赶着他，我说出了我知道他同他是个很老实的绅士，一位某某先生，那追喊怎样就打断了，警察官怎样就回去了。
他极注意地听着我一切的故事，对于一大半的细节现出微笑，因为那些都是小事情，比起他所领导的低得无限倍；但是当我述到不立克喜尔这段故事，他很惊骇。“就是你吗，我亲爱的，”他说，“把在不立克喜尔紧追着我的群众挡住？”“是的，”我说，“的确是我。”于是我向他说出我在那地方所观察的他的一切情形。“哎呀，那么，”他说，“那一次是你救我的生命了，我觉得高兴我的生命是你救出来的，因为我现在将还你的好意了，我将把你从现在的境遇里救出，否则我宁其死于这种努力之下。”
我告诉他，这是绝不可以的；这个冒险太大了，不值得他去尝试，而且为着一个不值得搭救的生命。这全不相关，他说，我的生命在他眼里是比全世界都值钱；因为这个生命给他一个新生命；“因为”，他说，“除开那一次外，我绝没遇到真正的危险，一等到我最后被抓止。”真的，他告诉我他那回的危险是在于他相信没有人走那条路来追赶他；因为他们离开和克利时是走一条方向完全不同的路，然后转个大弯来到不立克喜尔，而且不是从大路走，他们深信他们没有被谁瞧见。
他就说给我听一篇很长的他的历史，那的确可以做一本很奇怪的故事，非常有趣。他告诉我在他娶我之前十二年他就走上绿林这条路了；叫他做兄弟的那个女人实在并不是他的姊妹，或者他的什么亲戚，不过是他们一个党羽，她同他们通声气，老住在城里，认识了许多人；她十分明白地告诉他们大人物离城的消息，靠着她的通信，他们得到好几桩值钱的赃物。她以为她替我找到一笔大财产，当她带我去见他；但是不意她却失望了，这他的确不能埋怨她；假使他运气好我真有她所耳闻的那笔财产，他已决定不干剪径的勾当，过一种恬退清醒的生活，但是不现身于公共场中，等到有大赦令下来，或者等到他能够用钱做到他的名字搁在****令里面，那么他就可以完全放心了；但是结果既是那么样子，他只好暂时弃掉他的车马仆从，又理起旧业来了。
他向我说一大阵他的一些冒险，尤其一次当他在利池菲尔附近抢了向西支斯得尔去的公共马车，那回他得了一大批赃物；此后，他怎样在西方劫了五个牲口商，他们是到尉尔特州的柏福特市集去买羊。他告诉我这两次他得了这么多钱，若使他知道到哪里去找我，他一定采取我那个同我一起往维基尼亚去的提议，或者到美洲里别个英国殖民地去垦荒。
他说他写两三封信给我，照我所说的通信处寄去，但是没有得到一点儿我的回音。这我的确知道是真的，但是那些信正当我同我前一个丈夫住在一起时候来到我手上，我是不能有所为的。所以决定不回复他，那么他也许会相信它们遗失了。
这样子失望了，他说，他从那时起仍然继续操他的旧业，不过当他有这多钱时候，他不像从前那样不顾死生地拼命。然后，他对我述出他和那班太舍不得钱的路上先生们凶猛暴厉地格斗的经过，给我看他所受的几块伤痕；他真有过一两回很可怕的创伤，尤其一次被手枪的子弹打中，这断了他的臂，同另一次剑伤，那完全穿过他的身体，但是没有刺到他的要害，他又医好了；他一位同伴这么忠实地，这么有交情地看待他，他扶着他骑过将近八十英里的长途，然后在一个大城找到一位外科医生，将他的臂接好，那个城和抢劫的地方离得很远，他们假说是向卡莱儿旅行去的先生们，途中受强盗的截击，有一个打中他的手臂，折断了他的骨头。
这些托词，他说，他朋友讲得这么巧妙，他们丝毫嫌疑也没有遇到，他静静地躺着一直到他完全医好。他向我说出那么多生动的他的冒险故事，我的确很难忍下，没有把它们说出；但是我想这是我的自传，不是他的传记。
我然后问他此刻这个案子的情形如何，他预料当他受审判时候到了他会得什么判决。他告诉我他们没有证据来定他的罪，就是有也只是一点儿；因为那三个抢案里，法庭说他们是都有份的，他侥幸得很只同一个案子有关联，而且只有一个证人来证明这件事实，那是不充分的，不能用来做判决的根据，但是人们预料有几个人会来当证人。当他第一下看到我时候，他真以为我是一个干这种工作来的人；但是若使有人来做证人跟他对头，他希望他能够辩得过去。他得到一些暗示，若使他自愿流徙，那么他可以不受审判，就流徙到外地去，但是他一想到这事情总是忍耐不住，心里想他更容易甘心去受缢刑。
我说他不该这样，告诉他我骂他有两种理由；第一下，因为若使他被流徙去了，一个男子汉而且像他这么一个英武有为的男人，会有一百条路子可以仍回到故国；也许找出路子或手段，做得到在他未去之先就脱逃了。他听这话微笑着，说他顶喜欢那第二个办法，因为他心里有一种恐惧，只怕他们送他到殖民地去，好像罗马人送犯罪的奴才到矿里做工一样；他想到那另一个世界的路径，不管那个世界是怎么样，还是取径于缢台为最可堪的，这个意见是一切被他们境遇的困苦所迫干上剪径勾当的男子汉们所共有的；在执行死刑的地方，当下一切的苦痛最少总真是结束了，至于将来，由他看起来，一个人于监狱和死囚窟的压迫同烦恼之下，在他生命最后的两个星期里，他诚恳地忏悔的可能必不会不如他在美洲的森林同旷野里面；奴隶的地位同苦工是男子汉绝不肯俯就的事情；这无非是迫他们后来当自己的刽子手的一个办法，那是更坏得多的行为；所以他不能有丝毫的忍耐，当他一想起被流徙这个念头。
我用尽我的力量去劝他，还加上大家都知道的女人的特别辞令——我指的是眼泪。我对他说当众受刑的耻辱对于一个男子汉的精神上的确是比他在外地所能碰到的任何刺心的事都要更难过得多；在那个地方他最少总有个生路的机会，在这里他却一点儿也没有；那是天地间最容易的事情，他去对付一只船的船主，大概说起来，船主都是慷慨大量的人们；只要态度好一点，尤其若使叫他们可以得一些钱，他就能够将自己赎出，成个自由人，当他到维基尼亚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