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利娅·布鲁兹扎克也自始至终都表现得相当出色。他们死得壮烈,就像真正的战士,我不知道,他们哪获得这种力量?保尔,难道我能把他们死难的经过再表述一次吗?不能,他们死得十分让人不忍,我根本不能再讲下去了……瓦利娅当时被卷入最危险的事情:是她与波军司令部的报务员保持联系,还派她到县里联络工作,找到她时她那儿还得到了两枚手榴弹和一支勃朗宁手枪。那个奸细硬把手榴弹给了她,这是圈套,目的是为了给她加上蓄谋炸毁波军司令部的罪名。”
“哎,保尔,我真的不忍再讲下去了。但你一定要听,我也就只有讲了。军事法庭作了最后的判决,判处瓦利娅和另外两人绞刑,其他人全部枪决。”
是你们挽救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一个叫斯涅古尔科的年轻班长,战争以前在洛济当过电工,被宣判了死刑,借口是背叛祖国,对士兵进行宣传主义。他没有对他们要求什么,在判决令下达24小时后就被处死了。”
“瓦利娅作为斯涅古尔科犯罪事实的证明人,也被法庭传去答话。她告诉我们,斯涅古尔科说过他进行过共产主义思想的宣传,但死也不认他背叛祖国,他说:‘我的祖国是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是的,我是波兰共产党党员,我并不是多么甘愿就来当兵的。因而,我要让和我一样被你们压迫去战斗的士兵们擦亮眼睛,看清整个世界。你们可以由于这一点把我判死刑,然而我从来没有对不住过我的祖国,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我的祖国。不过,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不是我的祖国。你们的祖国是和她不一样,你们是地主、贵族的,而我的祖国是工人、农民的。我永远相信,工人农民的祖国一定能够建立,在这个祖国里,没有人会说我是个叛徒。’”
“判决以后,我们所有的人就被关在了一块儿。临刑前,又把我们转到监狱。夜深人静时,他们在监狱对面,在医院旁边支起了那吓人的绞刑架;在树林边上,稍稍过去一点,在路边的陡坡上,又选了一块地方作为处死我们的大刑场,还在那儿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坟墓。”
“城里张贴了判决书,谁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波兰人决定在大白天当众处决我们,借以给大家警钟,第二天一清早就开始把人从城里带到那边。有些人心里害怕,但为了怒气,还是来了。绞架周围挤满了前来的人群。你知道,监狱四周插着木栅栏,绞架就竖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因此我们都能听见那儿乱哄哄的人群。在后面的街上架起几挺机枪,整个地区包括骑兵和步兵的宪兵队,都被找了来,整整一个营的兵力堵住了菜园和街道。他们给处以绞刑的人单独建一个坟地,就在绞架旁边。我们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有时也交谈几句。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也已经相互告别过了。只有罗扎缩在牢房里的角落里在唧咕些什么东西。瓦利娅因被糟蹋,又挨了毒打,被折磨得动都不能动了,大部分时间都躺着。镇上的两个女党员是一对亲姐妹,她们搂抱着相互吻别,忍不住放声痛哭。从县里抓来的斯捷潘诺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充满了朝气,被捕的时候他用劲反抗,打伤了两个宪兵。他一再劝解姐妹俩:‘不该流泪,同志们!在这儿哭完,到那儿要勇敢不可哭的。别让那帮狗东西高兴、快乐。既然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既然我们注定要牺牲,那就让我们死得像个英雄,我们谁也不能求饶、怕死。同志们,记住,我们一定要死得像个人样!’”
“提我们的人来了,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走在最前面,他是一个毫无人性的色情狂,简直就是一条疯狗。要是他自己不去强奸,就让宪兵去干,自己站在一边去欣赏。从监狱到绞架的路上,宪兵队排列成行,这些黄狗子——由于他们制服上的穗带是黄色的,因此荣获如此称号——都拿着亮晃晃的大刀。”
“他们用枪托推啊,搡着,把我们赶到院子里,4人一排站好队,然后打开大门,押了我们出去。先让我们站在绞架跟前,亲眼所见自己的同志走上绞架,然后处理我们自己了。高高的绞架,由几根圆木搭成。绞架上面吊着3个粗绳子的活套,下面是带小梯子的平台,平台支撑在一根就将要倒下的木桩。人群不停地拥挤,然而没有人说一句话。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一群波兰小贵族则集合于稍远一点的台阶上,他们手中还拿着望远镜,其中也有军官。他们是来看一个布尔什维克是怎样面对死亡的。”
“地上和树上都挂满了厚厚的雪层。雪花还在天空飘落着,碰到我们火热的脸便融化了。白雪覆盖在绞架下面的平台上。虽然我们大家都穿得特别少,但谁都不觉得冷,你看,斯捷潘诺夫大概还不知他没穿鞋吧。”
“军事检察官和其他高级军官都站在绞架一侧。最后,他们把瓦利娅和另外两位被处以绞刑的同志从监狱里带来了。他们3个人相互搀着,瓦利娅走在中间,她几乎不愿移动脚了,还是两个同志架着她才能继续走来,而她记着斯捷潘诺夫的话:要死得有骨气,勇敢面对,在她的身上只披了件针织外套。”
“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就连她们自己彼此帮助都不许,狠狠地推他们。瓦利娅不知道讲什么了,一个骑马的宪兵把马鞭高高举起,对着她的脸狠狠抽去。”
“在人群里,有个女人在悲痛地叫着,她奋力挣扎,想冲过警戒线,走到3个人跟前,后来被宪兵抓住,拖走了。她可能是瓦利娅的母亲。瓦利娅在离绞架不远的地方亮出了清脆的嗓子,我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充满深情、真挚的歌声,只有勇敢无所畏惧的人才能演唱这样的歌。瓦利娅唱的是《华沙工人之歌》,那两个同志也和着唱了。宪兵用马鞭抽打他们,像疯子似的用劲狂打,可他们好像没有了感觉,宪兵把他们推倒在地,像拖口袋似的把他们拖到绞架跟前,急匆匆地宣读了判决书,就把他们处于绞架上。”这时,我们齐声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那帮家伙从不同地方向我们扑了过来。我只看见一个匪兵用枪托推倒了平台的支柱,3位同志都被吊了起来……”
“我们10个人已经站在墙边准备受刑,出人意料的是被赦免了。说将军开恩,我们4个人改为20年苦役,而别的全牺牲了。”
萨穆伊尔扯开衬衣的领口,好像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
被绞死的3个同志在绞架上吊了3天,不分昼夜都有卫兵在绞架旁边看守。后来又有新的犯人被押进我们的牢房。他们说:第四天,体力最重的托博利金吊着的绳子断了,这才放了其他两人,就地埋了。
“不过,绞架却并没有消失掉,就现在我们经过那时,依然能够看到它,看到杀害我们同志的工具。”萨穆伊尔不再说了,该说的都完了,但保尔还没有从那悲伤的故事中回过味来。保尔似乎真的看到了悬吊着的躯体,他们的样子真得十分令人心痛。街上响起了尖利的集合号声,保尔被唤出了思绪。
他轻轻地,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萨穆伊尔说:“我们走吧,萨穆伊尔。”在骑兵的押送之下,被俘的波兰士兵从大街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