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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小东西·第二部(18)

黑色的马车一直在朝前走,但走得很慢,很慢……我觉得像这样慢,我们永远也走不到……最后,我们终于到了一个悲凉的园子,园子里到处都是黄泥,脚踩下去一直陷到脚踝骨。我们停在一个大坑旁边。有几个披短斗篷的人抬着一个很重的大匣子,准备把它放在这个大坑里。这个工作非常艰难。绳子被雨浸湿了,一点也不平滑。有人说:“脚先下去!脚先下去!……”正和我面对面,维奥先生的影子在坑的那一边,偏着脑袋,仿佛在冲我微笑。他又高又瘦,穿着那身又紧又小的丧服,在灰色天空,真像一只淋透了的黑色的大蚱蜢……只剩下我和皮埃罗特两个人了……我们朝蒙玛特尔区走去……皮埃罗特想找辆马车,可是找不到。我在他身边走着,帽子拿在手里;我觉得仿佛还是在柩车后面走……在郊区,一路上不断有人回过头来看这个双眼红肿的叫车子的胖子,还有这个在倾盆大雨下光着头走的孩子……我们朝前走,一直朝前走。我好累,脑袋这么沉……终于鲑鱼巷到了,拉卢埃特老铺到了,上了漆的外窗板水直往下淌……我们没有走进铺子,直接就上楼到皮埃罗特家去……爬到二层楼,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坐在一级楼梯上。我再也撑不下去啦;脑袋那么沉……皮埃罗特就把我抱起来,等到他把我抱到他家,我已经气息奄奄,发烧发得浑身乱颤,我听见雨滴疯狂地打在巷子里的玻璃橱窗上,承雷里的雨水哗哗地落在院子里……雨下着!雨下着!啊!雨下得那么大啊!

十六、梦的结束

小东西病了;小东西快不行了……鲑鱼巷门前的路面铺上宽宽的一层干草,每隔两天换一次,路过的人见了都说:“楼上有个老财主要死了……”快死的不是老财主,而是小东西……所有的医生都说他治不好了。两年里两场伤寒,对这蜂鸟般的小脑袋来说实在太危险了!来吧!快点把黑马车套起来吧!叫大蚱蜢准备好他的小乌木棍和他的哀凄的微笑!小东西病了;小东西快死了。

您可得看看拉卢埃特老铺里怎样地乱成一团!皮埃罗特几乎不睡觉了,黑眼睛也差不多绝望了。那位很不错的太太焦灼地翻着她那本拉斯帕依写的书,哀求大慈大悲的圣樟脑为了亲爱的病人再显一次神通……淡黄色的客厅没人坐了,钢琴合上了,笛子息声了。最令人揪心的,啊!最令人揪心的是一个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穿黑衣服的矮小的女人,她从早到晚老是织毛线,一言不发,只听任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就在拉卢埃特老铺里的人昼夜悲愁的时候,小东西却十分安静地躺在一张铺着羽绒垫的大床上,毫无知觉。他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都进不了他的心里。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压抑的嗡嗡声和嘈杂的隆隆声,就仿佛他的耳朵是海里的两个贝壳,在这两个大贝壳里只能听见大海的轰鸣声。他不言不语无知无觉;您见了会说他是一朵枯萎的花……他只要在头上有一块冷水毛巾,嘴里有一块冰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要。等冰化了,湿毛巾被头上的热度焐干了,他微微地哼一声,就算是他的全部谈话了。

有好几天的时间都是这样过的,没有晨昏的日子,混沌的日子,后来,突然有一天早上,小东西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就仿佛有人把他从那么深海底拉了出来。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了,他的耳朵也能够听见了。他可以呼吸了;他又活过来啦……思想的机器还有它那些如同仙女的发丝一样精细的齿轮,本来在他脑子里的一个角落睡着了,现在又醒过来,开始转动;开始十分缓慢,后来稍稍加快,最后快得飞转起来,滴答!滴答!滴答!快得让人以为又要坏了。这架漂亮的机器,让人觉得出来,它造出来不是为了休息,它要弥补流走的时间……滴答!滴答!滴答!……无数的思绪份沓至来,交织在一起:“天啊,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呀?……这张大床是怎么回事?……还有窗口边的那三位太太,她们在做什么?……背朝着我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我认识她吗?……有点像……”

小东西想清楚一些地看看这个他似曾相识的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艰难地把胳膊肘支起来,把身子探到床外边,然而他马上吓得又倒到床上去……就在他前面,在屋子当中,他刚看到了一个胡桃木的衣橱,衣橱外面有金属装饰物。这口衣橱,他见过;他在一个梦里,一个令人心碎的梦里见过……滴答!滴答!滴答!思想的机器像风车一样飞速地转动……啊!现在小东西想起来了。皮卢瓦旅馆,雅克的死,出殡,在大雨中回到皮埃罗特家,他似乎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回忆起来了。唉!可怜的孩子回到生活里来,同时也回到忧愁里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一声痛苦的呻吟!……在窗口农业忙碌的三个女人听到这声呻吟,都哆嗦了一下。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站起来喊道:“冰!冰!”她直奔到壁炉旁边去取了一块冰,急忙送给小东西;可是小东西不要……他无力地推开那只摸索他嘴唇的手;这只手那么柔软,不像一个护士的手!他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

“您好,卡密尔!……”卡密尔·皮埃罗特忽然听见这个昏迷已久的人说话,一时间呆住了,胳膊伸着,手摊开,晶莹的冰块在她冰红了的手指尖上不停地抖着。

“您好,卡密尔!”小东西又开口了,“哦!我认识您呢!……现在我醒过来了……您呢?您看得见我吗?……您可以看见我吗?”

卡密尔·皮埃罗特有些奇怪地瞪大了眼睛,说:

“达尼埃尔,我当然看得见您!……我想我是看得见您的!……”

于是,小东西想到衣橱的那个梦是假的,想到卡密尔并没有瞎,想到梦,令人心碎的梦不会全部都变成事实,松了一口气也恢复了勇气,又敢问别的问题了:

“卡密尔,我病得很厉害,是吗?”“啊!是的,达尼埃尔,非常非常厉害……”“我躺了很久吗?……”“到明天就有三个星期了……”“哎呀!三个星期啦!……已经三个星期啦,我的可怜的雅克妈妈……”他话没有说完,就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皮埃罗特走进屋子;身后跟着一位医生(只要病不好,整个医学会的会员都会被请来的)。这一位是十分有声望的布鲁姆·布鲁姆医生,他是个开朗的人,看起病来十分利落,而且在病人床头也不喜欢扣手套上的扣子。他走到小东西跟前,摸摸脉,看看眼睛和舌头,就扭头对皮埃罗特说:

“您跟我胡说了些什么呀?……这孩子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好心肠的皮埃罗特双手合掌说。“当然没事了,我看您还是尽快把这些冰丢到窗户外头去,让您的病人吃只鸡翅膀,喝杯圣埃米利翁葡萄酒……喂!小女孩,不要难过啦;我敢保证,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完全可以起来了……在起来以前,让他好好地躺在床上,别让他受刺激,也别让他太激动,这是最关键的!……其余的,那就听大自然的安排吧,它比我们更懂得如何护理病人……”

声望卓著的布鲁姆·布鲁姆医生说完了,就用手指头鼓励他弹弹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又冲着卡密尔小姐笑了笑,就由善良的皮埃罗特陪着很快地走出去。皮埃罗特开心直掉眼泪,不停地说:“啊!医生先生,确实应该这么说……确实应该这么说……”

等他们走了,卡密尔想叫病人睡觉;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卡密尔,求求您别走开……别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我这么伤心,您叫我怎么睡得着呢?”

“可是,达尼埃尔,您非睡……非睡不可……您需要休息;大夫关照过……好啦,别不听话啦,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我一会儿再来看您,如果您睡着了,我就多陪您一会儿。”

“我睡……我睡……”小东西闭上眼睛说。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卡密尔,还有一句话问您……我刚才看见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是谁?”

“穿黑衣服的矮个子女人!……”

“是啊,您知道!就是在窗口跟您一块儿忙着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现在,她不在那儿了!……但我刚才真的看见她的……”

“啊!不,达尼埃尔,您看错了……我跟特里布太太,您的老朋友特里布太太,您知道!就是你们叫她很不错的太太的那个人,在这儿干活儿干了一早上。只是特里布太太并没有穿黑衣服……她仍旧穿的她那件绿衣服……不!屋里真的没人穿黑衣服……肯定是您在梦里看见的……好啦!我要走啦……好好睡吧……”

说到这儿,卡密尔·皮埃罗特连忙跑走了,她窘迫极了,脸涨得通红,仿佛她刚说的是谎话似的。

屋子里只剩下小东西一个人;他并没有因此睡得更好一点。恢复过来的思维一刻不停地疯驰。无数的火在脑海中闪过……他想到在蒙玛特尔区的草地下安眠的亲人;他也想到了黑眼睛,想到上天特别为他点燃的那双黑眼睛里的晶莹的光芒,现在……小东西想到这儿,门非常轻地开了,好像有人要进来;可是紧跟着他听见卡密尔·皮埃罗特低声说:

“先不要进去……如果他醒着,一时的刺激会让他送命的……”

于是门跟开的时候一样,又轻轻地,轻轻地关上了。然而黑衣服的一个下摆仓促间夹在门缝里;这个衣服的下摆,小东西尽管睡在床上也还是看到了。

他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他的眼睛闪亮,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大声叫道:“妈妈!妈妈!您为什么不来亲亲我?……”

门马上就开了。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她再也控制不住啦——冲进屋子来;然而,她没有直接朝床这边走过来,而是径直朝屋子另一头走过去,她张开胳膊,叫着:

“达尼埃尔!达尼埃尔!”

“我在这儿,妈妈……”小东西叫道,他高兴地朝她伸出了胳膊,“……到这边来;难道你看不见我吗?……”

爱赛特太太转了半个圈子,脸朝床,哆嗦的双手在四周乱摸索,用那么凄凉的声音回答:

“唉!是的!我亲爱的宝贝,我看不见你……我永远不会看见你了……我的眼睛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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