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低头走进,感受到怜星注视的目光,但他没有抬头。事实上,自从刑室事件之后,除了床笫间的相缠,他们之间几乎已经未曾有联系。一方面是江枫在避着怜星,一方面被江枫躲避态度刺伤的怜星也未整理好心情,索性由着江枫避着自己。二人即便在归途中一直坐在一辆马车内,都不曾说过话。
此刻,更没有话说。
江枫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受到三女对自己的注视,特别是邀月的目光,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目光竟会变得如此可怕,那目光射到那儿,那儿就开始发凉发颤。
一室寂静。四人各怀心思。
邀月带着杀气。
弄辰看着好戏。
江枫淡漠无绪。
唯有怜星,焦急、担忧、最是煎熬。只盼着这一天快快过去。
又过了半晌,终于邀月宫主缓缓道:“你可知道你是谁?”
江枫道:“江枫。”
邀月道:“你可知道江枫代表着什么?”
江枫沉默了很久,默得怜星的心都揪起来了,终于有些不甘愿地说道:“代表着二宫主的面首。”
怜星小小松了一口气,抬眼偷偷看着邀月。
邀月目中闪动着一丝残酷的笑意,道:“那么怜星就是你的主人了?”
江枫又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淡淡道:“不错。”
邀月冷冷道:“本宫听说凤起江家的二少爷江枟最近就在移花宫附近的湾岸镇,你去替本宫杀了他。”
邀月的话让在场的两个人同时怔了怔,一个是江枫,另一个却不是怜星。
江枫怔了一怔,缓缓抬起头,只见他面沉如水,一字字:“江枫是二宫主的人,一切听二宫主吩咐。”
众人的目光一并转向怜星。怜星叹了口气,面对江枫如此的回答,真不知该松口气或者叹口气,松口气是为了江枫毕竟没有跟姐姐直接冲突,叹气却是因为连江枫也不放过挑拨自己跟姐姐关系的机会。
不出意外地看见弄辰眼里的嘲讽,也对,自己在她眼里,一直是一个依托姐姐得享浩大荣华和显赫权势的废物。装傻地笑了笑,怜星嘟起嘴,朝邀月怯怯道:“姐姐,不能让玉郎去。”
邀月的目光立时显现杀气,她冷笑着看向怜星:“这次又是什么借口?”
怜星咬了咬唇,道:“他现在一点武功也没有,我怎么能让他去送死呢?”
邀月狐疑地看着怜星,然后一个旋步,来到江枫面前,扣住江枫的手腕——学武之人只要被扣住脉门必会自然而然催动真气反击,那是本能,无法掩饰,就如膝跳反应一般——而此刻,江枫没有催动任何的真气。
冷哼一声,邀月放开江枫的手。她有些意外,这一切出乎了她的算计——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怜星道:“你竟然舍得废去他的武功,你竟然下得去手?”
怜星无辜道:“我没有,服了药之后武功自然会失去的。”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有些许委屈,“姐姐,你还是不相信我给他服药了?是也不是?”
邀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弄辰忽然走上前,道:“大姐,其实,有些时候杀人是不需要武功的。”
弄辰走近邀月,附耳说了几句。邀月微微点头,冲着怜星道:“一盏茶后,让你的面首去天香殿。”
出了邀月的院落,怜星走在前面,江枫跟在后面,二人差了一人的距离。当怜星快步走时,江枫也会快步跟上,当怜星放慢速度时,江枫也会放慢速度,总之,二人之间差了一人的距离。
过多的担忧终于逼迫怜星服输,首先放下自尊,她回身看着江枫道:“待会儿,如果你演不下去了,可以跟刚才一样,把问题推给我。”
江枫薄唇抿了抿,终于开口道:“你废了我的武功,是因为早知道邀月会逼我去伤害自己的亲人么?”
怜星娇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怕我的枕边人趁我不备时加害我而已。”说到这里,她又走近江枫一步,轻轻地摸他的俊颜,“毕竟,你的机会太多了,不是么?”
江枫偏过头去:“我若要杀你,也绝不会以此行径。”
二人步入天香殿,怜星被细辛挡在了门口:“禀二宫主,大宫主吩咐,只许江公子入内。”
怜星怔住,有些慌乱地看着江枫。
江枫没有看怜星,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静望着自己的手掌。
他笔直凝立着的身形,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砥柱,不但自己屹立如山,也给了别人一份安定的感觉。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怜星,笑了一笑,神色中多了分安详,似乎是安抚。
怜星慌乱的神情忽然得到的安抚,她冲着江枫也笑了笑,然后用唇语一字字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江枫刚踏入天香殿,便看见几个被捆绑着扔在地上的青年子弟,他记忆力素好,略略一回忆,便知道是凤氏一族中凤栖孙家的子弟。他们个个鼻青脸肿的,看来没少吃苦头。
邀月高傲地坐在殿中的主位上,蔑视地看着地上的人,然后眼神锐利地看向江枫:“这些人自称认识你,你可认识他们?”
“不认识。”江枫淡淡道。
地上躺着的人听见江枫说不认识他们,立刻骂骂咧咧起来。
“江枫你个胆小鬼。”
“江枫你是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
“凤氏一族怎么会出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
“看我回去怎么跟江御声说。”
“闭嘴。”邀月冷冷一喝,不怒而威,刚才还正义凛然的人们纷纷噤声,哪还有名门子弟的风骨。
“江枫,你跟他们说说你是怜星宫主的什么人。”
“下人。”江枫恭顺地回答道。
“不对吧,哪有奴才会爬上主子的床的。”弄辰讥诮道。
地上的人一听,眼睛里对江枫充满了鄙夷和痛快。之前由于江枫的出众,大大掩去了他们的光彩,如今江枫自甘堕落,他们除了不耻之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想着一旦有命出去,一定要将这个牵动了整个江湖女儿心的男子的无耻行径告知天下。
邀月又鄙夷地看了地上一眼,然后锋利的光芒移至江枫脸上:“这些人若是放出去,你的名声必受其累。本宫看在怜星的面子上,给你次机会。灭口吧。”说道最后几个字时,声音中杀气已经大盛,颇有些江枫不杀这些人,她就要杀江枫的意思。
江枫姿态谦恭,声音却如往常般宁淡:“江枫不过是二宫主的一个面首,本就无什么声名,‘灭口’二字,无从谈起。”
“好一个无从谈起。”邀月戾气大盛,看着江枫,大殿中忽如乌云密布,空气顿时觉得沉闷起来,地上的人恍惚觉得连呼吸都已经不能进行了。
江枫却维持着敛眉低目的神情,不去不被,恭顺如常。
良久,邀月收回了戾气,道,“既然如此,我可就放他们回去了。”
“一切由大宫主做主。”
邀月冷哼一声,玉手一挥,地上人的绳索便应声而落。
他们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向邀月。
“滚。”邀月冷冷道。
若是平常,谁要是敢跟这些人说个“滚”字,皮都得给他们扒了不可。可是邀月这个“滚”字于众人确如天籁一般,众人如蒙大赦,拔腿便往殿外奔去。
邀月抬眼,冷冷看着垂着头的江枫,半饷,终于吐出了一个“滚”字。
江枫挺直了背,回身往外走。
“等等。”弄辰忽然出声阻止,然后从邀月身侧走下来,缓缓走近江枫,“我见过一个人,长得跟你很像,叫江枟。”
江枫默然。
弄辰咯咯一笑:“我实在看不出,你是比他傻呢,还是比他心机重。”
江枫依旧默然,反而邀月开口道:“弄辰,我不喜欢我的手下在我面前卖关子。”
弄辰躬身应诺道:“江枫明明知道这些人出去后他的名声必定败尽,却还是放了他们,这一举动证明他很傻。可是,姐姐,你莫忘记,江枫的身后还有怜星,只要有怜星在,这些人必定走不出移花宫。如果,江枫也是这么想的,那他的城府可就深不可测了。”
江枫脸色一白,快步往外走去。
江枫走出天香殿,却见到宫女们正在清扫血迹,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上赫然放着几具尸体——正是刚才那些子弟。
江枫脸色白了一白,强撑起笑容,走近一个宫女:“请问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见到江枫的容貌,脸上立时通红,讷讷地道:“他们,他们冲撞了,冲撞了二宫主。”然后便害羞地低下头去,扭捏起来,身上渐渐起了燥意。
而江枫的身子却瞬间冰凉。那个女子的心,当真,狠啊。
“你出来了?”怜星从天香殿的偏厅走了出来,刚才她的衣服沾了血渍,真准备去换,却见到江枫走出,只好撕下沾血的地方,快步走出。她,其实,很不喜欢鲜血。
江枫盯着车上的尸体,没有出声。
“这些人是你杀的?”邀月代替江枫问出了声音。此刻,她也已经走出殿外,满面怒容,身后跟着弄辰。
怜星脸色一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低头道:“他们对我无礼。”
邀月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过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怎么对你无礼了?”
怜星原本想沉声回答,可是她素来怕着这一位姐姐,就算再努力,声音依旧颤抖道:“他们撞了我。”
啪。
邀月出手如电,怜星感觉脸上一阵热辣,血腥味已经侵入唇齿间。
江枫也不免一惊,身子上前了一步,忽又顿住。
这一掌让怜星的左颊红肿,而右颊却比平时更苍白,她捂住脸,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邀月一字字道:“冲撞,你的轻功甚至略胜我一筹,他们是怎么冲撞到你的?”她的脸色越来越透明,看来就宛如被寒雾笼罩着的白冰。右手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向怜星击出。
怜星颤声道:“我,我没有看清。”她身形急转,想借势先甩开邀月的手,但这时已有一阵可怕的寒意自邀月的掌心传了出来,直透人她心底。
怜星骇然道:“姐姐,你要做什么?”
邀月一字字缓缓道:“做什么?与其看你被这个祸水害死,不如我自己下手……”她每说一字,怜星身上的寒意就加重了一分,等她说完了这句话,怜星全身都已几乎僵硬。她只觉自己就好像赤身被浸入一湖寒水里,而四周的水正在渐渐结成冰,她想挣扎,却已完全没有力气。
就在这时江枫忽然伸手去抓邀月的手,却被她一掌扇开,重重地抛向远方。
怜星却趁此得以摆脱邀月,她软软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邀月走向江枫,伸手想再补一掌。
“姐姐,住手,求求你——”怜星撕心裂肺地喊道。
邀月冷然回眸:“是他再挨我一掌,还是你继续受罚,你自己选。”
怜星抱着自己的肩,流下了泪:“姐姐,你从不曾如此对我。”
邀月道:“你也不曾如此对我。”
怜星闭眼收住了眼泪,偏头看了江枫一眼,江枫正挣扎着准备站起来。怜星闭了闭眼睛,颤抖着伸出右手,伸向邀月:“我受罚。”
邀月浑身颤抖,一双手伸了又握,握住又伸,终于“啪”的一声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