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哥，那你连我也一块养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成小朵出现在门口，背着自己半人高的大旅行包，灰头土脸的站在那。
“小朵！”
成小林又惊又喜，放下妻子径自朝妹妹走去，成小朵像小时候那样一下跳上成小林的背，用力用拳头揉着他的头发。
“你跑哪去了，快去给妈打电话，她要急死了。漫舟，快做饭，估计这孩子还没吃饭呢。”
成小林的脸上一扫刚才的柔情蜜意，完全换成了失而复得的狂喜。那个瞬间，周漫舟觉得自己有一点嫉妒，虽然她也知道“母亲和妻子或者妹妹和妻子掉到河里先救谁”这样的问题很无聊，即便她在理智上可以说服自己不会因为成小林无条件的宠着自己的妹妹、不知不觉把成小朵的需求排在自己前面而嫉妒，可感性上，那种姐姐、弟弟为什么总比自己受欢迎的不安又回来了。成小朵自顾自的把包扔在周漫舟刚换了新床单的床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哥，你怎么就住这么个破房子啊，还不如咱妈的房子大。”
见成小林忙着拨电话没回答自己，成小朵一把夺过电话：“算了，房子小就小吧，好赖算有两间屋，够我住的。有言在先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跟嫂子算是从英国学成归国，大有前途，你们可不能不管我。反正我是跟妈说了，要来北京闯一闯，住你这。你要是撵我出去，我就睡大马路，你忍心让咱妈担心，你就随便吧。”
说完，成小朵跳到周漫舟身边，拽着周漫舟的胳膊撒娇：“嫂子，你不烦我吧？”
周漫舟没说话，她看着成小林，希望成小林替她婉拒小姑子的要求。但明显成小林跟周漫舟考虑的不是同一件事：“你住这我倒是没意见，但是你不回家，妈一个人在江苏不太好吧。”
成小朵撅嘴坐回沙发：“那就让妈一块搬来住好了。之前你去英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孝顺，我一来就拿妈当挡箭牌。”
成小林看着妹妹爱恋地笑了：“不是赶你走，而是北京这种地方住得都是你哥哥我这种精英，你这种缺心眼的姑娘怎么可能混得下去，过两天还不是卷铺盖走人，连家里的工作也丢了。”
成小朵讪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就一个月，你就收留我一个月，要是我还没站住脚，别管我回盐城还是住地下室，我肯定搬走不碍你眼，行么？”
周漫舟陪着笑脸看两兄妹斗嘴，但显然，成小林一步步被妹妹牵着走，眼看已经答应了成小朵的要求。成小朵当然没有把周漫舟计算在有权投反对票的人头里：从小到大，哥哥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她下意识的将哥哥的老婆也归类为会无条件同意自己要求的人。
成小林走到一边给母亲打电话，成小朵以为哥哥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她四下打量起自己即将生活一个月的地方，自作主张把周漫舟的沙发推到了窗户边：“以后我就睡这，给嫂子添麻烦了。”
当着成小朵的面，周漫舟没说话，对于成小林没有跟自己商量，就答应成小朵住在这儿的事儿，周漫舟感到很不受尊重。此时成小朵已经打量起周漫舟暂时摆在行李箱上的护肤品，一套lamer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呀！我之前听说过这个牌子，据说巨贵巨好用，今天算是见着真的了。”
正巧李红要跟成小朵讲话，成小林拿着电话过来，见妹妹对周漫舟的化妆品感兴趣，大方地说：“你喜欢就拿走，我再给你嫂子买。”
成小朵已经倒了一点精华在自己手上，一边闻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好吧，又不是你的东西。”
“那你就跟你嫂子一起用。”成小林把电话塞到妹妹手里，瞥一眼周漫舟的那些瓶瓶罐罐下了一个判断，“反正她这些东西多得也用不完，你年轻，不能亏着自己。”
成小朵对周漫舟报以甜蜜的微笑：“那我先谢谢嫂子了。”说完拿着电话继续跟母亲撒娇。
周漫舟借机把成小林拉到一边，偷偷质问他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成小林却大方地笑了：“你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呢，她一天一变。再说，我也没答应她，我等会儿就给她买火车票去，她留在北京什么都干不了，除了折腾她哥。”
周漫舟笑了，想想不好，又赶紧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买三天以后的吧，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她玩两天。”
“谁说我要走！我工作都辞了。”成小朵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哥，你不要总拿我当小孩，我25了，不是那个出尔反尔的小姑娘了！”
成小林根本不把成小朵的“成人宣言”放在眼里：“只要你是成小朵， 52也没用，听哥的话，玩儿两天就送你回去，别瞎闹。”
“可是，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一个摄影工作室要跟我签约，做平面模特。”
成小朵急中生智，掏出了U盘，里面是小熊昨晚帮她试拍的几张照片。虽然成小林和周漫舟也算是见过世面、开过天眼的文化人儿，但对于艺术圈的行业流程，两人谁也不知道。
一看见成小朵站在白色幕布前，造型、表情都挺到位，照片边边角角带到的灯光、器材都挺专业。成小林心说这八成是真的，不由地表情凝重起来。他虽然不希望妹妹在北京瞎混，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武断就断了妹妹的前程。
周漫舟在一边看得真切，但她死活想不清楚成小朵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一夜之间就成了模特，好心提醒成小朵：“小朵，你可别让人骗了，我们虽然这一年多在英国，但是上网也总看见国内有一些冒充导演，骗财骗色的……”
成小朵一听就急了：“凭什么我签了约就是骗财骗色的，就只有当大学老师是正经工作么！”
这句话一出口，成小朵就后悔了，自己怎么也是求人帮忙，现在彻底把人得罪了。周漫舟皱了皱眉，没接茬。
成小林轻轻一巴掌拍在成小朵的头上：“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太没礼貌了。”
成小朵吐了吐舌头：“对不起。”
周漫舟只好强颜欢笑说没事儿，成小朵趁热打铁，说自己就在这住一段时间，工作室分了宿舍自己就搬走。周漫舟这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有出息的妹妹在北京找到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自己不全力支持还赶人家走，更何况，自家弟弟不也要向姐姐、姐夫开口么。
这件事，或许她不用问小林了，问了也是徒增烦恼。现在家里这个局面，还不知道要靠这七万多块活多久，一下拿出去五万，小林一定不会同意。
年近三十却还没立的女知识分子周漫舟低估了小姑子的“爱生活爱折腾”的能力，且与之成反比的高估了自己的容忍能力。成小朵强行降落周漫舟家的这个下午，周漫舟就该嗅出危险的气息：比如成小朵睡哪这件事，不但要落实房间，还要落实到寝具的具体型号。成小林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睡沙发，如果不是没有那么多用来打地铺的被子，他没准会要求周漫舟跟自己睡地板，把双人床让给成小朵。
当天下午，成小朵从哥哥那要了五百块去逛街，成小林拉着周漫舟直奔家具城，一眼看中一张实木床，成小林的观点很简单“反正总是要生小孩，反正总是要来客人”，添张床迟早会用上。周漫舟扫一眼价签“3888”，当即决定断了成小林的念想，眼明手快，直接开票交钱买了一张“医院陪床、单位午休，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折叠床。
“省着点花，你现在给她买张好床，倒不如将来她结婚多贴一点嫁妆。”周漫舟安慰成小林。
成小林想想也对，乐呵呵的扛着折叠床回家给妹妹布置房间。但成小朵晚上回家看见折叠床，顿时泄了气，她本以为哥哥会给自己买张四柱床再配个帷幔，梦幻一点最好——成小林婚前确实会。
在成小朵的眼中，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对于他娶了“相貌、长相、资质都平庸”的周漫舟这件事，成小朵一直怀着一种忿忿不平。虽然她自嘲不过是个“大专毕业死站柜台的”，但在替哥哥挑老婆这件事上，她一直坚持采取国际ISO2012——世界末日级超高配置。怎么说呢，羡慕嫉妒恨，但主要是恨，如果说成小林是一个有限资源，那么周漫舟的出现无疑掠夺了本来全部属于成小朵的那些。
“多少钱？”成小朵按了按床垫，看似随便问问。
“300多。”周漫舟抢先接下话茬，把308报成了“300”多，生怕成小朵觉得自己怠慢她。
没想到成小朵痛挽地说：“买贵了，云南地震，我们单位组织给灾区捐了30张折叠床，网上零售才170多，还送床罩和茶叶枕头。网上买还包快递，也不用我哥这么苦哈哈的扛回来。”
成小林摸摸成小朵的脑袋说：“呦，我妹妹学会过日子了。”
周漫舟在一边暗自气结，出力不讨好，大抵是这么个意思吧。
但这还不算完，成小林的夸奖让成小朵很受用，继而决定表现一把，将哥嫂从落伍的消费观中拯救出来。她在网上找了个同城二手交易，买了张9.9成新的简约风格二手床，并且卖家还包送货上门。但床一拉来，周漫舟就傻了眼：以床的个头来说，确实不贵，2米乘2米5的大床只要1200。样子也确实好看，只不过仅仅是样子，周漫舟伸手一敲就知道是复合板的。
成小朵拿出钱包就要付钱，成小林站在一边哪能让妹妹付款，直接给了1200，价都没有再还一下。卖家像放下一个大麻烦一样，转眼就没影了。就在兄妹俩击掌言欢、弹冠相庆的时候，周漫舟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张“炕”的尺寸是放不进两人的小书房的，除非拆了电脑桌，廉价处理了四个实木书柜……就这样，成小林和周漫舟拥有了一个崭新的电视背景墙——三人权衡再三，只能将成小朵廉价购买的高级“炕”靠在客厅墙上，等到成小林发达时，为这张“高性价比大床”配一个100㎡以上的大房子。
于是，成小朵又睡回了自己的行军床。周漫舟又一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成小朵刚来第一天就折腾掉了1700块，这还不算水电伙食。作为哥哥，成小林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自然不会让没收入的妹妹花一分钱。如果按成小朵这个活法，别说lamer，就是L’Oreal，成小林都不见得能买得起。自己还是得早做打算，尽快赚钱。
当然，谈钱是有点俗了，周漫舟将心比心的想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弟弟借钱是会还的，而且弟媳这个人确实不错，她不在爸妈身边，家里全靠弟媳照顾。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连问问丈夫的机会都没给弟弟留，就直接回绝，是不是太狠心了。想想，还是先不要问。学校的职务如果能拿回来，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