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对自己是否该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犹豫不决。但时代催人进步，老师微笑着请成小林上台表演。
成小林站在教室中间，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我要模仿一个我很尊敬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1分钟过后，成小林一点变换姿势的意思都没有。
老师感到很困惑，她循循善诱：“小林，你在表演什么？”
成小林躺在地上严肃地说：“我在表演我爸爸。”
几个小女孩当场吓哭了，老师也严重被震惊。
为此，李红罚成小林扫了一星期楼道。但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觉得成小林是个需要理解关怀怜悯爱的小孩了，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跟他的世界达成了和解。
也许是昨天聊了太久，李红母女破天荒没有早起。
早晨八点，周漫舟轻手轻脚成小林出门，成小林特意叮嘱妻子，手术的事情，等他回来会亲自跟母亲说。
送走丈夫，周漫舟总觉得不踏实：虽然已经决定这个手术还是先不做为好，礼物也给婆婆买好了。但之前无论自己去盐城还是婆婆来北京，哪次都没让李红空手回去过，虽说不多，但钱总归还是应该给老人补贴一点，谈不上赡养，但零花钱总是多少该给一些。这次，舅舅又摊上这么个事儿，肯定要多表示一下。现在哭穷，婆婆该怎么想。
即便是在艰苦的留学时期，周漫舟都没有体会到这么强烈的穷疯了的感觉。她现在恨不得掘地三尺，弄出点钱来。她打了长途回青岛，接电话的正好是弟弟。他冗长的表达了对姐姐姐夫经济支援的感谢，拐弯抹角地说明自己装修花了不少钱，希望老姐能送他个液晶电视暖房。
这个时候，周漫舟的妈妈一把抢过电话：“漫舟啊，你别听他的，你们在北京生活开销大，之前已经给了不少，下次回来什么都不用买，你弟包吃包住包玩。”
周漫舟刚刚舒了一口气，母亲又接着说：“你弟的家电家具我跟你爸会想想办法，唉，妈对不住你，你结婚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给你置办，以后你生了孩子，妈肯定给你补上。
这样看来指望家里给钱，还不如指望天气预报明天大风刮人民币、局部地区下金子之类的。周漫舟又跟妈妈随便聊了几句，叹口气，挂了电话。她忽然想到之前自己没送出去的那条珊瑚项链，是不是能退了。
这个时候，隔壁已经传来李红起床咳嗽的声音。周漫舟顾不得小姑子还在睡觉，跟李红问了个早安就直奔梳妆台，取出那个昂贵的礼盒。她发现，自己一直塞在柜子里的小票不见了。
“可能是我昨天扫地没留神，跟垃圾一块儿倒了吧。”李红听周漫舟说要找票据，想起昨天自己从梳妆台下面划拉出一张小纸片，以为是废纸。
垃圾呢？
周漫舟选手按响了答题器，抢答成功！
垃圾她今天早晨亲手塞给成小林，带到楼下垃圾处了。周漫舟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冲下去，不顾恶臭在垃圾处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家的那个机场免税店带回来的垃圾袋。剥开层层生活垃圾的迷雾，透过片片菜叶子的迷惑，周漫舟稳、狠地抓住了那片救命稻草一样的购物小票，价格上美好的四个零，在晨风中摇曳。
就在周漫舟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小区邻居的小孩在妈妈的示意下，喝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滴果汁，蹒跚走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空瓶子递给周漫舟。
周漫舟尴尬地摇头：“不要不要，阿姨不捡瓶子，不捡瓶子。”
李红刚刚洗漱完毕，周漫舟已经冲回家换好衣服，准备直奔珠宝店。李红想叫周漫舟吃个早饭再出门，周漫舟已经举着那片含有大黄鱼、臭鸡蛋味的小票出门了。
“对不起女士，您看我们这明确写着，珠宝首饰一经售出，非质量问题，概不退换。”
周漫舟本以为到了珠宝店就能解决一切，但当初笑脸迎客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的售货员小姑娘，听说她要退换，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的架势。
“质量问题就是分量不足。”小姑娘又补上一句。
周漫舟看着那串珊瑚，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换成自己亲爱的粉红色人民币，即便是打个折也行啊。
“我实在是急用钱，你叫你们经理出来，我跟他说。”周漫舟急煎煎地说。
“女士，经理来了也是一样的。”但小姑娘还是给经理办公室打了电话。
经理是个头发稀少的胖子，长了一张“我懂珠宝鉴定”的脸，大眼镜，成人痘宛如红宝石。周漫舟抓着经理，好说歹说恳求他帮自己把这串项链退掉，即便折价也可以。
经理一再表示，本店不回收售出货物，同时，没有质量问题也无法退还。
这时，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在店里选黄金的太太当着周漫舟的面就聊了起来。一个表示，买了退是一种很流行的送礼手段，肯定是别人送了这个女人礼，她想折现。另一个表示，万一拿出去的是真的，拿回来的是假的呢，这责任谁敢担啊。再一个表示，就是这种看起来斯斯文文像知识分子的人，骗子最多……
如果放在以往，周漫舟肯定早就颓了，自己吃点亏也不能受这个气。但是这次，周漫舟需要钱的意愿占了上峰，自尊的底线一下子就降得很低。只要不说到她脸上，她都可以假装没听见。但即便是这样，经理还是坚决坚定坚持地告诉周漫舟，综上所述，不行。
就在周漫舟决定放弃的时候，反倒是刚才嚼了她舌根的某个太太建议她，马路对面就有个典当行，不如去当了算了，总能拿回一点。并且表示，自己可以带她一起去。
周漫舟千恩万谢，顾不得想那么多，就跟这位路人一起去了典当行。典当行的师傅倒是很乐意收周漫舟的这串项链，开价就没那么高：
“三千块，如果你跟老板说说好话，没准能开到三千五。”师傅是个乐天派。
周漫舟心里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可我是一万块买的，你们也太黑了吧。”
鉴定师傅乐了：“大姐，你从珠宝商店买的珊瑚，刨去店铺租金、服务、水电不说，就单说这串项链，它是经过艺术加工的，附加的价值里有加工费。但我们只能支付你保值部分，您这项链的保值部分就单纯是珊瑚的重量和成色，它无论是项链还是镯子，我们只按克收珊瑚。我可没黑您。”
同来的太太大呼长了见识了，自己差点买30个金戒指作为投资，这样看来，还是得买金条。世界上最悲惨的事就是你买了一串珊瑚倾家荡产，别人却在权衡金戒指和金条哪个划算。
是的，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钱。围观的大姐听说周漫舟当项链是想给婆婆包红包，顿生啧啧的赞叹，一边哀叹自己命苦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一边给周漫舟出主意，大概意思是这项链当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不如干脆拿项链送了婆婆，大小也是个“玩意儿”。
那么也只有这样了，虽然算起来这次自己着实没少花钱，但周漫舟却心中还是隐隐带着亏欠。婆婆不容易，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结婚的日子越久，周漫舟越是觉得李红不容易。周漫舟沮丧的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成小朵不知去向，李红不知道从哪翻出几条周漫舟准备扔的破袜子，正在一针一线的改抹布。周曼舟进门落锁扣的声音还没停，李红就像早有准备那样回身说：“回来了？”
周漫舟看着婆婆一脸备好课、随堂测的表情，有点惴惴不安。
原来在周漫舟风风火火跑珠宝商店、典当的这段时间。李嬷嬷伺候完“小格格”用早膳后，就开始为“大阿哥”打扫寝宫。早晨周漫舟走得匆忙，把昨夜成小林做的预算表碰到了地上，李红本想扫走，但想想也许有用，就捡了起来，看见前一条感动坏了，儿子到底还是心疼妈。
末尾有一个洋文不认识，李红不耻下问请教了一下成小朵。成小朵看见lamer的预算，羡慕嫉妒恨但主要还是嫉妒了一把，告诉李红，lamer就是“特别贵的化妆品”的意思。
李红自诩也是常看电视、开过天眼、有见识的中年后期妇女，想想这玩意怎么也得百八十块。但成小朵“轻蔑”的告诉李红，一套下来怎么得万八千吧。并且抓着这个机会，把自己上次就用了周漫舟一点面霜，成小林怎么要送自己，周漫舟怎么不乐意，成小林怎么为了哄老婆才答应给周漫舟再买套新的……如此这般添油加醋一描述，李红的眉头立马就马里亚纳海沟了。
虽然李红也知道进口的东西很贵，但是她想不清楚，这个化妆品用了之后难道会有整容的效果么。作为一个具有职业道德的婆婆，李红还是一边告诉成小朵，哥嫂的事情少掺和，一边心戚戚：即便排在预算表首位又能怎样，自己以命搏出位，险胜儿媳一张皮。
成小朵才注意不到母亲错综复杂的内心变化，在她眼里，在李红面前打周漫舟的小报告跟告成小林的状，没有任何不同。这就是成小朵的优点，一方面，她觉得周漫舟配不上她哥，另一方面，她确实没拿周漫舟当外人，告状、要零花钱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
参完一本，成小朵找了个借口去找小熊了，临走前拿走了那个李红准备供起来的三千块皮包。李红这才意识到，包是成小朵的，但相比周漫舟给娘家的钱、买昂贵化妆品的钱、以后做家庭妇女只出不进的钱……成小林给成小朵花了三千块，又算得了什么呢，九牛一毛嘛。
李红在家生了一上午闷气，构思好了一万个你问我答，单等周漫舟回来。周漫舟还未坐定，李红就拿出了准备好的计算器，跟周漫舟从伙食交通开始，把自己来这几天全家人的开销精确到了分。
周漫舟一开始以为李红要替自己和成小朵交伙食费，还安慰李红没有多少钱，北京的生活就这样。直到李红拐弯抹角的告诉周漫舟 “妈也知道由奢入俭难，但以后这个家全靠小林支撑，咱们还是能省就省一点。”
虽然李红是站在周漫舟的立场上，这样说的。但周漫舟这才明白，婆婆是嫌自己不够贤惠，想到自己一大清早跑出去喝风为了谁，周漫舟心里委屈异常。
但她还是把项链拿出来，推到李红面前：“妈，我和小林这次从国外回来，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条项链送给您。”
李红见儿媳这么高姿态，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一大早出门就去买这个去了？嗨，你们都是妈的孩子，哪那么多讲究，多少钱，妈补给你们。”
周漫舟一狠心，把小票掐手心里揉个稀烂，少报了七成：
“3000，您看，不贵，去年您生日的时候我们在国外，也没给您过生日，就当补上生日礼物吧”
李红感到很欣慰，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退了吧。你们有这份心就行……”
退了吧，退了吧，退了吧！能退我早退了！周漫舟在心里默默地呐喊。
但李红只是客气一下，虽然她看不出来珊瑚究竟贵在哪里，但价钱已经说明了一切——3000块从珠宝行买条塑料一样的链子，那么想必珊瑚这种东西是有奇效的。
李红翻来拂去的摩挲那串项链，舍不得戴又不想放回去，干脆就摆在梳妆台上，时不时拿出来试试。她早想好了：红珊瑚正好配自己冬天那件黑色高领毛衣，等学校退休职工团拜的时候，这串项链足以毙掉戴黄金的前校长老婆。
周漫舟以为一万块的项链即便其中七成打了水漂，剩下三成能哄婆婆开心，那么就当花钱买平安，保家护院、安邦为国了。
可好死不死，那天晚上成小林回到家里正好看见李红在摆弄那条项链，脑子一热，心说自己妈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居然连件像样首饰都没有，就大声“请示”正在厨房做饭的周漫舟，“一万多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送给咱妈。”
李红心里一紧，才知道这么个红塑料居然要一万块。成小林听媳妇说项链已经送给李红了，龙颜大悦，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周漫舟好不容易才以“妈妈这个岁数才能配得起这么贵的首饰”为由，安抚住李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