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1)
那天的发布会，魏然没有估计错。王民辉和”婚恋世家”扩展中国业务的负责人，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认识的老朋友。之前这位负责人对于”婚恋世家”中国区业务进度缓慢一筹莫展，王民辉用个人魅力说服他将公关工作全权交给自己的公司代理。但这块蛋糕太大，王民辉决定将具体业务再分包出去。这才有了招标会上的那一出。
虽然王民辉两次在大事上放自己一马，周漫舟却不敢相信，非亲非故、自己得罪过的学生，怎么可能帮助自己。与王民辉合作后，周漫舟除了在会议上碰见他之外，私下里并没有太多接触。如今一开口就是借婚纱，让周漫舟十分头疼。但一想到婆婆期待的目光，她就有种万死不辞的心：小朵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就算做嫂嫂的给她的结婚礼物吧。周漫舟叹了一口气，翻身睡觉。
第二天上午，周漫舟思来想去，字斟句酌打通了王民辉的电话，本来想说借婚纱的事儿。但王民辉一开口，周漫舟就紧张了，直接告诉对方自己要推荐一个模特。这个模特，自然就是成小朵。当成小朵承受全公司女同事艳羡的目光，如愿披上”婚恋世家”的时候，连魏然都有微词了，她把周漫舟拉到一边，低声提醒周漫舟“要避嫌”。
周漫舟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我答应了我婆婆，如果王民辉不同意，我就没辙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魏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周漫舟，叹了一口气：“你上辈子欠他们成家的。”
王民辉对于“模特”倒没有什么更多的建议，他只是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个女娃“脸大了点、鼻子宽了点、个儿矮了点、气质大众了点”。气得成小朵婚纱也没试完，直接撂挑子走人，临走还狠狠地瞪了王民辉一眼，顺便扫射全会议室看笑话的女同事。弄得周漫舟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成小朵走后，王民辉特意把周漫舟留在会议室：“周老师，你为什么推荐这么普通的一个模特给我？”
周漫舟这个时候彻底纠结了，自己怎么能犯这么一个低级的徇私舞弊错误呢。
她忙不迭的解释：“王总，是这样的，我小姑子要结婚，想用‘婚恋世家’的婚纱，本来是想找您借，但是又怕……之前我不是没给您及格嘛……也不是及格，就是我一着急就……”
周漫舟越急越错，越描越黑。但王民辉基本已经明白她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的大致意思就是，一开始想说明白的，但因为工作关系要避嫌，反而犯了低级错误。
“借估计是不太可能，但我可以向上面申请，送你们TEAM的所有女员工一人一套。”王民辉轻描淡写的说，“怎么用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但我认为，没有穿过‘婚恋世家’，对这个品牌没有感情的人，肯定是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的。所以，你们都可以穿着我们的婚纱出嫁。”
周漫舟说完“谢谢”就愣住了，他说的是“送”不是“借”，一人一套”婚恋世家”，这也太慷慨了吧。
“算了算了，王总，这样您让我更……”周漫舟连忙表示自己收不起。
王民辉冷冰冰地表示：“对品牌有好处的事情，我会不遗余力去做。”
周漫舟心虚地想，这位王总不会要玩死自己吧，没私情也会被认为有私情。虽然品牌送合作的公关公司商品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怎么这事儿一到自己这就变了味儿呢。
“王总，之前的事儿，你见谅。”周漫舟没头没脑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让王民辉见谅几年前的事儿，还是前几个月工作的事儿，总之，她希望王民辉不要再因为之前的事儿为难自己。
王民辉笑了，自周漫舟认识以来第一次笑了。虽然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但从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周漫舟判断他在笑。
“周老师，其实我一直挺感谢您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大学毕业就顺利成为一个小工程师，然后一辈子做个旱涝保收的技术员。自己的公司、事业，永远不会有，当时的我太容易屈从现状了。”
周漫舟风中凌乱了：王总，不带这么感激人的，你是想活活吓死我么？但无论如何，婚纱的问题圆满解决，还为自己的队伍赢得了额外福利，周漫舟选手载誉而归。一下子，全公司上下的女同事都羡慕嫉妒恨了，魏然TEAM所有的女员工人手一套”婚恋世家”太遭人厌恶了！太邪恶了！
周漫舟丝毫不觉自己为同事争取的福利有任何不妥，直到她在厕所亲耳听见收了她好处的女战友，狎昵地揣测她和王民辉的关系。“师生”、“不伦”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沸腾翻滚，让她暴怒异常。可她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在路上哭的象牙塔少女，她是生活历练过的周漫舟。路还要走下去，她按动冲水按钮的手甚至抖都没有抖过，走出厕格时，仍旧对同事微笑：
“聊我八卦呢？算我一个吧，让我也新鲜新鲜。”
同事瞠目结石的当口，周漫舟暗下决心，这单生意必须做漂亮，不然自己和王民辉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她心里暗骂王民辉就是大山里来的孩子傻实诚，不然哪有这么感激人的呢？
“婚恋世家”的推广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北京市民很快发现几个繁华路段摆上了大型水晶球，里面的新娘穿着典雅洁白的婚纱矗立街头。没有品牌标志的漂亮婚纱很快成了市民、游客热爱的合影景点。网络上自发的猜测帖子铺天盖地，网友自觉自愿地认为这是一场”婚恋世家”有计划的炒作行为，纷纷表示不予关注。这股“不予关注”的背后，却是每个人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婚恋世家”几乎没有花费任何网络公关的费用，就博得了超高的点击率。
王民辉对于自己当初的判断也很满意：周漫舟在工作上的直觉比受过专业训练的直觉要灵敏的多。他说服公司同意，将婚礼世家正式进入中国的媒体发布会交给魏然的团队。
周漫舟接到工作任务的时候却一筹莫展，”婚恋世家”选定的发布会日期，好死不死就是成小朵婚礼的日期。饭店也挨着，”婚恋世家”在5星级的国际饭店，成小朵在国际饭店旁边的3星饭店国际大饭店结婚，饭店名字就很霸气，压国际著名品牌一头。
这一点周漫舟倒是很佩服自己的婆婆，李红用算盘算出来的好日子、好饭店，居然跟”婚恋世家”的婚礼专家不谋而合了。计算中，李红还比专家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步骤，路程、影响力完全不在考量范畴，价位和座位是唯一的评定标准。
12月18号是成小朵生命里的大日子，更是周漫舟人生中不可取代的一天。
一清早，李红就坐立不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周漫舟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先是婚礼摄像找不到地方，紧接着是发布会媒体区排座位出了问题……周漫舟两头跑的同时，深深理解什么叫按了葫芦起了瓢。
就在成小朵在客房里因为化妆师提供的粉底液可能堵毛孔，死活不让化妆师打粉底的时候，周漫舟接到了魏然的电话，摆在新闻发布会门口的石膏模特身上的婚纱被替换了。而原来那套婚纱的款式，跟成小朵婚礼上要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能不能先把小朵的衣服拿来应应急。”魏然在电话那头也慌了神，发布会眼看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
周漫舟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出奇的冷静，小朵的婚纱已经改了尺码，况且自己断然不能因为工作的事情让小朵出嫁有丝毫差池。周漫舟感到蹊跷的是，那么多套婚纱，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同款的这套不见了。
周漫舟跟成小朵4S店的过来帮忙的几个小姐妹大概交代了一下，直接奔向隔壁发布会现场。婚恋世家一直是以“奢侈”闻名的，高品质自然是高价位，眼前这套婚纱虽然样子跟自己亲手给模特换上的那套差不多，但明眼人一看就是山寨货。正品婚纱不翼而飞也就算了，婚恋世家的发布会摆上了婚恋世家的山寨，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周漫舟赶紧把假婚纱扒了下来。被扒光了衣服的模特站在门口裸体迎接着宾客，让人十分难堪。副总听到消息也赶来了，脸色铁青地站在被扒光了衣服的模特身边。
魏然在给安保公司打电话，负责人据说正小跑着来。周漫舟这时站在会场门口，脑子里嗡嗡作响，此刻，裸体的已不只是模特，还有周漫舟，她的心在数九寒天跪冰碴裸奔中。
汤TOM带着助手从发布会会场里走出来，看见光身子的模特也表示十分惊讶：“跟安保公司的协议是怎么签的？”
周漫舟渐渐发现，这就是个局啊，不带这么玩人的。当初周漫舟筹备发布会的时候确实申请了安保资金，也确实跟安保公司签了协议。但周同学还是太善良了，她认为这个世界上那少数的坏事说什么摊不到自己头上。虽然她很有脑的给婚纱拍了照片，但！这套假婚纱和真的在外观上没区别啊。
至于编码等等系列防伪，在周漫舟的心中，只能概括为三个字：大意了。婚纱是放在公司里自己亲自照料的、工作进度那么赶哪有时间跟安保公司来回来去磕合同……总的来说，十个针眼一样的小漏洞组成了眼前这个开天窗的模特。
“去找王民辉，看看能不能再调一套婚纱过来。”副总发话了。
“不好吧副总，出了这么大纰漏，公司损失惨重，我看先想想别的方法，实在不行再找甲方。”魏然咬着嘴唇说。
副总看了看表：“还有23分钟开始，你们看着办吧。“
副总带着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离开了，汤TOM和助手一边帮忙，一边一脸得意洋洋。但实际，众人除了把裸体模特围在中间不要露点，挠头皮、抖头屑想办法外，别无其他行动。魏然用乞求的目光盯着周漫舟，这目光里的深意两人都懂，调婚纱来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救急的就是成小朵那套婚纱。
周漫舟低下头，很是黯然销魂了一把，成小朵收到这套婚纱的时高兴劲、李红的感激、丈夫的欣慰让周漫舟很扬眉吐气，周漫舟觉得这套婚纱替自己卸下了之前关于怀孕谎话的负担，可是如今……周漫舟犹豫再三，还是给成小朵发了个短信，她期待成小朵已经换上了婚纱开始准备，她期待成小朵没有听见短信铃音。
果然，成小朵没有回短信。魏然催促的目光中，周漫舟又躲到厕所里去给成小朵打电话，对方没接。就在周漫舟舒了一口气走出厕所的时候，令她尴尬的事发生了：小熊的“流氓”朋友甲，正手捧婚纱站在大堂准备拨电话。
看见周漫舟，朋友甲很开心，说婚纱是小朵要求给嫂子送来的，还说仪式时间已经到了，但小朵坚持要等嫂子来了再开始。周漫舟听得眼泪都快掉下了，赶紧抱着婚纱，不顾汤TOM怀疑的目光，给模特套上了。
汤TOM没有想到，魏然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领导，居然有这么大能耐迅速调来另一套一模一样的婚纱。这件事汤TOM本以为自己计划得非常洒狗血，把门口那套限量的婚纱偷梁换柱成山寨的：如果发现不了，上了媒体就是丑闻，足够魏然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果发现了，量他们短时间也调不来另一件一模一样的全球限量。
只是，汤TOM算准了这开头却没有算准这结局，他虽然知道王民辉送了魏然TEAM的女员工人手一套婚纱，却不知道王民辉真的敢送周漫舟限量的那款。他本以为魏然会哭着喊着来求自己帮忙解决问题，没想到，人家自己解决了，还解决得十分漂亮。倒是自己，得好好想想办法，不要露馅。
这套婚纱比原来那套短了3寸，多了点俏皮，到场的各路摄影记者纷纷把镜头对准了这套婚纱。副总绿得发黑的脸此时也终于转成了翠绿，他拍着魏然的肩膀又是摇头叹气又是点头称是，大概意思是第一次办这种活动出了大纰漏肯定要问责，但处理问题的能力也是值得表扬的。
大概其的情况就是，有功有过。
周漫舟赶回婚礼现场的时候，宾客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个别桌上饿急了的亲朋已经自助开席，周漫舟赶紧坐到丈夫身边给自己预留的座位。这时，她才发现，小熊的父母席居然都空着，周漫舟的脑袋“嗡”的一下又大了。
新郎新娘也许是入场了吧，人群骚动起来，周漫舟身边的人都站起来围观新人。周漫舟无心看热闹，赶紧打电话给熊爸熊妈：
“叔叔，您是不是堵在路上了？仪式已经开始了……什么？您没来！哦，阿姨啊，阿姨还没到……您确定不来了？我去问阿姨？好吧……”
也许是自己提供的漂亮婚纱起了作用，大厅骚动的气氛已经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周漫舟下意识的听着人群的议论纷纷，继续打电话：
“阿姨啊，我是漫舟，您什么时候到啊？一会儿您还得上台讲话呢……叔叔说您会到啊，他去杭州疗养了……什么？您在日本……没协调好？”
看起来，熊爸妈都以为对方会到自己不便列席，也就是说，熊爱军同志这次要作为壮烈的无父无母青年结婚了。放下电话，周漫舟陷入了沮丧，这时，一个激灵滑过她的脑海传到她的后脖颈：自己不是已经把婚纱拿去会场了么？那这些站起来的人在瞎激动什么呢什么呢！她想站起来看看，结果发现婆婆正脸色铁青地盯着桌上的冷盘，成小林尴尬地直理领带。
越过层层人群，周漫舟发现成小朵和熊爱军穿着印有彼此头像的卡通t恤、破洞牛仔裤、帆布鞋出场了，相比之下，两人身后的伴郎伴娘穿得到更像一对儿新人。宾客正对着这一对儿带着新人胸花的简朴新人指指戳戳，婚礼司仪本来准备好的那套歌颂美丽新娘的贯口，一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
“让我们欢迎这对儿环保的新人吧！”司仪张了半天嘴，憋出一句。
“成小朵还告诉我她有婚恋世家的婚纱呢，我看她也是说大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