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3)
一想到是为了小林，为了这个家，周漫舟就“厚颜无耻”地决定忽略王民辉这朵浮云，装出一副“我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不存在”的自欺欺人姿态。于是，这件关于王民辉的绯闻，在魏然酒醒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魏然又回复到了她连“喝醉都没时间”的高压锅生活中，周漫舟开始了朝五晚九的上班兼职翻译书稿的生活。
日子看起来一成不变，短暂的元旦假期后，转眼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独自在高兴的10号——以往这个时候是成小林发工资的日子。那一天成小林的心情会格外的好，他总会顺路买一些小礼物给周漫舟，有时是一块蛋糕，有时是一束花。他会在把这些小礼物和下个月的家用都放在客厅的抽屉里，这样，周漫舟打开时就会有一些惊喜。母亲来了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变过。
就是这个以往人人期盼的日子，如今却让周漫舟和成小林都感到压力。成小林清楚的明白，自己辞职后的第一份收入不会这么快到来。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母亲与妻子失望的眼神，像所有习惯了成功的人士一样，成小林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失望。
“每月10号”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准时落下了，只不过，没有落到成小林头上：周漫舟把自己的翻译费预付款放进了客厅的抽屉。
李红买菜回来时，成小林还没回家，她打开客厅抽屉放零钱，却意外地发现下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羞羞地躺在抽屉里，露出粉红色的风情。
“小林回来过了？”
李红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下，除了在书房翻译书稿的周漫舟，家里并无半点儿子的讯息。怪只怪李红太敏感，这个细小的差异，让本就对目前巨变的“平静”生活有所察觉的李红，更加肯定家里有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成小林回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和刘冬在外面奔忙了一天，一无所获，连晚饭都没吃上。以往成小林这个时候回来，必定是在外面应酬过了。但今天，李红见儿子回来又泡面又是切香肠的才明白，儿子居然没有吃过晚饭。李红赶紧翻冰箱，准备给儿子做宵夜。
“妈，这个月生活费还剩多少？”
就在李红给成小林操持晚饭的时候，成小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就那些，你刚给的啊。”
成小林愣了一下，打了个马虎眼，没再提这件事。钱是谁放的，不用说成小林也猜到了。周漫舟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看似维护丈夫自尊的举动，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成小林叛变了；二，李红敏感了。
晚饭后，成小林打了电话给一直力邀自己加盟的老麦：老麦，英国的华人留学圈中有名的能人，在英国混了十年，学位证没拿到，英镑倒是赚了不少。靠给新来的留学生做中介发迹，买车、租房……各种二手，凡是你需要的，就没有老麦找不到的。当然了，老麦的价钱很贵，雁过拔毛只是小菜，铁公鸡过了老麦的手都能撸下二两铁屑，这才是老麦的本事。当年周漫舟和成小林在租房上，贪小便宜吃大亏，多给了老麦很多中介费。因此，周漫舟一直认为老麦这个人不厚道，成小林却非常厚道的认为，当时那种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情况，除了万金油老麦，还能找谁呢，多给一些中介费也是应该的。
后来，也许是网络发达，也许是英国严打，总之，老麦告老还乡，光荣归国了。不知从哪个圈子听说成小林出来创业，力邀成小林加盟自己的公司。之前成小林根本没有考虑过老麦的邀请——答应了老麦就等于甩下刘冬，这个时候刘冬也已经破釜沉舟，从公司辞职，准备跟成小林大干一番事业。虽然两人现在有这样那样的诸多、全面困难，但成小林从没想过要背信弃义、自己独活。
可周漫舟偷偷给了生活费这件事，却如一把利剑，笔直的插在成小林那根涌动的热血大动脉上。“吃软饭”这三个字，让他做出了抉择，他打电话给老麦，表示可以加盟他的公司。
那天晚上，李红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把这一段日子家里的反常又过了一遍电影。隐约觉得儿子遇到了困难，半夜里，她听到小林趿拉着拖鞋起来上厕所的声音，赶紧追出来。
“小林，你最近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吧。”李红在厕所门外，低声问。
母亲忽然跟过来，吓了成小林一跳。李红很擅长以出其不意对战儿子的处心积虑——在隐瞒了半个多月后，成小林辞职创业的事终于还是被李红知道了。
“我和漫舟怕您担心，就没说，而且，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成小林垂头丧气，到底还是让母亲跟着操心了。
这下，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像涂了显影剂一样都有了因果联系，李红倒不担心儿子的工作问题，在她眼中，哪个公司流失了成小林这么优秀的人才，管人事的足够拖出去枪毙一刻钟了。但是，她一想到这半个月居然是靠周漫舟赚的钱买菜、还贷，她就感到自己脸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样火辣辣的疼：这可不得了，小林这孩子心事重，心里还不定背着多沉的包袱呢。
想到这里，李红油然而生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她认为自己有义务为儿子的家庭生活作出一个母亲应有的贡献，当然，就包括调和儿子与儿媳的经济矛盾。
周漫舟迷迷糊糊中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脑子里一个清醒的声音告诉她，婆婆已经知道了小林失业的事情。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安慰婆婆和丈夫几句，但重重叠叠的英文字母、翻译法则像山一样倒向她，把她又压死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
第二天，周漫舟一起床就发现气氛不对，餐桌上摆着三碗粥，两袋牛奶、两个鸡蛋。李红推说自己吃鸡蛋牛奶烧心，只草草喝了个稀饭，就带上零钱出去买菜了。周漫舟根本没多想，她带着快翻译好的书稿匆匆忙忙上班去了。
当天晚上，周漫舟回到家里，发现成小朵来了：一身套装，皮包扔在沙发上塞满了各种汽车介绍，明显是一下班就来了。
“我闹离家出走，如果小熊打电话来，就说我没来。”成小朵一边反复看手机，一边口是心非地嘱咐嫂子和妈妈。
周漫舟早就习惯了小姑子这样三天两头串门子一样的离家出走，劝了几句就躲到书房里搞校对去了，客厅里隐约传来李红和成小朵的对话声。周漫舟支楞着耳朵听了几句，大致意思是成小朵拐弯抹角想让母亲给做条鱼吃。如果放在以前，李红肯定就直接放下围裙上菜市场了。但今天，李红却压低声音跟女儿说了几句什么，成小朵欣然应允。李红叮嘱成小朵看着汤锅，自己出门去了。
周漫舟校对完前10页的时候，成小林回来了，直到婆婆招呼吃饭，周漫舟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餐桌上摆了北方地区最常见的鲤鱼，成小朵有些不高兴，但看在它是条鱼的份上也没多说什么。成小林拿出了一叠文件边吃边看，周漫舟惦记自己没校对完的稿子也没说话。
一家人闷不吭声地吃饭时，李红忽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小朵刚才跟我说了，总上哥哥嫂子家蹭饭不合适，现在有收入了，准备每个月交500块的伙食费。”
成小朵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妈，你刚才跟我说的是400……”
李红在桌子底下踢了成小朵一脚，成小朵立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妈，算了，小朵能吃多少啊，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周漫舟对于婆婆这个提议感到很奇怪。
李红没接茬，继续说：“我每个月也从退休金里拿出1000作为家里的生活费用，给你和小林减轻点负担。”
“妈，你这是干嘛啊。”周漫舟看着丈夫，希望成小林能帮着说两句话。
李红喝止了想要开口的成小林：“这是妈的主意，我不能拖累你们，不然我在这住着也不安心。”说完把一大块鱼连皮带刺夹到成小林碗里。
“我哥不就是最近没收入么，至于不至于啊。”成小朵嘀嘀咕咕地说。
这句话彻底触到了成小林的雷区，他半开玩笑的用筷子敲了一下成小朵的头说：“就你有收入，当初你没工作还是不是我给你零花钱。”
但周漫舟依然感觉到了她头顶的天空，被丈夫的失落气团笼罩了。她也懒得去一千、五百的跟婆婆争究竟谁掏钱的事了，1500块钱对于家用来说当然不够，这些钱只够小林每个月的交通、通信、买衣服、吃饭，但既然这样能让婆婆安心，那自己又何苦多嘴。
直到吃完晚饭，小熊的短信也没来，成小朵忍不住用周漫舟的手机给小熊发了个短信：小朵在我这一直哭，你们怎么回事，没闹别扭吧？
几乎是短信的发送报告还没来，小熊打给成小朵的电话就来了。成小朵得意的接起电话，两个人默默唧唧腻歪了一会儿，就你侬我侬了。小姑子这一手让周漫舟惊为天人，自己当初要是有成小朵一半鸡贼，什么顾菲菲、张菲菲、刘菲菲……全都不在话下。
成小朵接了电话，算是有台阶下准备回家了。李红见成小朵要走，偷偷把她拉到厨房，塞给成小朵两千块钱，低声叮嘱：“这个家全靠你嫂子，你哥不成了吃软饭的？关键时候得帮帮你哥，这四个月的饭钱，你每个月准时的给我交给你嫂子。”
成小朵见有财政补贴，大包大揽的应承下来。两个人的对话，被正准备进厨房拿茶叶的周漫舟听个清清楚楚，她心里有点堵得慌：赚得少，婆婆挑自己花钱多的理；赚得多，婆婆又怕丈夫伤自尊。到底要她周漫舟怎么做，她跟婆婆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条心呢？
答案是，NEV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