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的体形和动作让叶落蓦得想起曾在金兀术墓中灭杀的那只猰貐，但不应该啊，它早已永眠在地下，怎么可能翻山越岭跑到此处与自己为难。
叶落想了想，取下左手手套，手背上的勾龙图腾闪过一抹光华，一道蓝色气刃从他手中飞出，朝那黑影所在的位置斩去，光刃速度极快，十丈距离转瞬即至。
“咻！咔嚓”
槐树被拦腰斩断，应声倒地，而黑影却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事！”
叶落站起身望向倒地的槐树，心里疑虑更甚，他靠树干借力，几个纵跃便落在了黑影刚刚出现的地方。
除了一颗被自己削倒的槐树外，就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怪叫，而并未见其他异常。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叶落在想:难不成真要试试？
“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跑腿坐下，屏气凝神，将六识扩大数倍，再次用余光向身后看去，哪知刚一斜眼，那东西仿佛突破空间限制般瞬间冲到他身后。
它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双目无珠，张开血盆大口凶狠非常地咬向叶落的脸。
叶落想也不想，双脚连蹬，疾退数丈，周身亮起蓝光，一条龙形幻影于腰间盘绕，不时响起一阵低沉的龙吟。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全神戒备，以防止对方突然袭击。
过了半晌，依旧不见任何异常，叶落的瞳孔迸发出蓝色光芒，脑海中重演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那东西跟前几次不同，这次竟直接扑了过来，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奇怪的是它明明有机会伤到自己，却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让人匪夷所思。
它的样子似曾相识，但又有些不同，出现的方式还是一样，唯独不同的是自己这次六识的感知更加敏锐，难道它是因为怕被发现位置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可也说不通啊，虽然六识更加敏锐，但仍然没有感知但周围有丝毫阴煞之气啊！
等等！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落脑中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他闭目内视，居然发现有两股不属于自己的浊气藏在眼根和耳根处，每当眼珠轻微外转时，浊气便会分出一丝笼罩在瞳孔前方，幻化出那团黑影的样子。
叶落自神府引出一道清灵之气，向体内两处浊气逼去，清气所至，浊气退避，最终由左手厥阴经排出体外，被控制在手掌之中。
气之特性本无形无色，然而这两团浊气却呈肉眼可见的青灰色，相互交缠，意欲挣脱叶落掌心蓝光的束缚。
再次向后瞄了一眼，果然没再有黑影出现。
心中疑惑解开，叶落放下戒备，意念回收，周身蓝色光芒消失，龙形幻影也随之隐没。
他看着手心的两团浊气，已大概能猜出事情的原委，离开屯春峪之前，与自己有接触的不过七人，林星诚、夕儿一行三人、赵铁锤、安蕾茹以及小豌豆。
林星诚海归青年，应该不懂此等术法。
夕儿三人虽然来历有些神秘，不排除学有秘术的可能，但应该不会如此捉弄自己。
至于赵铁锤，俨然就一普通贪财大叔，若有此等手段，哪还会辛辛苦苦地吆喝着卖糖球。
后面两人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她们都跟自己有直接的肢体接触，特别是小豌豆，他和她握手时没有戴手套！倘若真是这三四岁的小姑娘干的，那她一定是妖精转世。
不过，相较而言，叶落还是觉得安蕾茹的嫌疑更大一些，因为两团浊气携带一丝猰貐气息，而当年在金兀术的墓中，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极有可能在那只猰貐身上动了手脚。
“对方注入自己体内的浊气不多，尽管混淆视听令人产生幻觉，但影响不大，也不会直接危害身体，应该是想要捉弄自己，并无太大恶意。”
“只是，不得不防啊！”
这种未曾接触过的力量引起了叶落的警惕。
思索了片刻，他没有震散两团浊气，而是将其纳入体内，以清气包裹镇压于气海之中，等闲暇之余再仔细研究一下。
叶落身世离奇，体制与常人不同，又有内修《隐龙浩然气》（注五），寻常邪气近不得身，可这种浊气竟能突破体表的卫气，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蛰于眼根、耳根两处，若非内视之功，还发现不了。
他性子平和且心思缜密，遇事必冷静分析，直至找出因由弄清原委才肯罢休，对于浪费自己大量时间困扰一路的两团浊气，他自然想要弄清楚它的来历与特点。
“唉，虽然是虚惊一场，可让你遭了无妄之灾.”
弄清楚原因后，叶落喟叹一声，看着被自己削得只剩下半尺高的槐树桩，他捏了捏鼻尖，摇摇头伸出手掌轻轻按在槐树桩光滑的切面上，一圈绿色波纹闪过，冒着树汁的韧皮部竟缓缓生出一枚树芽来。
而倒在地上的半截槐树已叶枯皮裂，全无半点生机了。
叶落相信万物有灵，不论飞禽走兽还是虫鱼花草，都是独立而卑微的生命，人类祖先也曾有茹毛饮血的时代，向天乞命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非必要，不应轻易剥夺生灵活下去的权利。
他刚才那记鬼炎刀气是为了斩灭黑影，其中蕴含一道杀生之力和一道诛邪之力，后者于生灵无伤专制阴邪之物，但前者却能抽除活物的所有生机，就如同那半截干枯的槐树，被斩断前还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经鬼炎刀气的杀生之力侵蚀后就变得枝凋叶零死气沉沉了。
少焉，新生的树芽长至三寸高矮，落日的余晖透过，金红色的阳光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叶影，新叶显出清晰的脉络，整株树芽宛若裹上了一层明暗相间的金装。
木桩里的杀生之力已除尽，叶落戴好手套，看了看嫩绿的树芽，剑眉下敛，嘴角上扬，露出少有的温柔表情。
新生，轮回之初的洗礼，总能带给人无限的希望。
转身跃起，几个纵落后，在放置背包的树干上站定，叶落望向小路西边山脊处，预料中的人还未出现，他正打算再往前赶一段路，却发现山涧小河上有了动静。
一个人影不借助任何载具，直接踩在河面上踏水前行，带起的水花于碧波中格外显眼，犹如一头翻腾的白鲨。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人体的骨骼与肌肉允许的话，奔跑速度达到每秒七千米就有可能做到“轻功水上漂”！
但此人一秒钟行进不过两三米，体形也与常人无异，分明不可能靠物理方法做到这一点，而且观其架势，不疾不徐，全无赶路之色，倒更像是在欣赏沿河两岸的秀丽景色。
“呵，今天还真是幸运，到哪都能遇上奇人.既然不是轻功，想来是有控水之术了，不如好好看一看，能否窥得一些奥妙。”
叶落暗自沉吟一句，调动丹田内元气，运转明目通，朝河面仔细看去。
但结果却让他大为失望，原来那人能够踏水而行的凭依，并非学有控水秘术，而是他脚下碧波里有一只簸箕大小的龟类水兽在驮他前进，由于此处河沟幽深，水流平缓，又临近黄昏，河面显得碧蓝如翡，水兽背壳与之融为一色，离得远了，才会让人产生“踏水而行”的错觉。
弄明白原因后，叶落有些兴趣缺缺，便跳到小路上，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着，不时回头望一眼。
正巧叶落的方向与河中那人一致，两人速度都不快，他并未隐藏身形，那人很快也看见了叶落，竟挥手向他打招呼，似乎一点不担心人家发现水里的大家伙。
叶落心中好笑，却不回应，只顾低头想事情，其实在地质局的两年里，他跟着局里前辈南来北往，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比那簸箕还大的龟类就遇到不止一只，不过被人驯化的龟类水兽他倒是第一次碰着，想必那人是精通御兽奇术，来这里的目的多半也是跟那传说中的“天赐神物”有关了。
一念及此，叶落抬头回望了一看，目光转向河里那人，眉宇间堆起一丝忧虑，
“不知道局里有没有收到消息，若是欧阳教授闻讯赶来看到我在这里，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呢？还有他那个一腔正气的天真孙女儿.”
想想都觉得头疼，索性抛诸脑后，等真遇上了再说。
“喂！那个背包的小子，你知不知道桃伊村咋去啊？”
河里的人以为叶落没看到他挥手，居然驱着脚下水兽游了回来，在叶落下方的河面上大声跟他问路。
叶落眯眼瞧了瞧，还是不搭理他。
“我说你知不知道，倒是吱个声啊！”这家伙貌似颇为气恼，在水面蹦哒着，嚷嚷得更厉害。
叶落停下脚步，双臂环抱，一边摸着鼻尖，一边盯着河面那个嚣张的家伙，心里盘算要不要随便说个方向捉弄他一下，可转念一想，
“此人既然能找到这里来，估计不太好蒙啊，不如吓吓水里的大家伙，看看他会不会掉河里？”
玩心一起，叶落运转体内元气，左手掌心顿时出现三道无色气旋，气旋逐渐凝聚成球形，正打算丢下河面时，陡然察觉水下有些异样。
他立刻警惕起来，再次施展明目通朝河里看去，十多丈外，幽蓝的河水中，一个锅盖大小的黑影正缓缓向站在龟背上的人移动，而这家伙浑然不知，仍自毫不客气得向叶落问路。
叶落看着那人沉声道，“你要不想被王八吞掉，我劝你赶紧到岸上来！”
他以元气作介质，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入对方耳中。
“啊？小爷一手喂大的鼍罗龟（注六）还能吃了我？你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当是叶落发现了他脚下的水兽，误以为它要攻击自己，便踏了踏鼍罗龟的背壳，甚是得意。
哪知鼍罗龟突然颤抖起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他疑惑地朝脚下看了看，平日里懒散的大家伙竟把脑袋四肢全都缩进了硬壳里，
“小二，你怎么了，遇着生人害羞啦？出来打个招呼呀！”
“蠢货，看看你后面！”
叶落忍不住怒骂出声，对这神经大条的家伙已是无话可说，那水下黑影不知是何物，竟似具有灵智一般，在他向河面之人示警后，移动得更加迅速，企图在猎物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发起突袭。
“该死！”
情急之下，“哐嘡”一声，叶落撂下背包，提气纵身，如飞燕一般踩着树梢朝河面疾掠而去。
到得此刻，河面那人一回身，终于发觉了危险所在，数丈开外一庞然大物带起尺把高的水花朝他迎面扑来，水幕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到底是何种水兽，只能闻到一股腥膻的臭味，令他恶心欲吐。
眼看怪兽就要扑至，想要靠岸为时已晚，鼍罗龟虽有护主之心，可遭受惊吓后也有深潜的趋势，显然挡住来势汹汹的不明水兽，而叶落速度再快，却并无缩地成寸之法，几百丈的距离哪能转瞬即至。
一时之间，河面之人的处境可谓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则顷刻葬身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不明水兽扑到之时，河面那人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蹬龟背，足足跃起五丈之高，堪堪躲过了不明水兽的袭击。
叶落见此不由松了一口气，惊讶于那人弹跳力的同时也看清楚了不明水兽的形貌，这东西有着硕大黝黑的烙铁样头颅，头顶似乎还长着一根银色尖角，露出水面的一截蛇形身体如水桶般粗细。
起先它在水下时，叶落还当是怪鱼，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某种蛇类。
怪蛇一入水便潜得不见踪影，逃过一劫的那人蹦得虽然很高，却无法久置空中，很快就跌进河里，他倒也不含糊，一落水即立刻拍打着水花朝岸边奋力游去。
不愧是敢踩在鼍罗龟背上踏浪而行的人，十多米宽的水面距离，两息便游了过去，抵达岸边。
“哈，你这水性倒是不错！”赶来的叶落看着从河里爬上岸的苏洬笑道。
苏洬浑身湿透，及肩的头发上不停滴着水，精美布料剪裁而成的衣裤带起了不少河岸边的青苔，看上去颇为狼狈，完全不复先前迎风破浪的潇洒写意。
对于叶落的打趣，他本有几分气恼，可想到人家曾好心提醒自己，还专程跑来此处，便也释然了，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朝河面做了个复杂手势，低啸一声，似乎是在召唤那头巨龟。
低啸声过去几息后，河中央幽蓝色水面突然开始向上翻涌白色的浪花，一道明显的梭形波纹向着河岸扩散而来，苏洬面色一喜:“小二！你果然没事！”
说着便朝河边靠近了几步。
“别过去，有些不对劲！”叶落突然喊道，语气格外凝重。
苏洬闻言停下脚步，神色疑惑地回头望了叶落一眼，问道:“怎么啦？”
他现在对于叶落说的话，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
“让你的鼍罗龟浮上来！”
“小二，升起来让这小子瞧瞧。”
苏洬只当叶落是对自己的鼍罗龟好奇，便对着河面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喉音，梭形波纹竟像能听懂一般，真的放慢了扩散速度。
簸箕大小的玄青色龟背自水下缓缓上浮，露出一半背壳后，它再次朝岸边游了过来，大概是想快点到主人身边，速度比刚才更加迅疾。
“看吧，就是我家小二，哪有什么不对劲？”
苏洬指指河面，对叶落挥了挥手笑道，
“来，让你开开眼界，看看我从小养大的鼍罗龟。”
叶落摇了摇头，疾步走向河岸边，脸上的凝重却不减反增，而此时玄青色的龟背离河岸已不足两丈，苏洬拍了拍手掌:“小二，你一直缩着脑袋..”
苏洬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惊恐万分地看着隐藏在鼍罗龟背后的一颗巨大蛇头，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看到怪蛇头上那对黑色竖瞳中射出的幽幽绿光。
注五：据《七龙秘境——隐龙篇》之隐龙意弦记载：七龙秘境，隐龙啸，浩然气。
注六：据《洪荒异灵——水兽篇》之鼍罗龟记载：大禹治水，途径黄河，见一奇兽伏岸吐水，大如车盖，似龟似鳄。
出自《始源——太初异闻录》季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