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福星时年四十多岁,长得身高体胖,粗眉大眼,一脸福贵相,是个经多见广玲珑剔透的人。他一朝见贾相臣父女的面儿当即心里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赶忙向石太太吩咐道:“你到院里去瞅着点儿,若是有人来找我你就咳嗽一声,给我递个信儿!”
石太太是个做惯了望风的人,当即心领神会,顺手从炕头上端起了针线簸箩一撩帘子就出去了。
石福星关切地问道:“咱们村里眼下不太平,村子里住满了伪军,各个路口都有伪军哨兵把守,你们爷俩是怎么混进来的?”
贾相臣把放在炕头上的拨浪鼓拿起来一摇,笑道:“就凭这个!”接着,又把在村口遇到曹二狗和吴三秃拦路搜查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石福星嗟呀道:“您可真有办法,若不是您有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一旦露出马脚来,非得唱了‘八岔庙’不可!”
贾相臣道:“眼下黑龙港已经让敌人给团团封锁了起来,我这原本打算去娘娘河沿线去侦察敌情的,不想你们村里就驻扎着伪军,又听说附近各个村子也都住满了日伪军,这个情况确实吗?”
“不假,不假!”石福星点头认可道,“敌人还没有来的时候,上边的维持会就组织召开了各村村长参加的联庄会,要各村里给备办给养,从咱们村向北一直到娘娘河,好多村子里都有敌人驻防,人马来得可不老少!”
“你有没有打听到,敌人到这里来驻防究竟是什么企图?”贾相臣问道。
“这个情况我还不大清楚!”石福星解释道,“我所接触的大都是些伪军的小头目,他们都是‘磨道上的驴——听喝的’,军机大事他们未必搞得清楚,就是知道的话也不会随便出来乱讲的!”
“那你知道敌人的总指挥部在哪个村子里吗?”贾相臣又问道。
“这个情况我倒清楚,就在北边的十里河村,在分派给养的联庄会上,阎三薄饼子手下的伪军副司令董祥荣和他的狗头军事黄省三都过来了,说是让十里河的村长于忠义给替一套大房子,总指挥部要设在那里!”
又道:“前两天我到十里河去过一趟,见到那里不只有伪军,还有一些日本鬼子在街上晃荡,听说有个名叫翁君达的二鬼子头儿在那儿主持日常军务!敌人这次派兵过来的企图,可以找于忠义帮忙去打听一下!”
“你说的这个情况可确实?”贾相臣眼前豁然一亮,心里有了主意,复又质疑道,“据我所知,这个翁君达不过是个伪军连长,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怎么会让他一个小小的连长来主持呢?”
“您知道这个人?他可是阎三薄饼子的嫡系呀!”石福星大感惊奇,又确认道:“这个姓翁的哪儿是什么连长呀,他手下的伪军都称呼他翁营长呢,是个营长,这是确定没有错的!”
贾相臣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果确实是这个翁君达在这里主持日常军务的话,这个消息就好打听的多了!”
石福星奇道:“怎么,翁营长也是我们的人?”
“不,不!我不过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贾相臣解释道,“但这个人还是有些中国人的味道的,凭我的薄面向他打听个消息,他该不会说谎的!”
石福星雀跃道:“啊呀,若是能够接上这个关系的话,那咱们可就省了老鼻子劲儿了,他是个正头香主,问谁也不比问他清楚的!”
又笑道:“咱是明去,还是暗访,您拿主意好了,我听您的!”
贾相臣沉吟道:“眼下最为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搞清敌人的兵力部署和前来驻防的企图,我们爷俩再这么瞎子摸象似地四处乱撞是难以摸清敌人的底细的,还不如先去找这个正头香主问一问的好!”
又笑道:“敌人总指挥部的具体位置和翁君达的办公住所于忠义应该都是清楚的,下午你先去十里河同于忠义知会一声,夜里咱们去暗访一次好了!”
石福星安排贾相臣、贾云仙父女吃过午饭,留在家里装作给老伴看病,自己找了个褡裢往肩上一搭便去了十里河村。
朱家庄与十里河村是邻村,相隔不过五七里地,他是一村之长,这一条路常来常往,站岗的伪军都已经混熟了,没有多费什么口舌就放行了。他的心中有事儿,一进到十里河村里,便径直奔向了于忠义的家。
于忠义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汉子,长得身材瘦削,面目清癯;他本非是村中的头面人物,只不过是村中小学的一个教书先生,为因村中的高门大户多怕招惹是非,凑了八斗麦子雇请他出来当了这个村长。
其时,抗日民主政府为了改造日伪政权,与敌人争取基层政权的实际领导权,在武工队的动员和支持下,他与石福星一样,也加入了抗日的地下外围组织,明面上是为日伪政权效力,暗地里却在做着抗日工作。
石福星来到于忠义家的时候,于忠义刚刚吃过午饭不久,正一个人躺在炕头上养神,一见石福星突然不约而至,忙起身问道:“福星兄此来莫非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不成?”
石福星把褡裢从肩上拽下来向北墙下的板柜上一放,轻声笑道:“还真是让您给猜着了,金沙镇的贾校长过来了,想了解一下鬼子汉奸在咱们这一带的驻防情况,还有他们在这一带驻防的目的,先让我来跟你知会一声!”
“您是说贾相臣贾校长?他还要到这边来?”于忠义反问道,“莫非咱们的队伍要打这些鬼子汉奸的主意?”
石福星坐到了炕沿上,凑近他的耳朵说道:“我看是的,贾校长这一次就是专程为这个事情过来的,鬼子汉奸现在已经把黑龙港给团团地围死了,咱们的队伍也不能干瞅着不是,总得帮着港里的队伍给解解围呀!”
于忠义蹙着眉头说道:“啊呀,要了解这些事情,我也说不完全,在村子里的驻军情况我是了解的,可他们究竟是为着什么来的我也搞不太清楚,这需要套拢套拢才能问出个门道儿,哪儿会像吹糖人那么简单!”
“这个事情就不用您老兄来操心了!”石福星笑道,“打听这些事情贾校长他自己有办法,今天夜里他想来暗访一下那个翁君达,您只要把敌人指挥部的防卫分布情况和翁君达的办公住所指给他就成了!”
接着,他又神秘兮兮地贴近于忠义的耳边嘀咕道:“我问贾校长这个姓翁的是不是自己人,他解释说只有过一面之缘,我看未必,怕是咱们埋在敌人队伍中的地下线也说不定,不然的话,贾校长会说得那么有把握,就好像是十拿九稳手拿把掐似的!”
于忠义一听还是这么一档子事儿,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笑道:“是这个样子啊,这个事情好办!”说着伸手向窗外一指,“这个情况您也知道的,敌人的指挥部不就在咱们学校里么,不就在我家的房前么!”
石福星笑道:“常来常往的,这个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可是他们夜里的岗哨设在哪里,鬼子汉奸的头儿们又分别住在哪间房里,我哪儿搞得清楚呀,这就需要您老兄给指点了!”
“哦,这些具体情况我平时里还真没有用心留意过,等一会儿我找个事由再去里里外外地察看一番,不就解了!”于忠义胸有成竹地承诺道,“我在这里教书都教了几十年了,犄角旮旯我都清楚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揣摩道:“其实,若是贾校长确有这层关系的话,又何必要搞得这么诡秘呀,我又不是与翁营长不熟,约到家里来见个面不是一样的么?就是贾校长的功夫再好,夜里去暗访也是有风险的呀!”
“我也是这样说来着,可贾校长他不同意!”石福星解释道,“他说咱们好不容易打进了敌人的内部,是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的,万一那姓翁的不买账或者他无意间把咱们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不就祸事了吗!”
“说的也是,难为贾校长为咱们弟兄想得这么周到!”于忠义感叹道,“那好吧,暗访就暗访,夜里我不睡觉等着你们来就是了!”
石福星顺顺利利地把事情交代完,心里畅快无比,从板柜上抄起褡裢搭在肩上,向于忠义告辞道:“那好,今天夜里咱们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啦!”出得于忠义的家门,他一路哼着小曲踏上了归程!
他来的时候是一路顺风,回去的路上也毫无阻碍,可是他到了朱家庄村口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刚刚过了伪军的哨卡,当头遇见了曹二狗等七八个伪军,迎面拦住他便纠缠了起来!
一个伪军一瞄见他的人影儿就欢叫道:“这下好了,大家不用去找了,你们来看,咱们的口头福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不就是石大村长么!”
曹二狗领着一群伪军凑上前来,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老先生真是许死人想死神呀,这许愿已经许了一整天了,你也不想着给弟兄们还还愿,我说弟兄们就是寻不着你呢,原来你躲出去村子去了!”
又一个伪军高叫道:“好了,好了,石大村长也不是个赖账的人,许下的愿哪儿能不来还呢,人们都说‘选日不如撞日’,既然撞上了,那咱们今天就给石大村长个还愿的机会好了!”
曹二狗又上来调侃道:“怎么样,石大村长,弟兄们的馋虫可都在肚子里翻跟头呢,这顿赔礼的小酒儿就不要再往后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