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回到客栈，我站在赵祯房间门前正要敲门，房门忽的被拉开，卓逸那张沉稳的冰山脸映入眼帘。不同于往天，冰山显然有消融的迹象。想必是我救赵祯一事消除了他一些戒心。
“主子已经醒了。”他沉声道。
“哦，那就好。”我点点头，不见他有让开的意思。
“是染夕吗？”房内传来赵祯幽幽的声音。卓逸不好再拦我，只好放我进去。
赵祯脸色略显苍白，整个人靠在床头，笑容依旧儒雅清淡。“染夕，我听阿逸说是你救了我。”没有疑问，是笃定的语气。
我斜了一眼卓逸，暗道这小子还算有良心。
“你何时学了武艺？阿逸说你武艺不错。”赵祯问道。
我又斜了一眼卓逸，暗叹我也不容易，让一武功高手称赞了回。回头看着赵祯，我打马虎眼：“就是这几年……”碧门的事，不好说。
“何门何派？”卓逸被我斜了两眼没说话，此时开口。
“无门无派。”碧门的武功出自天下大家的入门功夫，不同的人习的是不同的派别，但都是最适合这个人的风格。碧门大部分女子都只会点粗浅功夫，并不精通，因此在武林中，碧门毫无地位。
“杀人术。”卓逸一针见血指出我的武功路子。
我耸肩，不否认也不承认，对赵祯答道：“小时候学了些粗浅基本功。这些年为了生存，跟人过招多了，其中不乏武功好手。每每过招，总想着怎么少挨打一点，怎么最快捷给对手致命一击。久而久之，攻击和防御能力也跟着提升了。”对着赵祯，我说的实话。碧门就是这么训练我们的，没有任何花哨华丽的招式，也没有那些好听的招式名，我们学的，是一击制胜。
“原来如此。”卓逸在一边点头，想来他是相信我的。毕竟门派武功，不是那么容易隐藏，也不是那么容易模仿。
“染夕……”赵祯眼神悲悯看着我，“辛苦你了这些年……我已经到你身边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我心头一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娘亲说没说那句话，我都是不愿意进入皇宫的，不管是以怎样的身份进入。
故意忽略他话里面的意思，我明灿一笑：“当然了哦，我开了铺子，赚了很多钱，自然不用再受苦了。”
赵祯听我误解，连忙道：“染夕我是说……”
我打断他：“小受哥哥别跟我说什么‘救命之恩’之类的要报答我的话哦！我们两人之间，永远不存在谁报答谁的。”俗话说，朋友不言谢，就是这个理。
赵祯一听，眸子转亮，若星辰璀璨，欣然点头。
因考虑到京城都是大官，认识赵祯的不少，与他同行未免夺目，于是郊外的时候，我便与他辞别，单独行动。
进了城，汴京城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倏地感觉熟悉。
时隔一年，我又回来了！
时近傍晚，正值“荷花池”生意红火，花天酒地的时候。我考虑到此时前去不太好，于是就地找了间客栈住下。
次日去往“荷花池”途经黄府，我抬头一望，蛛网交织在匾额横梁上，昔日辉煌的府邸如今灰蒙蒙地泛着死气。
京城这块地方，巴掌大的地儿都贵死人，偏富贵人家挤破了头地去争。但黄府隔了一年却还是无人问津。
这个地方，曾经死过人，充斥着不祥。
心头一动，我不禁绕到后街乞丐窝旁的黄府矮墙，运气翻身进去。
里头除了遍地落叶杂草，布景倒还未变。
想起那一辈子只去过一次的柴房，一时兴起，向那边走去。
无人打理，荷花依旧兀自开得茂盛，一大片掩盖了半边荷塘。在这样的荷塘边，外墙爬满碧绿的爬山虎的柴房显得古朴别致。
几步走近了，忽的听见柴房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先是一怔——此时此地，怎会有人在？
下意识将身形一隐，躲在墙角，往里面一探头……
里面一男一女，男子背对着我，女子站在男的面前朝向我，半边脸被男子的身子挡住。好巧不巧，两人都是熟人。
从前，我以为，黄家三名小妾都是陪衬，不值得一提。之后，梅枝首先颠覆了我的看法，将了我一局。随后，孟青竹闪现，抢走梅弄与她同归于尽，伤透了我的心。现在……
唯唯诺诺的兰姝，竟然是过得最好的一个。
如今的她，珠光亮丽，绫罗加身，脸上笑容娇媚更甚以往，惹人怜爱，一反从前娇气抬不起头的模样。
这……还是兰姝么？我不敢相信。
但更令我不敢相信的，是与她在一起的这个男子。笔直挺拔的背脊，后颈肌肤映衬阳光白玉无瑕。饶是背影就如此醉人，除了御史唐介大人，还能有谁？
呵，我承认我上京来的确有找他的意思，当日梅弄的死一冲击，很多事情都没有细究，就让它过去了。但这些时日来，心里沉甸甸的一直梗着什么东西，越是逃避，越是难受，我才不得不想上京来面对一回，把该弄清楚的弄清楚。无论伤心还是失望，痛过了或许就能彻底断开了。
曾经在路上设想过千百种与他再次遇见的情景，甚至想过请求赵祯帮忙传见。不曾想，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局面，撞见的，是这样一个场景。
如今，这两人……
当日唐介是否早已认识兰姝了呢？还是他到了黄家之后才认识的？
我还没有想明白，里面兰姝又开始说话了：“介哥哥，这样不好么？”依旧是她娇软的声音，甜腻进人心坎里。
介哥哥？听到这种称呼，我靠墙坐着，不由得轻轻颦眉。
“姝儿，我们先别说其他的。你先回答我一件事好不？”男子的声音依旧如流水撞玉，温润优雅，带着……令我心头沉重的柔哄。
姝儿？如此亲近的称呼，显见二人关系不寻常了。
“那你先答应人家好不？”撒娇。
我一伸头，在门缝里窥见兰姝搂住了唐介的腰，往他怀里钻，也不见唐介有任何推拒。
美人在怀啊……
跟兰姝这样会撒娇的娇媚美人一比，我这等残花败柳，人家又怎会放在眼里？
这种时候，我也不忘调侃自己一下，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看来最近真的神智失调了，就抓着那么点放不下的自以为幸福的回忆，所以越来越天真了……天真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姝儿先告诉我，黄峰死的那晚上，是不是姝儿？”
我纷乱的思绪忽的回笼，聚精会神地开始听里面的对话。黄峰……黄峰的死是……？
“介哥哥……看见啦？”兰姝诺诺道。
“没看清，只看见一个身影一晃，觉得像你。”
听听这话，我仰天惨淡地笑。就一个身影就能辨别是不是一个人，可以想见这个人在他心头是刻了多重的痕迹！
渐渐的，看着蓝蓝的天飘过一丝一丝白云，觉得眼酸，有种想落泪的酸胀。
果然，太亮的东西看久了，眼睛受不了，心，也受不了吧。
“是我。”兰姝承认道，“当时我逼他交出一件东西，他刚刚招供我便听见你赶来了，因为不知道是谁，只好下手了……介哥哥，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越来越小声。
下手？黄峰果然是她杀的？！
看不出啊……昔日黄府人人可欺的女子，竟然身怀武艺，心狠手辣！
回想与兰姝有关的一幕幕……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是长期练武的标志；牢房里仅一床破麻被便可气色红润，那是内功深厚的表现……还有当初奉茶那日走出来时，眼角闪过的粉色身影，那时候全黄府穿粉色的就只有黄大富的三个小妾。当时梅枝跟着黄大富走了，孟青竹大着肚子在之后与我相遇，又有丫鬟随同，所以也不可能是她。这么一想，那个粉色身影就只可能是……兰姝！
我暗笑自己疏忽大意，那么多线索，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样一个高手的存在！
“那……那件东西，你后来找到了？你今早叫人递给我的那一页，便是其中一页？”唐介问。
“介哥哥，人家好不容易来见你，你就一直说黄峰黄峰。见到姝儿不开心么？”兰姝嘟嘴。
“不……”唐介低咳一声，“……很开心。姝儿你现在是吕大人的女儿，应该过得很好吧？”
“才不呢！”兰姝反驳，“太后一死，皇上亲政第一事就是把父亲给下放了，指不定什么时日才能回到京城呢！”
“快了……我前几日听上面的大人说皇上问起了吕大人在外面的事。想必如今朝廷棘手，吕大人作为栋梁之材，迟早会被提回来的！”唐介给了肯定的语气。
吕大人……前宰相吕夷简大人？
了不得啊！兰姝竟然是吕相之女！这吕大人可真是下得血本，亲生女儿竟然也送到这种地方来给人家当侍寝丫鬟，只为了在一个离太后亲信最近的位置探听消息？
只不过，吕大人会回调这种朝廷内部机密也是可以随随便便向外人透露的？
不，或许，他没把她当外人才……
越听，越是觉得悲伤和绝望。
也许，我应当冲进去给那个男人一耳光以泄心头之恨！可是，我有什么资格给他那一耳光？是恨他假意温柔给过我希望？还是气他拿我做幌子？
我不禁羡慕荷姿，当日“云天”后门外，可以那么干脆地出手一巴掌招呼过去。
亦或者，我该离去，离开这伤心之地。
但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任自己的心更加鲜血淋淋，一次痛个够，痛个彻底，好断了所有的旖念。
所以，最终，那件最重要的事情，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事情，终于被我听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