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乘风泣血的质问，沐清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顾乘风，什么时候你能成熟一点，正视你从去年九月到现在，做对了的选择、做错了的决定与错过了的机会，也许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比起你，要更加信赖华天宸了。”
“我会成熟！我会成功！我不会比华天宸差的！”已经被推出门去的顾乘风并没有奋力反抗，却仍然不屈服的声声唤着。“清雨，你不要太着急嫁给他，你等我，你等我……好不好，好不好……”
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
然而回答他的，是沐清雨轻轻合上大门的响声。
刚刚看热闹的邻居见到这个阵势，纷纷关门闭户不出，生怕这小伙子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自己热闹没看明白，反而卷入其中闹了一身麻烦。顾乘风环顾这冰冷安静的楼道，只觉得全世界全部，都抛弃了他。
公寓里，沈玥看着沐清雨淡然决绝的神情，默默的对她竖起大拇指：“清雨，太赞了，我真怕你受打击都不敢告诉你。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棒，我都不用那么费事。”
沐清雨叹了口气：“哪就那么轻巧呢，但是与其这样纠缠着，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不然等到年假过去，不知道柯茹沁又要为了争风吃醋折腾出怎样的闹剧。
“可是啊，我就怕他不开窍，顾乘风从来就不是个想的通的人。”沈玥说着，从纸袋里掏出已经有点凉了的汉堡和咖啡。“吃不吃？别浪费粮食？”
“咖啡给我，汉堡你自己吃了吧。”沐清雨说着，打开纸杯的盖子一饮而尽，感受着半凉的苦涩液体灌入胃中，连着心底的酸苦一起泛起，几乎要冲出眼眶。
她又恍惚的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清晨，自己熬夜复习备考后，睡眼惺忪的走在校园绿荫的甬道上。步履踉跄的身形，映在了身后一双暗恋的眼帘中，不敢上前搭讪的少年，只能将一杯麦当劳的快餐咖啡偷偷的放在少女的桌子上。
那段青涩的爱恋，不仅不敢署上自己的名字，不敢送出能够推测出送礼者身份的礼物，连在快餐店购买的如出一辙的咖啡纸杯上，都担心留下什么能够判断自己身份的痕迹。就那样偷偷的，偷偷的，在角落里炽热跳动，一直温暖了沐清雨的整个高中生活。
所以，当她得知送咖啡的那个人，就是同班三年的顾乘风时，那份感动和心跳，也被那些总是及时出现的咖啡杯们塞的满满当当，拒绝的话就这样无法说出口。
而此时此刻，饮下的这一杯咖啡。苦涩到仿佛积年的泪水，粘腻到仿佛冷却的岩浆，一路下行，万劫不复。
是麦当劳换了配方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喝的最后一杯麦记咖啡了。
凤凰市的另一边，春节已经接近尾声，一些勤勉的商家敞开店门，接待着这个农历年第一批喜气洋洋的顾客。道路两旁的建筑无一例外都贴上了崭新的福字和门神，鲜红的色彩给街景都赋予了温度。大街上处处可见散落着的红色鞭炮纸碎屑，足见今年的禁炮，成效依然是不高。
而在这满布着暖色系元素的景致中，失魂落魄的独自走着的顾乘风，就仿佛灰色的剪影一般格格不入。表面来看，这个男人似乎面无表情，只是春节后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中，看上去心情不佳的那一位。但如果仔细审视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抽动的嘴角和紧锁的眉头中，浸的满满的都是辛酸的情绪，只要一个契机微微触碰，就会决堤泛滥。
终于，经过了几个月的苦求和调整，顾乘风承认了一件事实：沐清雨并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不再属于自己了。
他又茫茫的想起前一天的晚上，自己收到了同学的信息，曾经以为得知了她的寂寞和期许，仿若从云海中窥见了伊甸的天籁。然而，准时出现的自己，却并没有得到她的认可，甚至连一个欢迎的表情都没有收到。而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其他的存在。
那就是那个从柯茹沁手中将饱受羞辱的她解救出来，将自己送到柯茹沁身边的，手握着权柄的男人——华天宸。
顾乘风踽踽独行，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已经被许多的路人看在眼里，这其中，也许就包括着某些认识他，并且抱有着自己的心思的人。
“义人的口道出智慧，义人的舌诉出正道，经历试炼的人得到福气……”低沉的拉丁语环绕室内，圣歌风歌曲《Lilium》改编的铃声，在偌大的跃层客厅里响了起来。
原本慵懒的倚靠在柔软的床垫上，吃着新鲜的蓝莓，享受着春节假期的最后时光的柯茹沁，一听到这专属的铃声，表情立刻变得僵硬。连手中咬了一口的蓝莓脱手滚在身上，在雪白的真丝睡衣上留下了一道暗紫色的污渍也没有察觉。
这个铃声一旦响起，就代表着，她所不能承受的重担即将压下。这是她以应届毕业生身份，越级进入华馨商行那天，获知柯家之所以不掌实权，却在华茂财团举足轻重的秘密，所付出的代价。
从那天起，她就同她的爸妈一样，背负着同样的罪孽，成为了这一道铃声的牺牲品。
勉强擦了擦手，柯茹沁战战兢兢的接起电话：“喂，我是柯茹沁。”
“柯副总，春节快乐。”电话那头说着客套吉利话的，是一道成熟稳重的女声，虽然寓意吉祥，但她的语气却让柯茹沁打了个寒噤缩了起来，下意识的将沙发上的抱枕搂在了胸前。
“黄……黄女士……春节同乐。”柯茹沁好不容易从僵硬的舌头和口腔之间，找回了得体的声调，回应着对方的问候。
“我听人说，柯副总不是很喜欢和我的侄女，在工作中有意无意的打压她。”女声话锋一转，语调却温柔到仿佛在聊一件闲事。“葳瑞她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我们这么熟，直接跟我说，别刁难那个傻孩子吧？”
“没有……哪能……是我在工作中太急躁，给黄总添麻烦了……”柯茹沁飞扬跋扈的态度早就不知丢到哪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死死的抓住靠垫。
“唉，我就知道，还是柯副总识大体。”这位黄女士似乎很满意柯茹沁的反应，不过多纠缠的转开话题。“最近听说，柯副总的男友也被安插进了华馨秘书处，是这样吗？”
“是，都是华天宸的安排。”柯茹沁不敢隐瞒，却依旧希望通过祭出华天宸的姓名，转移一点黄女士语气里隐含着的怒火。
“下周的东西，叫他传递。”黄女士不听柯茹沁说完辩白，直截了当的提出要求。
“他都不懂的！我来就好！”柯茹沁一时情急，语调也微微提升了些。
“怎么，柯副总质疑我调遣华馨员工的权责么？”黄女士也并不恼，只淡淡的这样问了一句。
“别……别叫乘风做……”柯茹沁的冷汗已经渗透了后背的睡衣，薄薄的真丝睡衣贴在身上，刘海也粘的一缕一缕，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我们的人已经接触他了，他对我们的项目也很感兴趣。”黄女士无视柯茹沁语气中的绝望颤抖，轻轻巧巧的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如果可能，明天我就想看到他的工作成绩，相应的，我们也会给一定的报酬。”
“顾乘风是我的手下……”柯茹沁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奖金什么的，我也可以给他，请……不要做多余的……”
“可惜的很，顾先生在前一阶段的工作中，与柯副总的合作似乎并不顺畅，但对于我们开出的条件，他却表示非常满意。所以，今天之所以打这个电话，也只是单方面通知一下柯副总，也许以后的工作中，会定期有某一段时间比较少见到自己的助理吧，希望柯副总谅解。”
“乘风他，自己这样说的吗？”柯茹沁将脸埋在靠垫里，闷闷的问。
“是的没错，而且……”电话里的黄女士故意一顿，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更加残酷。“这个男人与柯副总相比，与我们的合作似乎更有前途。当然，柯副总作为他的直属领导，有各种干涉的权利和方法。但如果柯副总尚且爱才，就请不要让为华茂财团身先士卒的员工提早结束职场生涯，你说对吗？”
还能说什么，柯茹沁呜咽着狠狠挂掉了电话，将一塌糊涂的脸埋在抱枕里，嚎啕大哭起来。
而此时，顾乘风已经在数份A4合同上按过指纹印迹，在反复确认着报酬的额度和到账日期后，在内心发出一连串无尽的感慨：仅仅是这样的举手之劳，就可以收获如此丰厚的报酬，虽然并不清楚自己雇主的真实身份，但对方开出的条件还真的是十分优厚。
“合作愉快。”他站起身来，同面前在室内也戴着墨镜的诡异男子郑重的握了握手。
这样的话，不出一年，自己就可以攒够一笔不小的数字。而到那时候，已经渐行渐远，但也许还尚未走远的沐清雨，就有可能回到他的身边吧。
即使是为了这样微茫的希望，自己的堕落，也算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摸着包里对方刚刚付下的厚重定金，顾乘风这样想着，嘴角扯起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