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回到了华馨商行，整个下午沐清雨也都只是坐在办公桌后发愣。仔细想想，自己和华天宸，已经在非常奇怪的时间，断断续续的互相做了类似敞开心扉的事。但不知为何，两人的关系还是十分别扭的没有更近一步。
如果沈玥知道了这件事，大概又会嘲笑自己吧。
六点整，沐清雨打起精神，赴了楚玉祥的约。果不其然，这次的谈判内容，是预计要投放华馨专柜的一批货物，因为某种原因希望通过私人渠道销售出去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些附加了高额税费和柜台费用的奢侈品，将以几乎等同于免税店的价格，经中间人担保秘密销往全国。
而每个月，华馨都会有大量这样的奢侈商品，以“员工价”、“折损”、“展示样品”等理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中饱私囊的，则是楚玉祥这样的操控者。
谈判的过程十分顺利，楚玉祥也真的按时将十五万元打到了沐清雨的账户上。仔细一想，代购是每个大商场背后必然存在的潜规则，这件事既是擦边球，又是被广泛认同的安全球。楚玉祥的这步棋，虽然看上去莽撞，但事实上仍然下的十分谨慎。
用十五万元的一次小交易，既将自己拉上船，又试探了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确定了自己对华茂财团的利益、个人前途的观点。显然，目前在楚玉祥的眼里，在金钱的诱惑面前，自己的职业操守大概脆弱到不堪一击吧。
剩下的，就是慢慢一点点击溃自己的底线，让自己彻底参与到他们的黑暗交易当中了。就像当初，自己无意中撞破的，华天宸和何老大的交易过程一样。沐清雨这样想着，背靠着徐徐下降的电梯，叹了一口气。
如今，对于顾乘风和华天宸在黑幕的背后做着什么，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一无所知。沐清雨明白，要成为华天宸的伙伴，这样的洗礼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还有一个人，理应完全不需要陷入这样的泥沼才对。
所以，对于顾乘风在这个周末的有些突兀的邀请，她没有拒绝。面对这位曾经甜甜蜜蜜的爱过，又深刻的互相伤害过的前男友，沐清雨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多余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将这次会面，看作一个能够最后一次互相坦诚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相处七年之久，留下的默契吧。
当然，会赴约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顾乘风选取的会面地点，竟然是沈玥的咖啡馆——月宫。沐清雨总觉得，在这样的氛围下，连这份邀约，都好像有了沈玥的一半一样。
也或者，在这个时候约她出来谈谈，真的是沈玥的主意吧。
日子已经到了凤凰市的盛夏，却还没有到酷热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落下来，将西堤路照耀的仿佛一道光的河流一般。而两旁的人行道，则像是光之河的两岸，阴凉舒适。道路两旁的小咖啡馆里，不时飘来新出炉的烤面包和煮好的咖啡的香味，似乎预示着这一次的出行，会有一个愉快的过程。
因为是上午，沈玥的月宫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只有一只面目清秀的布偶猫懒懒的趴在门口的波斯地毯上，吹着空调晒着太阳。沈玥说，这是一名熟客出国旅行寄放在这里的宠物，沐清雨略略有些羡慕的朝那慵懒的伸展着的身姿又望了一眼，跟着沈玥走进了位于层层帷幔之中的静事房。
“清雨，来了？”顾乘风早已经等候在那里，面前是一壶已经喝了一半的白茶。一如既往的，他总是比她早到，也习惯了在静静的等的同时无伤大雅的做点什么。一杯茶、几页报纸、随手拍下的几张风景，林林总总，串起了这些年细细碎碎的等待。
“嗯，你还是到的这么早。”沐清雨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小玥，我可以要一杯冰水吗？外边实在是太热了……”
沈玥调的这一杯冰镇柠檬水里放了稀薄的蜂蜜，喝上去甜甜的，不像沐清雨自己挤的柠檬汁那样酸涩难以入口。沐清雨一口气喝掉半杯，感觉门外的暑气终于从身体里被驱走，舒适的叹了口气。
“你也还是一样，爱喝凉的，都不管身体。”顾乘风摇了摇头，眼神里却不再有以往说着相同的台词时惯有的宠溺。“既然华天宸不管你这些小事，你也要自己注意点才好。”
“我都这么大了，当然自己有数。”沐清雨微微一笑，沉稳的将空杯轻轻放在桌面上。“今天你找我，应该是有事要说的吧？”
“当然。”顾乘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茶，在蒸腾的雾气中，轻轻的说道。“我从华馨辞职了。”
“诶？”沐清雨微微有些惊讶，却隐约觉得，他的这种选择，还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是真的啊，看你不相信的样子。”顾乘风端起杯子，冲着沐清雨撇了撇嘴角。“当初，我做柯茹沁的助理，一方面是为了稳住她不再为难你，另一方面是和华天宸的一个约定。如今，柯茹沁不会再来上班，和华天宸又闹的那么僵，我才不想继续去那看少董大少爷的脸色……”
“是吗？”沐清雨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又继续的说下去。“但是，你在华馨工作，应当是有双重身份的吧，另一边的雇主那里也没问题么？”
顾乘风微微一怔，送到嘴边的杯子也放了下来。他隔着越来越稀薄的水雾，定定的看着沐清雨的脸，良久，才说出一句：“清雨啊，你是真的变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做的太明显了。”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沐清雨便索性再接再厉的说下去。“顾乘风，你在做的事情，明明白白都摊在了台面上，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虚荣，害了自己就好。”
“虚荣么？”顾乘风干笑了一声，向后重重的一仰。“清雨啊，的确，直到上次在华天宸办公室门口碰到你之前，我都还认为，只要我努力了、成功了、优秀了，就可以弥补我的过错，至少让你重新看我一眼。但是……”他挠了挠头发，似乎想驱走沉重的气氛一般，换了个略微轻松的语调说下去：“我都已经脱胎换骨了，你的眼里还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我就知道，我大概是没有机会了吧。”
“顾乘风，对不起……”沐清雨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熟悉的寂寥表情，心里仍然有了一丝恻隐。
“道什么歉啊，明明是我最开始伤了你的。”顾乘风故意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会被华天宸一直欺负，所以快别这样了，啊？”
“不，我的确该道歉。”沐清雨双手在桌面下握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十分郑重。“是我一直固执的不愿解开心里的一团乱麻，将受到的不公平对待迁怒在你身上，恐怕你也不会被我的态度误导，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是吗？”
说到最后，沐清雨双眸亮晶晶的，直视着顾乘风的面庞，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歉意，让顾乘风鼻子一酸，匆忙别开眼睛。
“真的，别这么说。”顾乘风再开口，声音也略微带了嘶哑。“如果不是现在的我，大概也不能想通到这个份上啊，对不对？所以，我们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好吗？”
“嗯，只说现在。”沐清雨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放弃刚刚的疑问。
“我做的事情，都是一宗交易一笔款，清清楚楚。”顾乘风隐晦的说着，将已经半凉的白茶啜饮了一口。“而且，我服务的对象，也算是华茂内部的人员，所以我们应该还算同事的吧，只是不会再经常见面了而已。”
“我明白了。”沐清雨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不是华馨的人了，有几句话我想提醒你。”顾乘风双手在桌面上交叠，向前探出身子，在很久以前，当他想要将自己好不容易解出的数学题教给沐清雨时，就会摆出这样的姿势：“我走后，柯茹沁一定会腾出精力回头对付你，但你不要去锋芒毕露的和她硬碰，这不仅是因为她的家庭，而且因为，她是和我一样具有双重雇主的人。甚至，她从一开始，就只服务于在暗处的那一位。”
“嗯，多谢提醒。”沐清雨点了点头，想起柯茹沁所做的漏洞百出的账本，更加确信了之前的推测。
“那么，再见了清雨。”顾乘风说着，将杯中的白茶一饮而尽，拿起身边的小包，站起身来。
“嗯，再见。”沐清雨点了点头。
顾乘风没有回头，只在路过那只布偶猫时，微微停步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当他潇洒的拉开木门时，旁边酒吧的音乐声传了进来，是那首著名的《Just One Last Dance》。
“明日即将到来，我们彼此也该明白，我们的爱已经永远结束。”沐清雨轻轻的哼唱着，嘴角带着微笑，肩上的重负突然放空的同时，也隐隐的感到了一丝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