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走出去的时候，脸色还是很不好。
成实喉头动了两下，终于还是冲着龙三背影道：“如他们不棘手，你还是不要杀人的好。”
龙三脚下不停：“现在还在讲妇人之仁？难道我龙三少爷的命，在你成大先生眼中就这么不值当？”
成实冷声道：“走镖的，一只脚踏在江湖，还有一只走得是商路，和气方能生财。”
龙三脚下仍没有停，似乎又走得更快了些。
货棚并不大，龙三几步之后，人已走到外面，成实始终面沉似水，直到一声叹息打破了这张毫无变化的脸，才听得见他轻叹为何：“何况，你内伤未平，若虚张声势或能不战而胜；若场上见了血，对方拼起命来，那才是不值当。”
这些话，龙三仿佛听见了，也好像没听见，但这已不再重要。
一步之前，他尚身在那间小小货棚之内，听着成实口中紧箍咒似得大道理；一步跨出，他的面前已是硬弓利箭，耳边传来的是一声厉喝：“在下郑云叶，阁下是哪条道上的绿林朋友，不知和乌麟镖局有何过节？”
没有回答，不必回答。龙三不想应的话，谁都不能令他破例。
郑云叶皱了皱眉头，心中顾忌渐渐为恼恨所替。他喝道：“伊少镖头可还安好？！”
他这一喝，引的乌麟众镖师都觉得龙三便是绑走伊芙蓉的歹人，带着伤的乌麟镖师并无再战之力，只得在后头纷纷喝骂威胁起来：
“快交出少镖头，饶你不死！”
“你若敢碰我家少镖头一根汗毛，老子便剁碎了你喂鱼！”
“你他吗是活腻了，我们乌麟镖局……”
郑云叶面色难看起来，今夜他费了许多心思，死了不少人才走到这里，若要令这些心思不白费，令死掉的棋子不白死，便不能走坏这最后一步。
他本想掌控全局，将今夜的连环计策善始善终。谁想后面乌麟镖师骂声一起，稀稀拉拉又夹杂着不少俚语，那十二弓手气势为之一乱，反倒坏了他预定要说的话。
郑云叶琢磨着是否也要将后头乌麟镖师杂七杂八的骂声喝止时，惊变又起。
方才龙三一出门，后排老鱼头好像中了魔障似得重复着“他是谁……他是谁……”他这般模样，倒像是认准了龙三便是掳走伊芙蓉的人，只是畏惧他武功太高。
疤子见到老鱼头这般畏惧，愤怒地双目赤红。他对老鱼头一向敬重，他武功虽高，却始终甘心屈居于鱼少群之下，就是看他为人沉着老练。现下老鱼头话弱气虚，身子不听发抖，疤子只觉着在外人面前丢尽了乌麟镖局的脸。
他不敢对老鱼头不敬，只将他身子往后一拉，将老鱼头扯得坐倒在地，又对转头小七道：“你他吗照顾好鱼哥！”
“哎？”小七方要回答，却只见一阵黑风猛得刮向龙三面门。
只见疤子整个人转成一道龙卷，从两个云叶镖师之间刮了过去，手腕微颤不止，这一刀尚未发出，便有杀意化作刀影，上割龙三咽喉鼻梁，中削小腹左肋，下砍左膝脚踝。疤子脚下刮风般的步法，竟将他掌中单刀生出诸多变化，刀未出，却仿佛已有乱刀将龙三斩碎之决心。
“封虎刀！”四叔走到郑云叶身边，低声惊叹了一句：“云从龙，风生虎，这路刀法据说便是饿虎都跳不出刀气所卷。想不到，乌麟镖局中，还留着这样的角色。”
“哼！”见疤子居然不听安排，自行挺刀杀了过去，郑云叶板着脸，将手一挥，口中低声骂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罢了。如此蛮勇匹夫，要之何用。”
骂归骂，既然疤子不顾一切杀了上去，郑云叶自然不好下令放箭。他手挥动之下，十二弓手齐齐将手中弓箭指着身前三步处，动作齐得犹如一人般。只是郑云叶这一手方才挥下，偏又立即举回半空。那十二弓手垂下的箭支也随之匆忙举起，重新指向龙三。
疤子呢？
疤子已跌在地上，正跌在最中间四个弓手身前三步之处。他双目圆瞪，瞳孔随着眼睑下的伤疤一同颤抖着，似乎见到了天地异象，致死不敢相信一般。自己这一刀，只有两个人接过却未有死伤。老鱼头乃至伊连江都接得很勉强，甚至自己因比武而未有使出全力，才令这一刀留下的活口。
疤子本是一个寻常镖师，却因机缘巧合学到这路“封虎刀”，自学成之后，未有再失过镖。不论哪一路凶狠的劫匪，疤子都能以这凶悍刀法，力保镖物不失，即使以寡击众都不在话下。
而在龙三面前，疤子连对方什么动作都没看清，只觉着出刀一瞬，本该助长刀气的这股旋力突然“反叛”了一般，直将力道往偏处带。劲力反噬之下，这一刀莫说打出封虎之力了，反而将疤子自己拖到地上，直滚了五六圈，才勉强坐起身来。他的刀都脱手掉在一边，双手撑着泥地，一双脚踝如被巨熊撕扯过，隔着布袜都看出肿胀得厉害，稍稍发力便犹如针刺，根本无力站起身来。
疤子尚在心惊，郑云叶已看出龙三绝非寻常敌手，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一见疤子跌得离龙三远了，口中立时一声断喝：“放箭！”
十二弓手等的便是这个“放”字。只听“箭”字话音未起，便有羽箭破风之声响起，待得郑云叶喊毕，十二人连珠箭早已射出，有功力深厚者竟已射出第三箭！
射阵当齐，拒客则乱。据说当年虬髯客刺杀李世民时，李世民忌惮虬髯客武艺高强，特命军中弓箭手勿要“齐射”，当有快有慢，有疏有密，箭雨不可有定势，要令虬髯客“难测之”。这种故意错开时机，甚至有些箭故意不标准目标的射法，如今江湖中称为“拒客箭阵”，便是专门对付身手灵活，却身无片甲的武林高手。
那些有快有慢，甚至射向空处的箭，有时反而能令这些高手措手不及、继而手忙脚乱、再于乱中葬送性命。
龙三没有乱。
五十多支箭的箭雨，已落在龙三身后，钉的地上货棚墙上到处都是。郑云叶眨了眨眼，露出了和疤子一般惊恐的目光，他竟没有看到龙三是怎么动的！
龙三躲开箭雨的时候，双足仍落在原地。他一定有动过，或胯部蹲身、或已手拨开箭支，但郑云叶就是看不到。
他忍不住又眨了一下眼睛，可是这下眨完，龙三倒是不再原地了。
当第一缕霞光自东方升出时，一道剑光也从龙三手中亮起。
剑光、霞光，地下天上，凡仙之别。可这道剑光，却与自然中的霞光一般，同样令人不忍转开目光，却又永远无法用肉眼凡睛窥破这一剑背后的真谛。
弓手倒下，不停倒下。他们倒得很快，快到突然，快到眼睛未闭时，看见一个绿衣弓手还站在那边，再睁开时，却不见了踪影，要往下看一些，才能见到倒地不起的人。
郑云叶目瞪口呆，四叔露出诧异之色。
老鱼头身子一颤，他忍着脑后传来的一阵剧痛，一张嘴里黄水反呕出来，却仍然嘶声低吼道：“我认得他了！恶徒！九龙教的恶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