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有办法，小能耐从此总是能够喝到鱼汤。弄得柳豆豆都开始跟小能耐套近乎，实在是被鲫鱼汤给闹的。小能耐的过人之处就是能够把一件本事化为商业行为，他的脑瓜好使。开始钓鱼跟其他知青交换。有了商业行为以后，我们知青点就喝不到小能耐的鱼汤了。
小能耐钓鱼供不应求，我们都穷得丁当响的时候，他却能够买一台收音机。这叫我们羡慕妒忌恨。小能耐胃口越来越大，膨胀得忘乎所以。钓鱼太慢了，他决定炸鱼。他去用钓来的鱼换炮仗。把炮仗药倒出来，自己制造炸鱼的炸弹。火药装在瓶子里，弄导火索，封好。点燃，然后甩到河里去炸鱼。白天不敢炸，只能晚上出来。我们在土豆地看土豆，他自己拎着炸弹去炸鱼。大长脸憋了一会，憋不住，还是去看了。
就听一声巨响，河面上漂起了一层泛白的小鱼。小能耐也没有能够幸免，他也被炸翻了白，四仰巴扎地漂在河面上。小能耐被炸晕了，我们七手八脚地给捞上来，发现他炸傻了。眼睛直勾勾的，说话也出不了声了。许寡妇赶来，大呼小叫全然没有了寡妇的矜持。
小能耐的意外事故，曝光了他跟许寡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领导派人来调查，人炸成这样，也只能叹息一声。小能耐城里没有家了，父母都在运动中出事。领导不知道怎么安顿小能耐，许寡妇自告奋勇把小能耐接回了家。这样，我们的竞争对手没有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面下来人开始调查********事件。原因是城里一位老领导从自己孩子包里发现了手抄本的小说，看了以后觉得事情很严重，就积极向组织反映了情况。老领导带着孩子交出了那本书，公安局顺藤摸瓜，寻找线索。没有想到事情追查到了拉拉屯大队。全体知青都得写字，通过比对笔迹，大长脸不幸中枪。
大长脸申辩说都是小能耐指使的，其中还有小能耐的笔迹。但是小能耐已经炸傻了，生活不能自理，整天躺在许寡妇家里。怎么去对证？大长脸放声大哭，徐大嗓很痛心，带着民兵先把大长脸给关了起来。第二天打算押解到公社交给公安局。
晚上我和柳豆豆去给大长脸送饭，大长脸隔着门板说，该着我出事，你们可要好好护着那土豆啊。我说放心吧，我们小组一定拿产量第一。大长脸说，你们的土豆下蛋的时候，别忘了我还给你们看过呢。柳豆豆说，忘不了你。你会没事的。大长脸哭着说，不用劝我，我这罪过轻判不了，流氓罪啊。都是那小能耐，这狗东西倒是省心了，应该炸死他才对的。什么坏事都是他指使干的，他装枪，叫我搂火。油坊那把火就是他放的……
听完大长脸的话，我不寒而栗。这个小能耐确实有点做事过分，为了掩盖偷吃向日葵籽油的事实，不惜烧毁了几间仓库。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真是太可怕了。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大长脸不肯跟小能耐一个房间睡觉了。他怕了小能耐。
柳豆豆不以为然，说主使虽然是小能耐，但是大长脸也是不折不扣的帮凶。抄写********换取知青的钱财，大长脸是参与的。还有，放火的事情也有大长脸的份，只是事后大长脸心里愧疚害怕而已。
柳豆豆还说，其实咱们地里的土豆是许寡妇抠走的。我纳闷，许寡妇对小能耐一往情深，怎么会这样干呢。柳豆豆冷笑，说，就是因为许寡妇对小能耐好，怕小能耐真的走了，所以才会那样做。我不信，反问柳豆豆为什么这样说，柳豆豆笑了，说，只有许寡妇知道小能耐在做什么，他们睡了以后，许寡妇悄悄起来去抠的土豆。
这么推理下去，我也觉得无懈可击。可是我不是侦探，再说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目前我们小组四个人损失了两个。名额却只有一个，我们下蛋的土豆一旦能够产量第一，接下来该怎么办？看出我的焦虑，柳豆豆说，我不跟你争了，你先回化肥厂吧。
柳豆豆的话叫我很感动，也很惊讶。面对着一个女孩的谦让，我怎么好意思坐收渔翁之利，就下了保证说，柳豆豆，我是老爷们，不怕在乡下受累。再说，我还有干娘家。
柳豆豆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说，你是好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你的。
（8）
公安局很快来人，再次搜查了小能耐和大长脸的住处和行李。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本小说的名字叫《少女之心》。说实话，我也偷偷看过，但是刚看完就被小能耐抢去“租”给别人去看了。很多知青因此都挨了批判，大长脸最倒霉，听说在城里还被判了一个流氓罪，被劳动教养。
叫我震惊的还有，徐大嗓带领一群人再次搜查的时候，没有放过我的行李。在我枕头套里他们翻出了一本书。书皮是******选集，里面却是一本手抄的《少女之心》。我被徐大嗓传唤到大队部，要我做出解释。
我一时脑子发懵，这手抄本肯定不是我放的。那是谁呢，是小能耐？可是我在小能耐被炸傻之前没有发现枕头套里有书。我每天都枕着的枕头，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何况枕头还是干娘前些日子新洗的。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谁会做了手脚陷害我呢。大长脸吗？他有这个心机吗？不知道，按照本质来说，他不能，但是在跟小能耐打交道以后，他会不会学会了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为什么不是许寡妇呢，自从小能耐被炸傻以后，许寡妇见我们像仇敌一样。她一直怀疑是我们陷害了小能耐……
一整天都在写交代材料，脑子里很乱，也很害怕。徐大嗓进来看我，我实话实说，徐大嗓沉思一会儿说，我们倒是一直相信你不会干那样的事情。那个那个但是现在风头挺紧的，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进城去化肥厂上班的名额。那个那个你要不想麻烦，我们也不想追查下去。我是大老粗，不就是几个字吗，至于这样揪着尾巴不放吗。
我听出了徐大嗓的意思，赶紧说，领导，我是真冤枉的。这事跟我无关，这样，我本来也不想进城的，我们小组要是土豆产量第一，我就让出来名额好了。
徐大嗓微笑，说，那你回去吧。明天开始收土豆了。要放下包袱，以后的机会还是有的。
柳豆豆来大队部接我，走了一路，直接去了我们的土豆地。柳豆豆不放心，生怕最后的关头出现闪失。在得知我放弃回城去化肥厂上班以后，柳豆豆又哭了。不过，柳豆豆很快擦干了眼泪说，只要她上班，就想办法接我回去。还有，他爸爸的事情有了转机，现在不挨打挨批了，听说很快就能够恢复工作了。
我为柳豆豆感到高兴。
起土豆的时候很隆重，徐大嗓讲了话。鼓励全体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还说，回城的名额虽然有限，但是农村的天地很宽。我和柳豆豆一直盯着我们的土豆地，那里有我们下蛋的土豆。经过了一个夏季的大地养润，大土豆一定下了一窝又大又白又胖的蛋蛋。
徐大嗓的话还没说完，土豆地里来了一个女人。她叫夏晓清，是拉拉屯大队最好看的知青，只是此时她面带凶光。手里拿着一杆洋炮，我是认得那杆洋炮的，是许寡妇家的那杆。它曾经蹦倒过小能耐。后来小能耐努力钻研，换了一支枪管。
徐大嗓说，夏晓清，你想干什么？
夏晓清用洋炮指着徐大嗓说，你……你这个老流氓，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答应我回城，却把名额给了柳豆豆……
所有的人都懵住了。柳豆豆的脸色难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大嗓急了，说，赶紧把她的洋炮夺过来。
夏晓清扬手就来了一洋炮，徐大嗓“嗷”地一嗓子栽倒在地。
我看清楚了，喊话也来不及了。那杆洋炮上次故障以后，毛病还是没有被小能耐攻克。不知道怎么搞的，火药铁砂不往前打，专往后坐。夏晓清被强大的火力一下子弹射出去，血肉模糊地倒在土豆地里。她的身下，露出一大堆下蛋的土豆……
（9）
县化肥厂那年从拉拉屯大队的知青点招收了唯一一个锅炉工的工人。那个人是我。就像干娘说得那样，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该是你的，想要也要不来。这话不错。
拉拉屯大队那年是多事之秋，都是因为徐大嗓的这个号召。其实徐大嗓最初就知道是唯一的名额的，但是为了体现公正，他才虚晃一枪。那时候他也为了叫夏晓清就范。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得到了夏晓清的时候，才发现这土豆的诱惑力很大。因为不断有人来送礼，不断有女人送上门来……眼看着谎言要被揭破，徐大嗓只能宣布招人名额更改。柳豆豆这个时候开始动了心眼，她先是把徐大嗓和夏晓清的关系搞到了证据，要挟徐大嗓把名额给自己。徐大嗓为了自己的位置，只能先稳住夏晓清。夏晓清不明就里，以为徐大嗓得到了柳豆豆抛弃了自己，一直伺机报复……
柳豆豆想要脱颖而出，必须要挤掉竞争对手。就是说，其实她是知道我们这组土豆肯定能够过关的。因为有徐大嗓在。她想干掉的当然是小能耐，因为只有小能耐最难对付。她掌握了很多小能耐的证据，比如烧油坊掩盖偷油的事实，比如跟许寡妇的偷情，比如传抄********……没有想到小能耐炸鱼出现意外，柳豆豆感觉天赐机会，还是在********上面做文章。那位回城探亲知青的父亲，是柳豆豆父亲的战友。柳豆豆想办法告诉他：你家孩子在传抄黄色禁书……于是，追查到拉拉屯，因为笔迹大长脸自然落网退出了竞争。
这就是我的枕头套里为什么也会出现这本书的原因了。只有柳豆豆能够接近我。我不知道她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自从摸了柳豆豆的胸部以后，我以为她就是我的人了。可是事情发展下去以后，因为进城牵扯到我们的命运，柳豆豆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她把我也丢进了套中，没有想到夏晓清的搅局使得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夏晓清一洋炮打死了自己，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两条人命。徐大嗓罪责难逃，自然牵出了柳豆豆的阴谋。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土豆。新来的大队干部，也怕事情不好收拾，草草结束了这场风波。他们的办法很简单，全大队的知青都召集在一起，抓阄决定。我心灰意冷，不愿意抓阄，远远地看着。所有的知青都抓完了纸阄。剩下一个是我的，大队干部就替我打开，于是，一个争来争去的名额从天而降，砸到我的头上。
那片土豆一直没有人收，开始是不能破坏现场。后来因为夏晓清在土豆地里流了太多的血，大家都认为不吉利。我临走的时候去那片地里看过，土豆秧都枯干了，歪倒了一地。抓起一棵秧，用力拽出来，我看到了一窝下蛋的土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窝下蛋的土豆飞了起来，飞过田野，飞过山冈和小河，一直飞到我们向往的城市，那里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家，有我们向往的生活。
又过了很多年，我从化肥厂下岗。厂长把厂子败黄了，他坑害了我们全厂的职工。我们相约去讨个说法。有人提议去拦火车，造成影响政府就过问了。路过一条街道的时候，发现一家夫妻土豆粉店。我看着老板夫妻眼熟，长得像小能耐和许寡妇。试着喊了一声，想不到真是他们。我心里当时在想，这个小能耐，还真是一个高人，或许，他早都看清楚了迷局，那次炸鱼事件是他和许寡妇预谋好了的……
工友在外面喊我去拦火车，小能耐夫妻留我吃饭，我一时有点左右为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