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张胜利的友谊像两条直线，在一个点上交叉。很快就分开了，大家都很忙碌，从此，两条直线就再也没有相遇过或者平行过。那几年，回老家遇见张胜利的妈妈，老人家看着我就很感慨。她说，你看你多滋润啊，白白的，胖了这么多。我们家胜利造得像小老头一样了。后来，关于张胜利的很多事情，都是听说的。张胜利开始的几年混得不错，挣钱拿家去。媳妇很能干，小日子也很滋润。可是，好景不长，张胜利迷恋上了赌博。靠苦力挣的钱都赌了。每年都拿不回来钱，就撒谎。媳妇忍无可忍，闹离婚回家了。张胜利的妈妈和爸爸托人叫回来了儿媳妇，还叫张胜利保证不再赌博。张胜利勉强挽回了媳妇。没过多久，赌博的瘾头又犯了。实在没有办法，爸爸妈妈就叫儿媳妇跟着张胜利去外地打工。离得近才能看得住张胜利不再赌博。哪里想到，张胜利的媳妇跟张胜利的老板好上了，还跟张胜利离婚了。这事弄得沸沸扬扬的。张胜利自己不在乎，离婚就离婚，反正自己对跟女人睡觉这件事情也不热衷了。
张胜利继续赌博，媳妇竟然也爱上了赌博，俩人有时候还能够在牌桌上遇见。张胜利媳妇坐张胜利上家，扣着好张不打，不叫张胜利开门。张胜利就很生气，有一天喝多了，去前媳妇家，趁着前媳妇的老公不在家，就强暴了媳妇。媳妇倒没怎么反抗，媳妇也有点糊涂了，好像产生了错觉，觉得没离婚一样。新老公撞见了张胜利，报警。张胜利被抓了进去，要判刑。媳妇还挺念旧情，临时翻供。张胜利得以免了牢狱之灾。媳妇还是跑了，跟着另外的男人走了，再也没有了音信。张胜利回家的时候，遇见我爸爸，他说，我媳妇不是啥正经人，算我跟三个男人了。你看我，除了她就没上过别的女人。
很多年看不到我小学的同桌张胜利了。不知道他现在生活得可好。回老家几次，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跟朋友在“午后茶语”喝茶，就说了这样的话题。如果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会怎么做。我的回答是，我会像张胜利一样做个坏学生。我读了十年半书，读完了初中。小学一年级我因为腿断读了两年，初中毕业以后复读了半年，读书期间，我一直老实，其实都是装的。因为我是班长，是三好学生。我必须得装下去，那些年我特别渴望像张胜利一样为所欲为。
三． 给王广莲或者叫王玲的女人写情书
二十一岁的那年，我写了很多情书。那些情书不是写给我女朋友或者爱人的。我写给了一个叫王广莲或者叫王玲的女人。
我跟随大哥在一座海滨小城的疗养院打工。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叫二才的山东小兄弟。我们俩住在一起，每天上班都是我喊他。别管是下午还是早晨，只要我不喊他，他肯定要睡过时。因为对他的处处照顾，关系就不一般。他在餐厅被分配洗碗，干了一段时间，显然也不满意。餐厅里洗碗是最没有出息的活计。
二才其实是有心事的，在餐厅里他备受冷落。师傅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男孩子们更是嘲笑他。我是他唯一能够说心里话的大哥。我的地位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我只负责做扣肉做汤。我的扣肉做得好吃，一天做一百多碗，有个疗养员特别喜欢吃我做的扣肉，特意向管理员提出表扬。他一顿能够吃下一碗扣肉，还心花怒放地给我个绰号，叫“李扣肉”。我觉得受到了侮辱。而二才一直在洗碗，好长时间不能翻身做主人。
因为会写作，管理员就高看我一眼，扛大米不再叫我去。我给他写材料，主要是写表扬稿。还有向领导汇报工作，都是套话空话，开始我以为我写不了，后来看了一些材料，发现他们都是一个路子，就是不说人话。二才这个时候就开始求我。求我给他写情书。他听我念很多文章，喜欢听。
二才老早就跟邻居王广莲好上了。只是，离家打工，王广莲的家人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这事一直没解决。二才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王广莲十七岁。真够早的了。我佩服得不得了。问题是情书哪有找别人写的呢。二才说能，他都看到了，全餐厅就数我能说瞎话。我气得不行，那是虚构，哪是编瞎话啊。二才不听我解释，缠着我写。我没有办法，就拿起笔来开始给王广莲后来叫王玲的女人写起了情书。
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好像我面对一个女孩子，正在跟她表露心声。我写了两页信纸。满篇烫人的词。还夹杂着我写的情诗，特别不要脸的那种。我哪里是写给王广莲的，分明是写给自己朦胧的青春，朦胧中我爱的那个人，我的四姐。写完了，我一读，二才就兴奋了。还要我加上几句话，说他很好，在做厨师呢，等发展好了回去看她。
二才并没有寄出我的情书，他自己抄写一遍。我问他为啥。二才说他的字写不好，我的字写得这么好，一看就露馅。他心眼还真不少。我的字很臭，二才还佩服我，可见二才的水准。我看二才抄写情书都觉得累。他不会写字，不知道笔画笔顺什么的，直接画我的字。
就这样，我给这个叫王广莲的女孩子，写了很多封情书。我不知道经过二才的二度创作，最后的情书是什么样子。 第二年春天，我再次来到这个城市打工。二才也来了，他不再当洗碗工，改切菜了。更叫我难以置信的是，王广莲也来了。在这个大院里打扫卫生。二才的舅舅给他们找了间小房，他们同居了。二才领王广莲见我的时候，她已经大肚子。王广莲跟我说，二才都说了，你帮了他很多忙呢。
大抵我写的情书起到了作用，尤其是我描写这座城市的段落，在少女王广莲的心里起了波澜。二才回去，公开求爱。王广莲的家人不同意，二才就带着王广莲逃跑，奔向这座文明城市的怀抱。年末的时候，王广莲生了个女儿。那个时候，我跟二才也不好了。原因是二才这个人待熟悉了以后，开始欺负人。四川的聂大哥，经常受到他的暴力。我就劝二才，聂大哥跟我们一样，都是师傅不喜欢的人，你不能再欺负他了。二才不听，记了我的仇。加倍地打聂大哥。聂大哥打不过他，找我，哭着跟我说以后别去找二才讲理了。二才说了，我去说一回，就揍他一回。我就跟二才摔了起来，很多人围着看热闹。二才有力气，是笨力气。简单的绊子也躲不开。被我教训了一顿，三跤都没摔过我。跟我就不说话了，王广莲还好，见到我，还喊我大哥、大哥的。
1994年以后，我再没去餐厅打工。1998年初，我去盘锦市打工。在工地做饭，小伙房的厨师喜联跟我关系好，他买菜就喊着我去帮忙。我们在兴隆台露天的农贸市场里，喜联突然喊住我说，那有个女的，问你是不是叫李明。我叫李明叫过七八年，在疗养院的时候就是叫这个名字的。我打量她半天，认不出来她是谁，她说我是广莲啊。二才，二才你还记得吗？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说，她和二才也到了盘锦，二才在饭店干，她在菜市场卖菜。她还要了我的地址，说要去看我。
一天晚上，二才和王广莲真来看我来了。二才礼貌多了，这么些年，人也锻炼出来了。广莲呢，变化更是大。长得漂亮了，穿得时髦了。二才不住地抱怨，都是说广莲如何不感激他，嫌他这个那个的不好，主要是二才的没有文化，不懂礼貌。王广莲跟我说，大哥，都怪你，这些年，我就想找你，要不是你帮助二才糊弄我，给我写信，我才不来呢。我爸爸和我妈妈到现在还不原谅我，孩子都这么大了，家人都不认。
我隐隐感觉，他们在一起的缘分不是很多了。这个女人，她有了更高的追求。看看这个花花世界，喧嚣浮躁，而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原来是那般高大，如今却是最底层最不上进的。二才其实也努力了，早晨他要去街头炸油条卖，忙活一早晨，上午还要去饭店上班，也是很辛苦。王广莲跟我说，二才简直太粗鲁，她有些受不了。我只能安慰她，要她慢慢改造二才。我说，二才对你不好，我来训斥他。其实，这只是我的客气话，自己的日子，谁也左右不了。我不能走进他们的世界，只能这样敷衍。王广莲还是感谢了我，说大哥你别生气，我会再来看你的。
王广莲和二才一直没来。我在建筑队工作还算顺利，两年后，做了材料员。那段日子，我夹个包，来回穿梭跑建筑材料。有一天在南区走，突然一家理发店里有人喊我。我站住，竟然是王广莲。这次的变化就更大了，其实，我们俩都变化了。她很惊喜，她说，大哥前些日子你打这走，我看着就像，当时没敢喊你，怕喊错了人，这次错不了，你脸上有痦子我看清楚了。
我进了理发店，她打扮与都市女孩子没有两样，性感、时尚。她还指着一个女人跟我说，这是我师傅，以后理发就到这来。
我不知道，王广莲已经不跟二才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不再说起过去的事情。也不提二才，我问，就说挺好的，还是那样。卖菜也不挣钱，总得有个手艺才成。
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那家理发店我又去过，王广莲不在。老板也不认识我了。我就提醒她，我是王广莲的朋友。她想了半天想起了我，她告诉我，那个女孩子不叫王广莲，叫王玲。二十四岁了，还没男朋友呢。
我愣了下。接着就顺着老板的话承认了。她说，你跟王玲好过？我多次听她说起过你。说你会写呢。写的信啥的特别暖人心。
后来，我听说了，二才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王广莲并没有回去。她就淹没在这个城市里。或许哪一天，她与我擦肩而过也不得而知。我能够想起来她的时候不多，但我在心里还是祝福她的。一个乡村的女孩子，因为我的情书，她认识了更广阔的世界。这世界带给她诱惑和徘徊。她挣扎，她痛苦，她渴望。这对她来说，是人生的财富。
2002年，材料供应商给我们这些工地管事的溜须，请我们吃饭喝酒洗澡找小姐。到了找小姐这个环节，我的大舅哥站起来首先表态说，大家都找，回去谁都不能揭发。就这样，我们被一排的女孩子领走了。别人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只说我的。这个女孩子很清秀，一点也不艳丽。女孩子说是按摩，她突然说，我把你脱光了你信吗。我当然信。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其实，我知道，她们不会说真名字的。她微笑着说，我叫王玲。我问，你叫过王广莲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多土的名字啊。我说是啊，名字真土。
后来呢？……我其实挺为难的，我说我没干，你准不信。我说我干了，觉得冤枉。干了是流氓，生活堕落。没干也好不了哪去，你肯定要笑我，说胆子还真是小。
你选择地听吧，反正我也不想树立多好的形象。当时，我的眼前的确出现了那个叫王广莲或者叫王玲的女孩子。我最害怕的是，我在这样的场合里遇见她。我帮不了她什么，除了我写给她的那些情书。人生的轨迹是不一样的，王广莲或者叫王玲的女孩，她快速地划离了我的生活。而眼下，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的衣服只要我的眼神稍有松动就会轻轻滑落。而我美丽的梦呢，也会在那一刻夭折。
2002年6月，我结束了漂泊，去辽宁省文学院学习。其实，我是带着一身疲惫去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经历了那么多风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该有多累。在一个个寂寞的午夜里，我独自起来，想那些往事或者记忆。那个叫王广莲或者叫王玲的女子就款款向我走来。我看见她拿着我当初写给她的情书，满眼哀怨。我说广莲，或者王玲，当初那些情书都是我瞎想的，以后我一定好好写，努力不说谎，努力活得真实些，行吗？
失声
李宝在“美食一条街”请老秦吃了顿饭。李宝想找份活干。老秦这方面的门路广些。老秦要喝本地的啤酒，李宝不干，坚持要了“青岛淡爽”啤酒。本地的啤酒两块钱一瓶，“青岛淡爽”在酒店的价格最少要卖六块钱。老秦虽然喝了六块钱的啤酒，还是批评了李宝的浪费。老秦认为，本地的啤酒才是最好的，生产的日期不会太远，新鲜。外地的啤酒就不成，从出厂到运输，批发零售几轮才能到酒店。喝的时候日期就久了，日期一久，质量就难以保证了。
李宝的女朋友在艺术学校上学，老秦知道。李宝就是从那所学校毕业的。那个女孩子是李宝下届的师妹。李宝原来是披肩长发，学的是一位著名男歌手。因为学校是学习艺术的，校方也没有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李宝包装。后来，经过一位“高人”的指点，李宝就剪了长头发，弄成了“板寸”头型。李宝唱庞龙的歌很拿手，基本上可以以假乱真。剪了“板寸”离庞龙的外形和气质就更近了。这也是女朋友爱上李宝的原因，女朋友是庞龙的“粉丝”。有一年庞龙来这个城市演出，票价不菲，李宝的女朋友买票的钱不够，就把自己的“诺基亚”手机给卖了。庞龙唱歌的时候，李宝女朋友的喊叫声格外刺耳尖利。
李宝毕业以后没有回家。家在大山沟里，父母靠种玉米为生。当初就不同意李宝报考艺术学校。李宝喜欢唱歌，从小就有一副好嗓子。李宝开始想当歌唱家，后来就想当歌星。现在呢，李宝主要是想多挣点钱多揽几份活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