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关秀月后,我回寝殿服侍太子妃就寝,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一边取下厚重的头饰一边说,“最后那会儿,本宫看她动了动嘴巴,是说了什么吗?”
“是,”我轻轻回答,“她说活着真好。”
太子妃的动作突然停住,眼神黯淡了一下,然后慧心一笑说,“这还真是关秀月说的话。”
“娘娘何出此言?”小顺子凑上来帮着太子妃整理首饰。
“为了活着,她拒绝了荣华富贵,为了活着,她接受了本宫的旨意,每一次的决定都很艰难,但她却很坚定,因为她要活着,”太子妃转过身看着我和小顺子,“关秀月心细如尘,落叶知秋,她若有心,如今你们也要跪下磕头管她叫一声娘娘了。”
“娘娘,您都把小顺子给弄糊涂了,”小顺子谄媚地笑着,“奴才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关秀月和齐霜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您怎么就给拴上线了?还有那个什么……敦煌飞仙,您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本宫曾听说,敦煌飞仙是关秀月和樊如玥献给皇上的一支双人舞,据说是美艳绝伦,幻真幻影,就是凭借这支舞,樊如玥从舞姬一步登天变为贵妃,更是差一点就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妃说这话时,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想她一个奴婢出身的舞姬也能与皇后之位近在咫尺,实在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等等,敦煌飞仙,樊贵妃,万淑宁,关秀月和齐霜霜,难道是……想到这些,我不禁脱口而出,“那娘娘说的重现敦煌飞仙难道是要……”
“凤凰涅磐,本宫要让樊如玥重生!”这话让我骤然心惊肉跳,虽然我已有所预感,但太子妃如此直白的回答还是让我的瞳孔不禁放大。太子妃看到我惊异的神情轻蔑地一笑说,“西樵你见过万淑宁,也见过齐霜霜,你觉得她们两个,谁更像樊如玥?”
“要是按崔明府大人的画像来看,自然是万淑宁要像得多了,不过……”我把声音压低,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太子妃想要的回答,于是我拼命回想着齐霜霜的面庞,希望能找到一些惊喜,其实我一直觉得齐霜霜很美,既然都是美人,应该会有相似之处吧,比如美人的眼睛都很大……慢着,眼睛,她们的眼睛……我兴奋起来,几乎是用喊的声音对太子妃说,“齐霜霜的眼睛长得像万淑宁,哦,不对不对,是长得像樊贵妃。”
话音未落,太子妃已含笑点头,“不错不错,虽然反应迟钝了些,到底还是用心了,”太子妃说着转向小顺子,“你是没有看到齐霜霜的眼睛,妖艳妩媚微泛桃红,比万淑宁的眼睛更像樊贵妃。”
“一双眼睛像罢了,万淑宁可是一个活脱儿。”小顺子又开始关心则乱。
“什么叫活脱儿,空有其形而不具其神,不过就是形似罢了。”太子妃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把小顺子的担忧彻底推翻掉,“齐霜霜有的可不仅仅是一双眼睛,她的神韵,才是本宫看中的东西。倘若她能做到神似,再加上敦煌飞仙的重现,关秀月的陪衬,本宫就不信皇上能把真实和虚幻分得那么清楚。”
我微微点头,思忖着说,“娘娘是要用齐霜霜取代万淑宁,这本是个不错的主意,可要是皇上贪心,想全都据为己有,又该如何应对?”
太子妃伸手过来,把我发髻上微微有些松动的簪子往里插了插,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妃子可以有一群,皇后只能有一个,假设皇上真的要废后重立,你们觉得谁的胜算更大?”
小顺子略加思索说,“万淑宁吧,从她进宫那天起,皇上就已经盯上她了。不是有句话,叫先入为主吗,樊贵妃只有一个,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奴才觉得,谁能先让皇上觉得她像,谁就更有机会赢。”
我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万淑宁虽然长得像樊贵妃,但她应该并不知道樊贵妃的存在,否则以她的心机城府,绝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尴尬局面,而且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万云川的女儿,这个身份是她们之间的隔阂,皇上可以珍惜她,可以把她想象成樊贵妃的转世之身,但在皇上心里,永远无法把万淑宁和樊贵妃看成是同一个人,齐霜霜就不同了,皇上从不知道她的过去,也可以完全不追究她的过去,一旦齐霜霜的身世成了一个谜,皇上就更容易把她当成樊贵妃,她有樊贵妃的神韵,会跳樊贵妃的舞蹈,她是樊贵妃的魂寄生的鲜活躯体,一张脸,一个魂,恐怕后者更能博得圣心。”
“光博得圣心又有何用,”小顺子又来挑我的错,“万淑宁出身高贵,通古博今,更能匹配皇后之位,齐霜霜奴婢出身,只会歌舞声色,难登大雅之堂,若要说对皇后的威胁,还是万淑宁的大。”
“就因为万淑宁的威胁更大,本宫才不能让她一人独大。”太子妃斩钉截铁地说,“本宫虽然不知道皇上、皇后和樊贵妃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就皇后与本宫作对的决心来看,皇上对樊贵妃的想念足以使皇后的地位受到威胁,这种威胁越大,皇后为难本宫的决心就更加坚定,可是如果皇后的威胁不再是万淑宁了,那本宫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娘娘不怕皇后把齐霜霜也往太子这头推吗?”小顺子的脑筋转得飞快。
“推?皇后娘娘有这个时间吗?”太子妃露出挑衅的眼神,“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淑宁是大活人摆在眼前,齐霜霜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皇后早把她给忘了,哪里还会去设防?再说了,万淑宁顶着安国郡主的名分,不能随意召幸,自然就留给了皇后筹谋的时机,齐霜霜不过是后宫的一个舞姬,此刻皇上想要,谁能拖延到他时。”
小顺子先点点头,随后又皱起眉头来说,“向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齐霜霜若投怀送抱难免会落于俗套,何况又有万淑宁珠玉在前,只怕敦煌飞仙未必有用啊……”
“只靠敦煌飞仙当然是不够的,做戏要的是戏假情真,”太子妃显然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齐霜霜有的不仅仅是神韵,更有横空出世的神秘感,万淑宁勉强能算一个转世投胎,齐霜霜却可以说是借尸还魂,魂都没灭,如何来的转世之说?如果再加一点缘分,再加一点零星的记忆,就更能以假乱真了。樊贵妃的喜好经历,最清楚的莫过于关秀月,她的病保全了她的命,也帮了本宫的大忙。”
“可是,齐霜霜做了皇后,对娘娘也不见得有好处啊,过河拆桥的事情,在宫里发生得还少吗?”小顺子又忧愁上了。
“谁说齐霜霜能当上皇后?”太子妃的嘴角挂着笑,“本宫让齐霜霜入局,是用来克制万淑宁的,本宫可以捧她,也可以踩她,你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好,你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罢,功成身退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太子妃边说边起身往窗边走,我也跟着过去,伸手推开窗户,让稀薄的月光照射进来,“娘娘打算让齐霜霜何时登场?”
太子妃闭上眼睛,似乎享受着月光带来的寒冷的诗意,“灵异之事不都发生在月圆之夜吗?”太子妃深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探出身去遥望满天的星星,“等到星光散尽,圆月孤照的时刻,就是樊如玥重生的时刻。”
小顺子数了数手指头,“那还得等八个多月呢,中间会不会横生枝节啊?”
“放心吧,”太子妃示意我关上窗户,走到床榻边准备就寝,“万淑宁的举动,皆在本宫的掌握之中。”
太子妃这话说得平淡,毫无半点炫耀之意,看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她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只是我跟了她这么久,除了刘福海,就再没见过她安插在各宫各院的眼线,皇后是她的亲姑姑,万淑宁是新进宫的主子,如今连她们的身边也有太子妃的心腹了。突然,我觉得这皇宫中哪里都不安全,只有留在太子妃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了齐霜霜的除夕宫宴庆典依旧绚烂夺目,但是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我奉了太子妃的吩咐,去司艺院看齐霜霜练舞。周雪珍按照太子妃的意思,将关秀月移居到一个单独的院落,美其名曰是静心休养,实则偷偷教授齐霜霜舞艺。我绕过围廊,从虚掩的后门进入院内,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处发着弱弱的亮光。我走近那间殿阁,把耳朵贴在门上才能听见时断时续的乐曲,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轻轻推开门,只见一抹长袖朝我挥来,我赶紧要躲,那长袖就突然被收了回去,如瀑布般从半空中落下,然后露出齐霜霜明媚的笑脸和妖冶的身段。我刚要惊叹,只见齐霜霜一个转身,飞快地转动手腕,将托在手中的长袖甩出不同的花弧来。此时的她,穿着荷花色的长裙,大裙摆,百穗的红绸腰带,身子一转,粉红的裙摆连同大红的穗带一同飞转起来,碧绿的长袖飞舞起来,把姣好的身段包裹着,整个人犹如碧波池中的一朵睡莲正层层绽放开柔软的花瓣,美轮美奂。我没有再往里去,而是把太子妃让我带来的赏赐放在门槛内,然后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