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贵妃娘娘。”我不想给皇后惹事,于是如她所愿地在冰冷的石阶上跪下,弯曲膝盖在心里嘲笑她,不要以为把头抬高了就能真变得高贵。
安瑾萱扶着高高的发髻,居高临下地说,“奴婢就是奴婢,爬得再高也终究是奴婢。哈哈哈哈……”安瑾萱放肆地笑着,她的膝盖撞过我的肩膀,我硬挺着没有摔倒。抬起头,我竟然看见谧妃站在石阶的最下一层,遥远地望着我,风吹起她的衣袖,如同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我站起身,迎接上去。
“就算皇后娘娘不传召,本宫也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有人比本宫来得更早。”谧妃的步子很轻,声音也很轻,与刚才安瑾萱的嚣张跋扈一比较,立刻就赢得了我的好感。我知道皇后以前很不喜欢她,但是自从韩冬青被收归重用,皇后与谧妃的对峙局面,只怕要改写了。
我微微一笑,“娘娘与皇后心有灵犀,岂是新进宫的娘娘们可比。”
谧妃嘴角微微荡漾起笑意,“听说这个新贵妃是个张扬的人,仗着安太妃的庇护,很不把其她秀女放在眼里。”
我掂量着说,“安贵妃是有些娇纵,但这里是中宫,她不敢放肆的。”
谧妃自嘲地说,“可惜本宫的位份低,如果她要在本宫面前放肆,本宫只怕是无力还击的。”
我迟疑片刻说,“奴婢倒是以为,在后宫,只要尊重皇后,皇后自然会出来作主。”
谧妃突然笑了,我听到了随着笑声而传出的呼吸。谧妃没有再说话,我也不再多嘴。我们走到皇后面前,安瑾萱也在,舒舒服服地坐着,手里端着茶。谧妃没忘记朝安瑾萱行礼,安瑾萱看也不看一眼,埋头喝茶置若罔闻。
“安贵妃先请回吧,”皇后说,“纸鸢,送安贵妃。”
安瑾萱被噎了一下,抬头看看皇后,突然怨气腾腾地瞪了谧妃一眼,有些撒气地站起身,搁下茶碗,象征性地朝皇后蹲了蹲,转身离开。
谧妃望着安瑾萱的背影,眼中突然流露出钦佩和羡慕的目光,稍瞬即逝。“都说安贵妃清高,果然如此。”谧妃恢复温婉柔和的姿态,回过头看着皇后,“刚才她让林承御跪石阶了。”
“是真的?”皇后闻言看向我,我低头不语。我真不明白谧妃为什么提及此事。“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谧妃,你跟本宫来。”皇后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谧妃适时收起温婉的笑容,跟在后面,我和纸鸢并排走在最后。也许纸鸢的心中还有些芥蒂,一直逃避我的目光,但是此刻,我无心照顾她的心情。
皇后把谧妃请到了寝殿,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我和纸鸢。我给谧妃倒了茶,谧妃把茶碗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喝,拇指和食指捏着盖子顶,其它手指则在盖子上摩挲着打转。
皇后端起茶碗慢悠悠地问,“杨岫云殿选晕倒的事,宫里都传开了吧。”
谧妃继续手指的动作,“宫里就是这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自然也会传到臣妾的耳朵里。”说到这里,谧妃暂作停顿,小心翼翼地抬头注视着皇后,“臣妾听到一个说法,说是皇后娘娘已经判定是意外了。”
皇后不置可否,微微侧脸勾起单边的嘴角,“谧妃以为呢?”
皇后此话一出,谧妃的手指猛地停住。“以为什么?”谧妃尴尬地笑着。
皇后将谧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问,“会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谧妃躲开皇后的目光,轻轻地说,“皇宫这么大,什么都可能发生,然而事实终归是事实,又何需臣妾来以为?”
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谧妃,继续问,“谧妃就没有听到点别的说法?”
谧妃镇定地说,“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重要的是,皇后娘娘如何断定。”
“这可不是什么风吹草动,更不是流言蜚语,而是性命攸关的后宫丑闻!”皇后把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浮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谧妃的身体不自觉地一震,明亮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渐渐蒙上一层更深的黑色,“那为何娘娘的说法却是……是意外?”
“意外是杨岫云说的,本宫从来就没信过!”皇后复又端起茶碗,“本宫自小在宫中出入,什么没有见过,从太后做皇后开始,就耳闻目见宫中秀女为先声夺人首占帝宠无所不用其极,二十多年来,就没有风平浪静的秀女大选,但是,也从来没有人敢像今天这样把阴谋诡计使到皇上和太后跟前去!”皇后猛地抬手指向我,眼睛却看着谧妃。我赶紧让开,顺着皇后直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寝殿的窗户,如果没有外面的围墙,可以一直遥望到朝阳殿。皇后将手收回,覆盖上茶碗,“不要以为本宫不作声就是被蒙在鼓里,哼,小小秀女,还以为皇宫是自家的后花园,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不知道天高地厚,本宫就看她们如何惹祸上身。”
谧妃仔细听着皇后的话,低眉寻思着说,“太后娘娘那边,皇后娘娘也要将实情隐瞒吗?”
“瞒?”皇后睁大眼睛,“谧妃是高看了本宫,还是低估了太后?她老人家岂会连这点也看不通透?只不过太后向来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杨岫云也坚持要息事宁人,本宫何苦把事情闹大,沸沸扬扬的,对本宫有什么好处,”皇后深吸一口气,“太后早就告诫过本宫,后宫安宁就是皇后的命门,所以本宫这么做,也是太后默许的。”
谧妃喝了一口茶,犹疑着问,“那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打开碗盖,带着茶香的热气立刻升腾起来,“既然是意外,本宫就不能处置,反而要夺取杨岫云的秀女资格。”
谧妃眼中晃过一丝不安,喃喃地说,“那还真是可惜了。”
“也不尽然,”皇后漫不经心地说,“本宫已经决定将杨岫云留用宫中,暂时,就住锦颐宫吧。”
“咯噔”一下,盖子在茶碗上打了个滑,滴下的茶水弄湿了谧妃的手。“皇后娘娘要是喜欢,就直接给了皇上吧。”谧妃像是被压迫的小媳妇,可怜地顺从着。
“就是因为喜欢,才不能给皇上,至少,不能现在就给。”皇后也端起茶碗,轻轻吹起碗中荡漾茶香的涟漪,全是用心良苦满腹无奈的味道。
“娘娘这是要……”谧妃略带迷惘地抬起头,怀疑的目光中微微透着抗拒。
“宫里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但是空着的名份只会越来越少,所以,”皇后盖上茶碗,一字一顿地说,“当用时则用,不用时则藏。”
谧妃的睫毛抖动一下,“皇后娘娘要把她藏起来?”谧妃笑中抱屈地问。
“对,藏起来。”皇后说得有些迟疑,口气却是坚定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漂浮的茶叶,直到把话说完后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睁大眼睛直视谧妃,“可以吗?”
谧妃低下头躲开皇后的目光,摸索着将茶碗搁下,两只手相互握在一起,“为什么要是锦颐宫,为什么要选臣妾?”
“因为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打江山,只有你我,是在守江山。”皇后把你我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这些秀女个个都不简单,虽然你我有太后指婚,一步登天,但却反而没有了退路。一个皇宫可以住几朝的皇帝,一个秀女可以等几代的君王,但是你我一生只能有一个丈夫。孰难孰易,谁亲谁疏,不是显而易见吗?但是,”皇后话锋一转,“如果谧妃愿意孤军奋战,本宫也决不勉强。”
“娘娘说难,臣妾怎敢说易,”谧妃终于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声音微微颤抖,“但是,臣妾可以不战。”
“你可以不战,但你不能不迎战!”皇后拍案而起,“谧妃忘记当初了吗?破壁之局,你不想皇上洞悉真相,严妃不想皇上被你蒙蔽,就有了那样不堪的结局,当时你何曾想战,严妃何曾想战,但只有她走,你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