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妍朦胧之间,仿佛听到了杨殇的声音,但他说的是什么,却辩不清楚,双目一沉,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妍缓缓睁开眼来,但见漫天繁星,自己已不在铁牢之内。
她对于杨殇如何避过众人耳目,将她带出兵营之事,全然不清楚。
“柳儿,你醒了?”
耳畔,杨殇的声音欣喜传来。
“嗯。”
心妍回眸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杨殇的怀中,他正自迈步向南疾走。
风小姚跟随其后,叽叽喳喳道:
“殇嫂子,你终于醒来了。方才你气息好弱,就像是断气了一样。殇大哥当即便决定要带你回去桃花林去,桃花林遍地都是宝药,定能将你身体调养好呢。那些苍穹兵正在看五爷、白薇与二十九死士搏斗,无暇顾及铁牢状况,咱们趁乱便逃了出来。”
心妍捂着心口,说道:“殇,我...我不回去桃花林,现在还不能。”
杨殇微微蹙眉,不悦责怪道:“不回桃花林,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为玲珑换心,做她的药引么?”
心妍摇了摇头,一阵剧烈的咳嗽,浓重血腥涌进口腔,强自咽下,颤声道:“我...我要等着见怅儿和思恩...”
‘最后一面’这四字却是说之不出。
杨殇笑了笑,将她身子抱得更紧了些。
“你的安危最要紧。三弟不会亏待那两个孩子。等到过了十天半个月,玲珑那丫头伤重死了,我自会送你回来军营,若是三弟到时已回帝都皇宫,我便送你回皇宫去见孩子。到那时也再没有需要你付出心脏来救玲珑这一荒唐事了。”
心妍见他主意已定,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于是暗暗将手伸到衣襟内,握住一件贴身携带的物事,丢在了地上。
待到杨殇抱着她又走了许久,心妍突然出声道:
“殇,我...我的紫玉钗不见了。那钗是三爷亲自为我磨制的,钗身上还刻着三爷的名字,我...我舍不得那钗不见,你去帮我找回来好不好?我方才好似听到了什么落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杨殇回想起那时三弟将他送给柳儿的紫钗调包,随即花费重金磨制一把近乎一模一样的钗给柳儿,不禁心中酸涩。
他将心妍轻轻放在树下,让她依着树干,轻声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目光凝向风小姚,细心交代:“小姚,你在这里好好照顾柳儿。我去去就回。”转身朝来时方向去了。
风小姚坐倒在地,静静陪着心妍。
心妍胸口极是难受,一阵一阵鲜血外涌,心想自己方才在铁牢内将胸口斑斓毒物捏碎了,那毒物腹中毒汁已经尽数喷出,侵透心脉,恐怕她随时都会咽气,若非要见怅儿、思恩这一念头撑着,恐怕早已死在铁牢。
想起前生是死在杨骜的剧毒之下,今生却也相差无几,依旧是死在杨骜亲手种的毒蛊之下,不禁微微苦笑。
好在,殇还安然活在世上。
好在,即便她死,玲珑也休想用她这颗浸满毒素的心脏去做药引。
“小姚,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你去帮你殇哥哥一同寻找。两人好歹找的也快些。咱们也好快些赶回桃花林。”
心妍强自压下胸腔股股鲜血,唯恐风小姚见她呕血,便会高声呼叫杨殇,杨殇立即便会带她离开去治伤,那么便真的无法见到怅儿、思恩了。
眼前这条林荫小路,是通往军营的必经之路,三爷、聂大哥都会从这里经过。
风小姚眼见四处没有任何猛兽危险,且有些农户,还亮着灯火,于是并不担忧心妍的安危,说道:“好,殇嫂子稍等。”快步追随杨殇而去。
风小姚身影才隐入夜色,心妍便哇的一声,呕出血来,血水呛进了鼻腔,剧烈咳嗽,极是狼狈。咳嗽许久,将胸间积血呕出,身子重重倚在树干,急促的喘着,剧痛钻心,仿佛利刃剜绞,她紧紧抓着胸口衣物。
“怅儿...思恩...”
心妍张着泪水蒙蒙的双眼,望着天上月亮,喃喃道:“三爷,月已中天,你...你人在何处...,妍儿怕等不到你回来了。”说到此处,已经只吐气,不进气,唇边笑意,停留在苦涩难言的弧度。
须臾后。
林荫路上行来一人,手拉缰绳,牵着一匹大宛马,马背上坐着一名女子,怀胎已有八月,她怀中抱着一名男婴。
只听她低低说道:“公子,谢谢你,最终还是去而折返,救了我。”
这女子是杨菱儿,她怀中所抱婴孩,正是杨怅。
牵马走在前的男子正是聂擎天,他紧了紧手中缰绳,淡淡回眸看了一眼杨菱儿,权衡许久,缓缓道:
“聂某救你,不是因为你怀有聂某的孩子,更加不是因为不舍你死在神族之人的手中。而是,正如苍穹王所说那样,你与妍儿情同姐妹,你若出了闪失,妍儿必将对将你送入火海之人充满仇恨。而,聂某不愿看到妍儿愤恨的目光。”
菱儿点了点头,“是。可是,依旧是公子救了我,我依旧该谢谢公子。方才与神族墨渊长老相斗,公子受了伤的。”为了她,而受伤,她心中怎么能不感激、心疼,以及淡淡的甜蜜欣喜。
聂擎天轻嗤一声,“男人受点小伤,算得什么!大惊小怪。”不再与之答话,静静牵着马走。
菱儿心想,难道公子为了谁都可以受伤?她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唉...但公子毕竟是心善之人,他到底还是不够绝情无义,不然又怎会自己走路,而牵马驮她,一定是顾忌她身怀有孕,不便行走?
聂擎天忽然淡淡道:“杨姑娘,聂某不想你误会。”
菱儿一怔,急忙颔首道“是...是!公子请讲。”
聂擎天微微一笑,极是冷情,“聂某不愿与你共乘一骑。罢了。”所以,宁可走路,牵马驮着她,也不与她同乘一骑。“且你走路极慢。”若是他骑马,她走路,他为了心妍而护她,自然要放慢骑马速度等她,那该多么急人。倒不如自己走路,来的快些。
菱儿缓缓低下了头,心中仿佛被人割了一道小口子,慢慢的放血,缓缓的痛,说道:“是。菱儿明白。”
忽然座下一顿,马匹停了下来,菱儿瞥目看去,但见聂擎天脸上大动,且惊且喜,仿佛看到了极为喜欢之人,他回转身来,抱过菱儿怀中孩子,疾步奔到一株树下,蹲了下来。
“妍儿。你怎会在此?”
菱儿闻声,身子一震,心道:原来公子看到了心妍。
她小心翼翼滑下马背,拢着小腹走到树畔,却见心妍坐倒在树畔,两只手紧紧攥拳,垂在身侧,仿佛在忍耐剧痛一般。
聂擎天见心妍仰头望着天上月亮,她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唇瓣之上还自淌着鲜血,他心中猛然收紧,缓缓伸手触碰心妍的肩头。
“妍...妍儿,回答聂大哥。”
心妍依旧不作答。
菱儿颤抖伸出左手,放在心妍鼻尖之下,登时左手缩了回来,颤声道:“公子,心妍她...她咽气了!”
聂擎天脑中轰的一声,“胡说八道!给我住口!”倏地将杨菱儿推倒在地。
菱儿牵动胎气,小腹阵阵剧痛。
聂擎天半晌无所知觉,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良久良久缓过神来,伸手探在心妍鼻下,却见她已经全无气息。
聂擎天将怅儿送到心妍的面前,温柔道:“妍儿,你还未看到这孩子一眼,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菱儿缓缓坐起身子,眼眶一酸淌下泪来,“公子,心妍已走,你...你...”说着便见聂擎天利目朝她望来,于是咬咬唇,住了口。
聂擎天深深凝着心妍的颊,仿佛在等心妍唤他一句‘聂大哥。’
菱儿心中大恸,伸手捂在心妍圆睁的双目之上,试图要她合起眼来,但她手掌自心妍双眼滑下一瞬,心妍双目依旧张着,紧紧凝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冷风吹过,仿佛还残留着心妍方才所说那句‘三爷,月已中天,你...你人在何处...’,空气当中又仿佛夹杂着不甘的叹息,以及难以瞑目的嘤嘤低泣。
便在此时,马蹄踏雪之声,纷沓响起,自北方行来数十快骑,急速驰来。
马匹行到近处,有人喝道:“前面好似是聂国主和杨菱儿二人,还有树下...树下那人是心妍。”正是天骄的声音。
马匹嘶鸣,划破天际,骏马纷纷停下,一匹白色良驹从马队驰出。
马上乘客冰冷黑瞳在夜色下熠熠含威,却是杨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