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渊不知道后来梁家红红火火的到底在闹些什么,他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些书,左右看来看去,不过又拿出了先前从小梅手中拿到的那一本《诗经》。
旁的人也不敢打搅他,更不敢让他出门去看一看。他还不曾吩咐,家中的下人每日都是把饭菜端进他的院子里,让他在房间里吃完再端走。
梁渊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好笑了起来,上一次他没能阻止原央和挽月之间的婚事,那是因为他被原央使计关在了牢中,这一次,他倒是自己将自己给软禁起来了。
他站在自己的院子当中眺望着,发现梁家各处已经开始布置起了红灯笼,就在他看得到的地方,隐隐还有贴着红双喜。
他原来以为在牢中那段日子是最难捱的,现在他才知晓,人生永远没有那个“最”字。
他叹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在河之洲啊!”
再过了几日,挽月也没来看过他,而是在整个梁家,甚至是梁家之外,都吹奏起了一阵的喜乐,梁渊睡在床上,手紧紧地抓握成拳,忍不住自己的内心,起了床,往外头跑去,才跑到院子里,他又怯懦的停了下来。
“我现在去做什么呢……”他口中呢喃着。
祝福她吗?看着她被原央接走吗?
他做不到。
可没想到,这时候,她却款款而来,走到他的院子里头。
她早就梳妆打扮好了,穿着新娘的红色嫁衣,脸上涂着脂粉,香气迷.人,带着沉重的凤冠,凤冠上还插着她那支金步摇,后头是小梅为她提起身后的裙摆,她的眼眶当中隐隐含了泪水,却不敢流落下来,害怕花了她美丽的妆容。
他早就知道她很美,但这是他见过的她最美的一次。
美到他不禁低下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想着自己好似是没有办法配得上她一样。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白玉壶和白玉做的杯子,她慎重地端着,纵然旁边还有些别的下人,她却不肯假手于人。
她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在门口等着她,一看到他,她也不曾惊讶。
“月……”他才不过说了一个字,便就被自己的泪水给哽咽住了。
“挽月在梁家住了那么些年,承蒙梁二公子与大夫人照顾许久,此番正要嫁入别家,特来致酒。”挽月边说着,边伏低了身子,将这托盘举至头顶,恭敬地端在梁渊的面前。
梁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月娘不会来害他,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却不由自主地让他想到了功臣的毒酒白绫,无论怎么样,他觉得自己是不该碰它的。
挽月却道:“趁着吉时未到,我与你再小斟上几杯吧,以尽情谊。”
梁渊无法拒绝她,也就只能让人将屋中的桌椅给搬了出来,将她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之上,他正要去倒酒,她的手便也放在了那酒壶之上,他的手正搭在她的手上。
他多想像是个轻浮的浪荡子弟,就这样抓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渊……”她才刚说出一句话,他便松了手。
她拿过酒壶,往两个白玉的杯子当中倒了酒,一杯递在他面前,一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两人端起酒杯,久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从后头来了一个人,慌慌乱乱地走到这里来了,那人正是秋婆子,正要说原央已经来了,正在梁府外头等着呢,却见着眼前的两个人举杯相对,两双眼睛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对方,好不可怜。两个人虽一人着锦衣华服,凤冠霞帔,很是隆重,而一方不过刚起身,只着一身素色中衣,头发糟乱,很是随意,但如此看来,两个人在不相配当中,却那么的令人动容。
梁渊站在挽月的对面,他自然是看见了挽月后头赶来的秋嫂。
他一闷头,将自己手中的那杯酒给喝尽,酒入愁肠愁更愁,那辛辣而甘美的滋味,恍若他不能明言的泪,被他给咽进了心中。他再尝不出以往喝酒那样的豪迈,只越喝越觉得喉中干涩,眼中干涩。
他才刚将那一杯喝下,还不待她反应,一下子从她的手中抢过了她的酒杯,对她说着:“你今日还要出嫁,你的妆容不能花,这杯酒,我代你喝下吧。”
他不仅是抢过了她这杯酒,还直接抢过了那一瓶白玉壶,径直就往自己的喉中灌去,将那一壶喝完,他已觉自己好像是头晕脑胀的,正觉自己的思想已经由不得自己的控制了。
他看着面前的挽月,伸出两只手来,赶紧拉住她的手,对着她说道:“月……月娘,倘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同我说,我不能……”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挽月一下子也慌了,忙叫旁边的下人将他扶起,送进他的房间里头去。
她先前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梁渊,虽然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有管,只一个人郁闷的待在他的院子里头,可真要到了她出嫁的这一天,她害怕,她更不愿,让他看到今日的自己,她便早早的找人去配了蒙汗药,加在这酒中,自己早服下了解药才来找他,她先还害怕他身子强壮,这一杯没有办法将他给药倒,谁料想他心中到底是积郁,一下子竟将那一壶酒全都给喝了。
挽月既有些叹息,但心中不免也知道,单凭着她这药,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骗得梁渊喝下去,他定然是猜到她这一行的目的,他最终还是想通了,才会如此的配合她,依她所想,这药效也不一定有这么快,不过是他放弃了抵抗,让她好安心去吧。
挽月最后再看他一眼,明明他替她挡酒的时候,说着是让她不必花了妆,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轻声细语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她叹道:“渊郎,此一去,便是生离,亦是死别。”
她一拢自己的衣服,转身出了门。
一出梁渊的院子,她发现大夫人也在外头等着她,春嫂正搀着大夫人,她们两个人也是眼眶含着泪的看着她。
“娘,我去了。”她低声道。“渊儿正在睡,你好生照料着他。”她又取出那一沓厚厚的房契地契,一一交到大夫人的手中,对大夫人说着:“我为梁家,也就只能做到这儿了。我心中永远是梁家的媳妇……”
大夫人也不忍,拍了拍她的肩,对着她道:“好去……”
她接着道:“这次再去,我再也不回了。”
大夫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含了泪,撇过头去。
春嫂这下却没听出她的意思,还劝着说道:“梁家永远是你的娘家,三天后,你还要携着姑爷回门一趟呢。”
挽月没有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