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抱着三三回来的时候,轻许正在药房给百衿绑上绷带,宛如木乃伊绑的严严实实,百衿的皮囊算是换好了,只尚且不能见风得再休养个把月才能够拆绷带,夕阳下鹅毛般的雪飞舞在空中,飘落在湖心庭,湖面是光亮的是洁白一片的冰上世界。亭中,身着青衣的男子独坐于石桌旁,那人正端着杯茶盏,一头白发整齐的束在身后。男子只是微阖着眼,眉目里宛如幽深的潭水,望不到底,幽黑的眸子牢牢盯于远处,挺直的背脊似扛着万分的孤寂。芳华一进来内庭便看见湖心亭中的苏安歌,浅笑了下便抱着三三回了房,亭中伺候的轻语远远的也是看见一袭白袍搂着个黑色小身影,忙是要告知苏安歌,苏安歌放下手中微凉的茶盏,摆了摆手,轻语便不再多言端着茶杯出了亭子。苏安歌起身望向亭外的白雪皑皑,没了枝桠的柳树在彼岸,却仿佛像永安城中央和城西的距离,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伸向前方却无力的垂下,终究看着她身边有另一个人倾一世温柔待她好,罢了。单薄的背脊,柔顺束好在背后白发零零落落的被风吹起,似要和这雪花一起飞舞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了。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无碍,只是睡过去了。”芳华伸手给黑色萝缦下的三三掖了掖被子,瀑布般的墨发散开在铺了厚厚狐裘的木榻上,映着苍白的脸颊,轻语走过去探了探三三的鼻息,果然,是没有呼吸的,再探脉搏,也无,自三三回来后,一切的饮食起居皆是芳华在亲手照顾着,所需要的东西都是写个单子交于她采购,她不曾近身接触到三三,今次见三三锦被下胸膛的起伏也不曾见,方才有些疑心,周身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无脉搏,平常也不食用蔬菜,皆是些家禽肉和牛羊血液,这怕是妖兽啦。轻语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芳华,芳华只是走过去将三三漏在被子外的手温柔的放回去,浅浅一勾嘴角,得了最心爱物般异常满足的表情。
芳华不知道自己如何诞生,本体为何物,只知道他存在于世的使命,后来过了上万甚至上亿年也未曾寻找到要守护的那个人,一气之下就跑到华山之巅,那个万兽绝迹,寒冰不化的人间最高处,一呆又是上万年。初次感知到三三的时候还是旧年草长鹰飞万物复苏的春天,那次他正在华山之巅做开喉练习和气息练习,一袭白袍罩着白纱不随风动,墨发如瀑布般散落,脊背坚挺而不屈,刚深呼吸灵识便探到三三的存在,一口气未吐出来呛的他半天未曾反应过来,而后便没了三三的感知,宛若消失了般,不过这也使芳华被寒冰冻住的希望燃烧起来,他便下山去往红尘茫茫处大海捞针,终是在幽冥深渊遇见重新“活”过来的三三。那时苏安歌正在山谷里替三三重塑好了肉身,顿时狂风大作,卷起千万枝叶,天雷滚滚,乌云压境即将到来一场倾盆大雨,苏安歌倒是面上八风不动,内心也是暗叹莫不是三三醒来的不是时候?怕是逆天所引来的劫难,顿时百兽潮从不远处的密林中袭来,远远听见万兽奔腾的蹄声,苏安歌把怀里抱着的三三放在草地上,右手挥出一片白光,柔和的罩在三三身上,变化出出万狐立于前方,各色的狐狸凝视着即将敌袭的方向,苏安歌一袭青衫,发带束起的白发整齐的垂在身后,眉羽清冷,幽深的眼眸里是决绝的神色,他定是要护着她的。三三安静的躺在草地上,长发妖娆的裹在瘦弱的身体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脆弱的立马就要再次永久安睡。芳华踏着青草,从逆光处带着暖光而来,看见三三微微一笑,眉目如画,晕出朵朵墨色花开,唇红齿白,俊美如神祗,却又温润若明珠,岁月静好的安然,如墨般的发毫不受风力的影响,依旧柔顺如瀑布散落在肩头、胸前、背后,白袍洁白如雪,未曾沾染一丝尘世的污浊。三三不知怎么竟是睁开眼,坐在了草地上,芳华伸手一挥,黑色的丝绸把三三裹住,转身再同苏安歌一起清理了那些贪婪想要吞吃上好精魄的妖兽,幽冥深渊万兽哀嚎,血染青衫,一弯红月慢悠悠挂在天边。也罢,他等了千百年才找到的人,孤寂千百年久才遇到的人,终于在身边了,这便好,管她是人,是神还是妖兽呢,千里之外整个华山之巅的万年寒冰都好像被融化了。
“哟,这换个人,你不心疼?”轻许轻佻的倚在亭子磕着瓜子,红衫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苏安歌一愣,从回忆中醒来,暗沉的眸子里一下恢复清明,清冷如他,“百衿好了?”“是,便差给她安排回去了。”轻许听见苏安歌的声音,又接着道“你这声音,不需调理?”“无妨,待过些时日便好。”苏安歌喑哑的声音说着,“啧啧,苏安歌何时变得如此懦弱苟延残喘了?”轻许依旧不留余力的讽刺他,拍拍手上的残屑,微微倚身在苏安歌耳边,轻声呢喃,苏安歌仍是不为所动,望着远处白雪皑皑,青衫猎猎作响,嘴唇轻启,欲言又止。夜色暗沉,北风冷的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