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周暮锁上车，摆弄了一下衬衣的领口，还没开门就已经先出声了。这也是周暮多年以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回家一定会在宅子外头就喊句“妈，我回来了”。
周暮妈妈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抱住了周暮，而周暮也是紧紧抱住了妈妈。“小暮，两个来月了，你跑哪去了，也不来着，也不回家来吃饭。快进来，我给蒸了两只大螃蟹。”周暮妈妈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挽着周暮往屋里走，男孩就无奈的笑着，但内心似乎注入进了一阵暖流，由心脏开始，传遍全身。
周暮走了进来，屋子里灯火通明，和屋外的昏暗对比明显，每个人在如此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忽然感觉房间里剧烈的压抑和闷热，他深深的喘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爸。”周暮低声向坐在餐桌主人位置的周东正打了声招呼。周东正微微侧了下头，看了一眼周暮，示意他坐下。
“小暮，一会刘茜他们一家来了表现好点，别一天对刘茜耷拉个脸。”周暮妈妈坐在了周暮的对面，把水杯往周暮身前推了。
周暮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句“知道了，妈。”
三个人就这样安静坐着，周东正递给周暮一颗价值不菲的烟，周暮就自顾自的点上，吞云吐雾，周暮妈妈摆弄着餐具，使其看起来更加的整齐有规矩。周暮闭着眼沉思，他已经对这样的气氛见怪不怪。
突然间的门铃声在这异常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家里的阿姨快步跑过去开门，接着就听见“刘先生刘太太你们好”这句问候。周暮慢慢睁开眼睛，边转过头边把烟按进烟灰缸里，进阶脸上就挤出了扑克脸般的微笑。
周暮妈妈早已经起身迎了上去，周暮也站起来往玄关走过去。
“你们可来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周暮妈妈攥着刘茜妈妈伸过来的手，像多年未见的老姐妹一样，边说着，边往里让着他们三人。
“爸，妈。”周暮挤出微笑，向着两个年逾五十的两位长辈问好。刘茜这时已经走到周暮身边，轻巧的挽过周暮的胳膊，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笑的太假了，就算是装你也装好点。”在刘茜刚刚贴近周暮的瞬间，这句话就钻进了周暮的耳朵里。
周东正在这时也已经缓缓站起身来，稍稍微笑了一下，用他低沉富有力量的声音说了一句“坐”之后就自顾自的坐下了。而周暮妈妈也是催促大家赶快坐下。刘茜爸妈挨着坐在宾客的位置上，周暮妈妈则坐在了挨着周暮的位置上，刘茜坐在周暮的另一边。
“老周啊，你老是这个样子衰老的可快，你得小心了。”刘茜爸爸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周东正轻轻的笑了笑，点上一颗烟。周暮妈妈看周东正没说话，赶快附和上一句“老周这样子这么多年了，他可改不过来了。”
“笑一笑十年少啊，多亏小暮没遗产你这毛病。这么帅的小伙如果一天不苟言笑，那可完了。”刘茜妈妈没好气的看看周东正，转头看着周暮。“小暮肯定不这样啊，要不然怎么能娶到像茜茜这样漂亮温柔的女孩子。”妈妈的夸赞让周暮感觉浑身的不舒服，而身边的刘茜脸颊泛着红，笑的灿烂。而周暮也只能附和着笑着，他们之间彼此讨论着一些个家常里短的事情，或是一些已经成为谈资的时事民生，周暮默不作声，像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谈论的事情和他们或是惊讶或是无奈的表情，然后附和的回答一句“嗯”或“是吗”。而刘茜看着这样的一幕脸上泛起会心的笑意，之后周暮才知道，对刘茜而言，看着自己的父母侃侃而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周东正和刘茜爸妈的爸妈是大学时的同级同学，而妈妈是刘茜妈最好的姐妹。这是周暮对他们关系的唯一认知。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妈妈拿给他看的四个人在毕业前的合影，尽管那时的像素烂的让人无话可说，但并不能让他们脸上由衷的微笑和幸福褪色或是减分。而那张照片是周暮第一次看见爸爸咧开嘴笑。
“我和你爸是在大二时候认识的，那个时代能上大学很不容易，没人会拿着学习的时间去谈恋爱，更何况，那个时候和现在比起来更本就不算谈恋爱。你们谈恋爱就去下个馆子或者看个电影，我们那个时候就是你爸会每天晚上陪我打打水，偶尔借一辆凤凰自行车带我满大街的飞奔，最好最好就是攒好久钱买两张舞会的票带我去跳舞。我现在还留着你爸毕业前送给我的那双舞鞋呢，真皮的，那时候这双鞋外贸七十多块，他跟打工地方的老板结了四十多才凑够给我买的。”周暮看的见妈妈眼中闪烁着的泪光，和在怀念美好时那难以言表的目光。那时候的周暮即将踏上奔赴大学的飞机，前一晚，妈妈对他说了这些。当然，还有更多的话，都是关于妈妈口中的青春的故事。周暮遗忘的很快，第二天他似乎就觉得已经遗忘了大半，但这时候的周暮却忽然有了记忆犹新的感觉。自己的青春也渐入尾声，最终也将落下帷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周暮感到不安。
周暮的脑袋被这段回忆填的满满当当，他看着在座的几个长辈，似乎能看清他们年轻时的模样。是不是也会在某个醉酒的夜晚放声歌唱，是不是也会拿着拖把扫把和别的宿舍的干仗，是不是也会一把抱住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是不是也会彼此争吵，是不是也会有数也数不清的不愉快和悲伤。
“只有青春能让人感到尽管有再多遗憾、不甘、悔恨，但谁永远都不会舍得与它告别。”周暮妈妈在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