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原野上,一把赤红如血的长刀笔直地竖在地里,锋芒全都敛息,可只是望上一眼,依旧摄人心神。
李青卷琢磨了一下,站在刀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坚定的握在刀柄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表情也不显吃力。
刀由玄铁铸成,刚一入手,李青卷便知这重量非凡,只怕是实实在在有千钧重。光要凭他这副小身板,如何拔得出来。
老道在身后说道:“当初我只教你落地,却未曾教你出鞘,这其中的奥妙你自己体会吧。”
李青卷一听,心中便豁然开朗,四周一片寂然,刀便横托在身前。长刀上红芒尽敛,刀身变得漆黑如墨,古朴中泛着乌光。
返璞归真,李青卷心中暗赞,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黄希生看得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思议,朝李青卷问道:“就这么简单?”
李青卷羞赧的付之一笑:“我是不是太快了点。”
老道的眼神却是雪亮,笑道:“好小子,这么快就被你悟到了?”
李青卷却不以为意,用袖子轻轻擦拭着长刀,说道:“白日握竹,练得是举轻若重,这是借己势而攻他物;方才拔刀,只是举重若轻,借的确实他势为我所用。一进一出,正是师父你说的虚实相生阴阳之道。”
老道甚是欣慰。
身后的黄家少年却满脸的不服气,嚷道:“不过就是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的入微之境,这天底下有如此境界的也不在少数,从一品之上比比皆是,有什么好稀奇的。”
黄希生看着自己的孙子,眼中充满了宠溺。
老道指着李青卷手中刀,问道:“这把叫什么刀?”
黄希生正色道:“此乃逐鹿。”
老道又指了指黄家少年后背的刀,问道:“那把又叫什么?”
黄希生说道:“那把是问鼎。”
老道大笑:“好一个群雄逐鹿,问鼎中原。李小子你尽可放心凑合着用吧!”
李青卷提着赤血逐鹿,敲了一下黄家少年的墨绿问鼎,两把神兵相接,颤鸣不止。李青卷略显豪气地笑道:“不服来战!”
黄家少年眯着双眼,背后长刀便要再次出鞘,老道嘿嘿笑道:“李小子你可不要太不自量力,这少年可是准一品的高手,天下间也是一流高手。你还不过是不入流的江湖菜鸟,以为提上一把好刀便能当江湖豪杰了不成?”
李青卷摆出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幽怨表情。
黄希生也笑道:“十年后你们可一战。”
李青卷一听,苦着脸说道:“什么仇什么怨非得等上十年。”
老道大大咧咧,却一直站在原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朝黄希生喊道:“这刀也借了,架也打了,黄老鬼你没事就赶快走吧。”
黄希生点点头笑骂道:“若不是我确实有事在身,今日非得再跟你这卸磨杀驴的老玩意打上一架。”
老道凑热闹说道:“你是驴?”
黑夜途中虽然宽广,可自然有些不太平,黄希生和黄家少年一瞬百里,脚下千变万化,身边的景物如走马观花匆匆掠过,相隔的远了,黄希生才停了下来,再也没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白须上也染上点点血迹,黄家少年大吃一惊,满脸焦急:“爷爷……”
黄希生摆摆手,面色有些古怪,眯着眼睛摇头道:“小伤而已,并无大碍。我倒是低估了陈老道的决心,只怕此刻他伤的更重,甚至……那一句值得不值得,我在问他,我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说道最后,竟然有些自言自语,黄家少年听得一头雾水。
黄希生又叹了一口气,慈祥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说道:“熙年你可要加倍努力啊。”
黄熙年不解地问道:“爷爷,他当真十年便能与我一战?”
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十年,是三年。”
黄熙年一愣。
等到两人走远,视野里再也望不见他们,老道才一屁股摔在地上,没有了高手风范。他扯着嘴,哭爹喊娘的叫道:“哎哟!李小子,我不行了,你快把我背回去。”
李青卷扭头就走。
身后老道骂声连天:“驴草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吗……”
……
回到庙中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李青卷腰腹上别着长刀,背着老道走了数十里地,累得几乎断气,老道竟然在背上呼呼大睡起来,鼾声震天。小姑娘跟在身后,任凭李青卷怎么跟她说话,也不曾开口说一句。
庙中已有撞钟之声,大和尚在院内扫地,地上凝结而成的霜花还未融化,看上去晶莹剔透,透着寒气。大和尚瞧见李青卷二人,眯着眼睛微笑,只是略惊讶于身后的小姑娘,心里多瞧了几分。
李青卷走到树下,寻了一块稍软的地,两只手搭在老道的脚上,向上一提,老道整个人直接被扔在地上,吓得还做着春秋大梦的老道直接惊醒过来,左顾右盼,然后指着李青卷气得浑身颤抖:“驴草的,懂不懂尊重老人家!”
李青卷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去洗脸。
徐宣从大殿里走出来,瞧见老道身后垂落下来的满头白发,好奇地问道:“前辈,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大和尚面色一变,刚欲问道,老道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示意,然后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老了自然就白了。”
徐宣也没有在意,看见院中还站着一个姑娘,没有东张西望,从进门以后便低着头蹙着眉,有些憔悴,也有些游离。他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出神。徐宣再次试探性的问道,姑娘始终不肯开口。
换完衣服的李青卷恢复了少年模样,见到如此,心中便有了盘算,问大和尚:“大和尚,这姑娘能呆在庙里吗?”
大和尚面露难色,说道:“若是借宿几日,倒是不成问题。可要是呆在着,只怕佛祖要怪罪下来。”
姑娘一听,便跪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大和尚一看,连忙将姑娘扶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道:“姑娘莫要如此,我们只是开个玩笑,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留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姑娘泪眼朦胧,一边抽泣一边摇头,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叫柳落苏……求求大师,不要赶我走!他们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
“什么?”李青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掐住姑娘两只手臂,吃惊的问道,“你是柳落苏?”
小姑娘点点头。
李青卷眼里尽是不可置信:“胡说,我见过柳落苏,她成名已久了,绝不是你这么小的年纪!”
“你说的应该是我姐姐,她叫柳落瑛。”小姑娘摇头说道。
李青卷一把推开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吼道:“我不管你是柳落苏还是柳落瑛,你们三喜班不过是一群跟着永业王想要造反的走狗。若不是你们,黑脸叔叔也不会死!”
小姑娘眼眶通红,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造反,那天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后来等我回来了,金玉坊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三喜班的人也死光了。所有人都变焦炭,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后来来了一个人把我带走了,我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关了几天几夜,然后就被卖到满春堂。后来来了一帮人,赎了我,想把我卖到西域去。求求你们,别赶我走,我要是再被他们抓走,一定会被卖到西域去的!”
李青卷急忙问道:“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小姑娘一愣,抽泣着回想了一下,只能摇摇头说道:“我记不清了,好像当时我见到他,可是一转身我就记不得他的模样,只是知道他穿着一身锦衣,一定是个富贵人家。”
老道沉默良久,才沉声道:“是忘情术。太上忘情,一个不为情绪而染的人,自然是无相无形。普天之下,修了太上忘情者无数,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李青卷明白老道说的是谁,手中提着刀,一言不发地往庙门走去。
徐宣拦住他,问道:“还记得我答应了老夫人什么吗?”
李青卷热血沸腾,全身都在颤抖,他咧开嘴笑道:“我借了一把刀,正好用它杀人!”
刀上红芒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