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灿黄的阳光稳稳地洒在熟睡人的脸上，映着她弯弯的睫毛一片金灿灿。
怒了努嘴，她伸手抓了抓阳光照得微微发烫的一侧脸，转身又睡了过去。
梦里，大片大片的木槿花开得姹紫嫣红，簌簌落英，鼻息间都是那股清清淡淡的味道。她穿着妈妈和爸爸精心为她挑选的粉红色小公主裙和黑色小皮鞋，蹦蹦跳跳的在树下翩然起舞，而一旁的爸爸妈妈则是一脸的笑意，扬起的微风带着飘落的花瓣都含着浓浓的幸福味道
嘴角微微上翘，如窗外含苞待放的清莲，如沐春风的漾开，甜甜的酒窝深深地凸现
木槿花瓣伴着扬起的风纷纷洒落，她如林中的精灵般漾起层层花浪，莞尔一笑，竟惹群英缤纷，欢声笑语如银铃般穿透云雾，直达凌霄
小嘴微张，带着小孩子般的痴憨，柔柔的轻声笑
几个漂亮的回旋，身后的笑容渐渐清晰，又渐渐地消散，直至不见，她失措惊慌的看着只身一人立于苍茫大地的自己，唤着爸妈，唤着离去她的两人，却怎么都抓不到，只有殷红的花瓣在她周围飘散
“爸爸妈！”猛的从床上弹坐起来，她环视着周围，毫无焦距的双眼渐渐地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脸，一片湿漉。
门外传来邱志谦爽朗的笑声，透过厚厚的门清晰地传过来，她起身，换了件衣服，走到客厅。
“姐姐懒猫，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床。”瑞瑞将在动画上的视线投到她身上，腿脚利索的跳下来就拉她的手，一脸笑意。
邱子瑜笑了笑：“是啊，昨天坐火车，有点累。”
邱志谦听到声响，从厨房里走出来，擦了擦手，有些尴尬的笑着问道：“子瑜，吵醒你了吗？看你睡得香，早上没敢叫你，可是你已经两顿饭没吃了，所以我跟你阿姨准备了些吃的，你先洗洗手，马上就好。”
“哎呀，子瑜不会怪你的啦，是不是子瑜？”黄晓娟拍了邱志谦一把，已经苍老的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邱子瑜淡淡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走到洗手间：“是啊，我怎么会怪我爸爸。”特地咬紧了第二个“我”。
邱志谦呵呵的笑着，黄晓娟僵了僵嘴角，不住的用围裙擦着手。
将全部饭菜端上桌，邱志谦对着客厅喊了一声开饭。
瑞瑞硬是吵着要和邱子瑜坐在一起，满心欢喜的坐在她身旁正襟危坐。
邱志谦看着耍宝的儿子，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给她：“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红烧鲤鱼，所以你阿姨就做了条，你尝尝看。”
邱子瑜看着满桌子色香俱全的饭菜，低着头搅着碗里的饭菜，夹起那块鱼肉，抿了抿嘴，淡淡的说了声：“好。”
黄晓娟看看闷头不语的邱子瑜，笑着碰碰邱志谦：“你看你儿子，平日里吃个饭费事死了，现在在他姐姐面前卖乖起来了。”
瑞瑞被人戳破了心事，小脸涨红，嗫嚅着：“我才没有呢。”
邱子瑜看着他恨不得把头埋在饭碗里的样子，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席间，邱志谦跟怕她饿着似的，不住的给她夹菜，直到她再也忍不住，连声说够了够了，他才止住，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怕洗碗的时候和他们共处一间，她犹豫了一会，帮黄晓娟把盘子端进去之后，就起身进了卧室。
在床上躺了一会，她无聊的看着天花板，低低的叹了口气。
窗外，隐隐有池水的香味飘过来，她站起身，伸出手，阳光洒满了手掌。
拉开门，黄晓娟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打扫着壁橱。见她出来，连忙放下，朝她笑道：“怎么不去睡会觉？你爸和瑞瑞睡了呢。”
“睡太多了，我出去会。”家里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倒是她，上大学之后就不再睡过。
“哎，等等，子瑜啊，先吃点东西，外头太阳毒，热着呢。我给你拿西红柿去，昨天刚买的，又大又红，新鲜着呢！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你爸怕口感不好，今早才为你切呢，这老头子，刀都拿不好，还硬撑能，切得歪歪扭扭的”说着，不等邱子瑜张口，已经端出来一大盘已经用白糖拌好的西红柿，棉白的的糖大半都化了进去，只剩下一点在一片西红柿上，好似富士山顶尖的那堆雪。
望着那鲜红中带着嫩绿的一片片，她无意识的张了张口：“雪踏火焰山。”
黄晓娟将小盘子放到桌子上，给她抽了把椅子：“雪踏火焰山？嗯，这名字有趣，也形象。快吃吧，待会要化了。”
她猛地反应过来，看着那鲜红欲滴，别过眼，转过身向房里走去：“我最近有点受凉，就不吃了，跟爸爸说我谢谢他。”
黄晓娟手一顿，看着离去的身影，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屋外的阳光细细碎碎，洒在人身上有说不出的惬意，仿佛连发霉的骨头都被清扫了一遍。
她睁着眼，抬头看着那金灿灿的一团，直到两眼紧涩的发疼，眼皮皱在一起挣扎着才能露出一条细缝，才低下了头在柳条低垂下看着翠绿嫣红的莲池。
风吹过，一层一层，一波一波，一圈一圈，微微的起伏荡漾着，偶尔会露出银灰的波光粼粼，闪进她双眸，如若那天他离开时的身影。
缓缓闭上了眼，她轻轻抚摸着右手的伤口，微微的叹了口气。走的那天早上，他逮着医生让他给她仔细检查一遍，又拿了一堆药扔给她时他。他冷硬着一张脸，却状似不经意的避开她投过去的视线，淡淡的望着远处，深邃的眼眸一片幽静，像暴风雨前暗涌的大海，让人心颤又让人着迷。
回来的路上，只要一闭上眼，那个转身离她而去的身影就会诅咒般的盈入眼帘，虚虚晃晃，就像是她回来时火车窗外的场景，一簇一簇，急急闪过，怎么都抓不着。
她攥紧了手，捏的骨头疼。
人生若只如初见，聂容羲，如果当初你只是单纯的救了我，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恨你了。
如今，是非恩怨已成空，往事俱断已东流，再多的痴念也不过是妄自费神罢了，
错过，便是永久的失去。
离开的人已经了无牵挂，那么剩下的呢？
她转过身，望着灰色的外墙，垂下了眼帘。
晚饭过后，四个人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韩剧。黄晓娟摆了一桌子吃食，比过年还丰盛。
瑞瑞靠在邱子瑜身边，拿着小笔记本让她教英语。小小的人虽然有些音咬不清楚，可是很聪明，简单的教一遍就会，复杂的念两三遍也能记住。
邱志谦和黄晓娟看着两个人，默契的不去打扰，偶尔问个一两句，也决口不提当年的事，只是问她日常的生活。
幸好当初在离开的时候，她求聂容羲和黄晓娟替她圆了慌，说是让她打工还这份债，不然，她还真的是没脸回到这里。
有的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快乐很多。
到九点多的时候，瑞瑞就连连打哈欠，黄晓娟拍了拍他，让他回屋睡觉。他老大不情愿地看着邱子瑜，邱子瑜看着他拧在一起的小脸，笑道：“去睡觉吧，明天星期一，还要上学呢。”
瑞瑞应了声，将课本扔进书包里，朝她做了个鬼脸，闪进了屋。
看着紧闭的门，她垂下脸，缓缓地开口：“爸，我是请假回来的，不能耽误太长时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话一出口，两人脸色都变了。邱志谦剥桔子的手顿了顿，牵了牵嘴角：“怎么这么快就走啊，爸爸还有好多拿手好菜没做给你吃呢，再晚一天好不好，我去给你买些海货，买你爱吃的螃蟹。”
黄晓娟也笑着搭腔：“是啊是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盼着你回来有多想你呢！再待几天吧，让你爸带你出去逛逛。”
邱子瑜放下手中的水果，向后靠了靠：“不了，学校里还有事，我准备考研，好不容易不用在他手下工作，我想多分点心在学业上。”这个“他”，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是谁，一时间，客厅里寂静无语。
邱志谦低垂着头，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灯光，映下一片黑影，声音暗哑：“是爸对不起你。”转过身，慢慢的打开房门走出去。
邱子瑜看着略微佝偻的背影，湿了眼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黄晓娟望着邱志谦的背影叹了口气，伸手拉过邱子瑜的手：“子瑜啊，你爸真的是很疼你，你就别让他伤心了好吗？”
邱子瑜抽出手，起身向里走去：“他是我爸，当然疼我。”
“子瑜！”黄晓娟急急起身，“你爸爸知道了”
扶在门把上的手顿住，她咬着牙慢慢回身，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我爸知道了？我爸知道什么了？”
“你爸爸知道了你离开这里在那个人身边做的是什么他开始也是在猜测，毕竟聂少的实力那么强，想弄死我们轻而易举，你爸不会单纯的认为你去工作就可以弥补。但是你一走之后，聂少就把你的消息对我们封锁了，我们去过那个城市好几次，甚至找到了他家门口都被堵了回来，我们不怕，可是还有你弟弟自从你上了大学之后，跟我们断了任何联系，那栋房子也早就空了，连你以前的同学朋友都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你爸爸担心你，想你想的每晚都睡不着觉，四处打听之下，从你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得知你考上了T大。我想着，也许见一面之后他就会放心了，所以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找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你，就决定先在外面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再去找你，可是，在那条路上，我看见你跟一个男人在拉拉扯扯，我怕那人就是他，就拉着你爸往另一侧走，谁知道他还是看到了，看到你跟聂少”
红润的脸瞬间变白，她回过头，死死盯着黄小娟的脸，大吼出声：“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你上大学的那个冬天，十一月底。”
是那天，是那天。是那天！
她在他上一次回来时拒绝他出现在校园里开罪了他，所以这次见到他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没有反抗，乖乖的献上了吻。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偏偏被爸爸看到！
“爸爸不光认出了我，更认出了那个男的是聂容羲对不对？”
“你爸爸虽然鲁莽一些，可是却不糊涂，他自然不会认为你们两个在谈恋爱。他的手段那么阴狠，你爸爸曾经因为他差点失去一切，自然不会认为他会那样放过你，只不过你当时态度坚决，而他又做了承诺他才惴惴不安的去选择相信而已。一直以来，他每天都愁眉不展，担心你，牵挂你，怕你受委屈，结果你不知道他当时的样子，死死地瞪着你们离去的方向，指甲把手心掐的血肉模糊，一股子气上不来，在大马路上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那后来呢？他有没有事？”
“医生说，他是突发性脑溢血，在医院里整整昏迷了一个月，那些天，我就像在油锅里煎一样，看着你爸在病床上越来越苍老，越来越消瘦，却一点事都没法子帮他”
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漫过眼眶，滑过脸颊，滴落在冷硬的地板上，她颤抖着身子，像随风飘荡的一片树叶，倚着门，支撑着自己：“为什么不找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止一次想去把你找回来，可是你爸在去医院的路上紧紧抓着我手说的一句话就是‘别告诉子瑜，别让她知道’，说完就昏迷了过去，再也没醒过来。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再痛恨聂容羲对你的所作所为，也比不上让你失去一个家更令你伤心，他想自己好起来的时候，亲手把你接回来，不想你在过那种日子的时候还面临着失去他的痛苦可是到后来，家里已经没有积蓄再为你爸交住院费用了，我四处周转，好不容易才借来一点，可是远远不够啊医院下了最后通牒，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去找你，让你见见他”
“你找我？为什么我没见到你们？”
“我刚走出车站，就被聂容羲的人拦下了 他跟我一起看了你爸的情况，留下了一大笔钱做医药费，还找来国外的资深专家专门会诊，只不过条件是，不准告诉你”
难怪，难怪那段时间，他在一个月内回来了三次，难怪那个时候的他那么温柔，什么都哄着她，她还以为只不过是因为
“后来，你爸爸慢慢康复了，我瞒不过他，他也就知道了聂容羲救了他。最后聂容羲来的那次，两个人在病房里谈了很久，出院后，你爸就再也没提过要去找你，只是每天，拼命地擦拭着你房间里的器具，天天坐在那里发呆。但是，每个月，都会有人专门送来你的消息，大到期末考试你拿了奖学金，小到你在校内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们就像能在你身边一样看着你一点点的长大”
聂容羲，我都离开你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带来了这一切灾难，可是子瑜，当初我犯下那个错误不是贪钱，而是要用那笔钱满足我前夫的离婚费用，我真的是不得已的啊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爸爸无关，你不该怪他，不该怨他啊他是真的爱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生了瑞瑞心生芥蒂，其实你爸爸不想要。他答应娶我的条件有一条就是不再要孩子，是我们不小心，等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两个多月了，我那时候的身体条件真的不允许打掉”
深夜的风冷冷的拍打在身上，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的生疼，她走出下楼，沿着那条小街一步步走过去，望着路灯下蹒跚的身影，泪珠飘散在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