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在这里会是煎熬度日，却很快就到母亲们的头七。我记得幼时祖母过世，父亲与母亲们会在这第七天里为祖母准备饭菜，焚香祭奠。我记得当时母亲告诉我说，祖母会回来用这最后的一顿饭，然后吃饱之后便可离开去另一个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那母亲们也会在这一天回来看我们吗？
卯时破晓，我们梳洗完毕，吃完几块馒头便来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接过今天分发的脏衣物。待到小鱼她们去前院之后，我偷偷告诉盛凌，今天我要准备一顿饭来送母亲们上路。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晌午，我跟小鱼借了了一个食盒，将自己的那份饭菜偷偷留下了。可是不够，即使盛凌也想学我这样做却被我制止了，他还太小，不能不吃饭。
晌午过后，去水房时小鱼在路上偷偷问我：“你今天不舒服吗？中午见你都没吃下饭！”
我原本不想多说，可是我需要小鱼帮我一个忙，“小鱼，今天是我母亲们的头七，你可以帮我去大厨房拿些饭菜吗？”
“这样哦！这就是你不吃午饭的原因？你想把饭菜留下来带给你娘？”
我点头。
“那你也不能不吃饭啊？你把自己饿着了……你娘会高兴吗？”
“反正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我不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于是将头低下。随后小鱼的一只手牵了上来，“你别难过！你娘爱吃什么？烧完水后我带你去大厨房，你自己帮你娘挑些她爱吃的！”
我万分感激的望了望她。
将近日暮时，我与小鱼才得了空去了大厨房。此时的大厨房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小鱼带着我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和热气腾腾的锅灶来到一个似乎是主事的妇人面前。小鱼朝着她嬉笑道：“秦婶！今天有没有留些好吃啊？”
“你这个小鱼啊！又嘴馋了吧！”
看小鱼与秦婶说话的语气她们应该关系不错。
“这是琅玥！她是跟我住一起的！”小鱼拉着我对秦婶道。我随即对秦婶微微颔首，“秦婶！”
“是新来的？”
小鱼点头，“今天是她娘头七！您看能不能……”
小鱼拖着的音没有说完，秦婶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锅灶前端来了两盘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肉食。那显然是要端给客人的菜，我看着这那盘里烧鸡和猪肘子一时有些犹豫，“只要一些简单的素食就可以了！这些……”
“你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这最后的一顿，怎么也弄点好的！拿着吧！没事儿！”
我望着面前这个在灯火下衬得脸色昏黄，眉前带有雾气的和善妇人，心有千般感激却无从出口，只能默默接过她的馈赠。“……谢谢！”我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谢谢秦婶！我以后多帮你干活啊！”小鱼拉着我快速的从大厨房里出来了，一直到后院，小鱼才提着食盒悄悄对我说，“还好没被柳叔看见！他可是小气的很，他要是知道秦婶把端给客人的菜给了我们这些丫头，定会气的胡子都翘起来！到时候，鸾姨，还有秀琴妈妈保不准会说秦婶几句的！”
我望着那食盒道：“秦婶真是一个好人！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客人的菜少了两盘肯定会有人发现的！”
“放心吧！我保证只要柳叔没看见就没事！”小鱼拍着胸脯说，“来这里的客人可不在乎饭桌上是不是少了两盘菜！”
小鱼的话我自然也明白，就没有再多说。
我们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盛凌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我，他见小鱼在这里到也没出声。
“天气冷了，以后在屋子里等我！台阶上凉，小心受寒！”我握着盛凌冰凉的手将他拉进屋子里。
“是有点冷！”小鱼说，“你还是听你家小姐的话！这要感染了风寒可就得你家小姐伺候你了！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盛凌，“……我看你这小身板怕是平时也要你家小姐伺候你吧！”
“翠儿她还小也做不了什么！”我注意到盛凌眼里的不悦，连忙对她解释，“再过两年就好了！”
“好了！我去莲心那儿！你们就忙你们自己的吧！”小鱼转身离去。
小鱼是个心善的姑娘，刚刚的话也不过是玩笑，只是看着盛凌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就知道他并不理解。
“我们现在怎么做？”盛凌小声的开口问我。
此时院子里夜幕降下，明月已升起。
我记得娘曾对母亲说佛经中有修善缘者得善果。而那最大的善果无外乎是人死后到达西方的那个极乐世界。
我期望母亲们都能到达那个极乐的世界，不在承受任何的苦难。而在那之前，我还是希望她们可以回来看我，吃完我为她们准备的这最后的一顿饭。
我带着盛凌来到庭院，爬上了那竖立于假山之上的望月亭。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我们为母亲们摆上了这最后的一顿晚。
“姐！娘她们真的会来这里吗？”盛凌小声的拉着我的衣袖道。
我遥望着四周漆黑的夜幕，清冷的残月，还有那残月下方灯火闪动，莺靡鼓瑟的四方楼。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母亲们又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我们曾经住的那个地方也早已不是家了，母亲们要怎样才能找到我们，找到这里？万一她们回来了却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
我突然记起了胸前的银坠子，母亲生前从不离身之物。忙将它从中衣的最里面小心的取下放到了石桌之上。
“姐！你做什么？”
“盛凌！你身上不是有二娘从小让你佩戴的玉佩吗？我记得那她的家传之物！你把它取出来！”盛凌还没理解我的做法，但也听话的把玉佩从脖子里面掏出来了，我把它解下也放到了石桌之上。“你身上还有没有娘亲手给你做的东西？像是香囊荷包什么的？有吗？”
盛凌想了想，“……有，有个装平安符的荷包，是娘上个月给我的！”
“在哪？”
盛凌在胸前摸了摸，然后在棉衣的里层掏出一个似乎系着红绳的小荷包。我心中一喜，这三样东西都是和娘，二娘，还有母亲她们生前有关的东西，跟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联系的。
“如果母亲们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这里，那这三样东西放在这里，她们也许就会很容易找到这里的！”我将这三样东西摆在了香炉前。
母亲，娘，二娘，女儿不孝，不能为你们设灵守孝，只能在此贡上些饭食，望你们吃饱后好上路。
我拉着盛凌，准备跪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是秀琴妈妈打着灯笼上来了，而她的身后跟上来的却是易行首。
我一惊，连忙拉着盛凌站到了一旁。桌子上的东西根本无法收拾，我只好低着头心中盘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我低下的视线里只见到灯笼的昏黄亮光下那罗裙的裙摆和——一只褐色的食盒，我很诧异。只听易行首醇柔的声音说道：“即是送你母亲上路，就要让她们吃饱喝足。”随后将她手里的食盒打开，取出了一壶酒，三个酒杯，几道油酥糕点。“如此才能安心上路！”东西摆好后，她甚至将杯子里都斟满了酒。做完这些她转过身对弓首站在一旁的我们说：“这最后的一顿饭是给她们独自吃的！若是被她们见到你们站在这里又怎能安心吃下，安心上路！下去吧！”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秀琴妈妈手上的灯笼离着她的脸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拉着盛凌的手跟着她缓步下了望月亭。当我与盛凌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望着望月亭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望可以见到什么，可心底却也清楚是什么也不会见到。
易行首与秀琴妈妈还没有离开，她们就站着我们的身旁，同样也观望着那望月亭。微弱月光下的望月亭无法看清它的轮廓，但那石桌上香炉上的点点香火却是看的清的。
“你怎么会想把香炉饭菜摆在望月亭？有什么特别吗？”易行首突然开口问道。
“它是这里最高的地方！”我回答。
“最高？为何要摆在高处？”她又问。
“人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怕母亲们找不到这里，也找不到我们，所以……摆在高处希望母亲们可以得到神明的指引！”我说的的确是自己所想。
“这样！”易行首似乎是点了头，但过了一会却又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神明会给你母亲们指引？”
我想了想如实说道：“我想母亲们一生贤惠，恪守妇道，从没有做过任何有悖善德之举！神明自会为她们指引！”我知道这话有些不妥，可我不愿意用谎言代替，特别是用在母亲们的身上。
易行首转头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便与秀琴妈妈沿着长廊离开了。我回头望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很是感激。这个行首大人与我心中最开始时的印象有些不同，我对她的身份也不如最初的那么反感。
易行首她们走后，我拉着盛凌朝着望月亭的位置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黄泉陌路遥兮，地府阎殿寒兮，琅玥在此送别母亲，娘，二娘，望你们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