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浑身的杀气稍稍收回了一些，漆黑的眸子依旧波澜五惊，只见他道：“既然师父还肯称万人一声徒儿，那便请师父莫要为难哥哥。”
“你觉得，我一直以来是在为难莫白？”宁天清盯着万人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几乎是要笑出声来。
万人没有回答，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宁天清看着万人，心中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悲凉，当初那个不足7岁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当初那可爱的笑脸，清如湖畔的却生生的眼睛，此刻竟变得这么死气沉沉！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教这个孩子武功的时候，真是笨拙的要死！一点儿习武的觉悟都没有，被木头做的剑打到了，也要哭半天鼻子。
自己还未发火，这个七岁大的小男孩儿就已经哭的稀里哗啦了，还能这么教？
是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开始不哭了的呢？这得想想了，自从年纪大了，又爱上饮酒，这记忆力似乎就越来越不好使了……哦，对，想起来了，是莫白出事儿那天起。
莫白倒是个练武好苗子，聪明，体质也好，而且不怕疼。
说来可能有人会觉得好笑，不怕疼就是好苗子了？要是回答“是”，你可千万不要笑，实际上，你要是想学好武功，还真得不怕疼。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你要是想打赢别人，第一要素就是，你得不怕疼，只有你不怕疼了，别人来打你的时候，你才不会可怜巴巴，跟个酒囊饭蛋一样想着躲闪，想着要不要拿手去护住要害。
想这些的，都打不赢，都成不了高手。
真正打过架的，都知道，在别人一拳马上就要落下来的时候，你是万万不能用手去挡的。一个正在跟人交战的人，什么最重要？即便脚力现在也越来越被重视，但是打人这活儿，最开始肯定是从拳头出来的。
所以，别人这一拳落下来的时候，你能躲自然是好，但是若是不能躲，那也是万万不能用手去挡的。
那么，你的手是用来干嘛的呢？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想着法子的给对方来那么一下子了！而且，给对方的这一拳，一定得比对方给你的这一拳杀伤力更大，这样，你才能占上风。
所以说，这习武的好苗子，他不能怕疼，他也不能怕挨打，相反，他要习惯这疼痛，习惯这挨打，习惯到这拳头落在身上，不觉得疼，反倒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兴奋。
很显然，莫白是这么一个好苗子。莫白是不怕疼的，而且跟人打架，从来是不要命的。
这点是好事，也是坏事。
亡命之徒，气势上自然就能吓跑不少习武不精，不懂武行的下三滥。而且即便是在跟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对手的时候，由于你是拼上了全力，所以肯定是要比对方强的，一般打斗占上风。
但是，这坏就坏在这世界上除了下三滥，除了和你差不多或者比你厉害一点儿的人以外，还有更多的人，他比你强，而且强到不是说只靠拼命就能赢的。
好在莫白也聪明，所以大部分对手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的，他会用计谋，也不会毫无技巧的只去拼命，又对生命很淡薄。
说到对生命的态度上……那就不仅仅是学武的事情了，就要谈到杀人，谈到杀手这一行。
作为一个杀手，第一要素，不可以有太多感情。
这点也许很扯淡，人作为万物的佼佼者，不就是因为比别的生灵多了些感情吗？结果你现在又要人把这感情淡化，甚至忘记，怎么可能？
但是，这是必须的。
因为正义去杀死邪恶的人，这样的有原则的杀手，其实并不能真正的被称作是杀手，这样的暗杀者，其实您称呼他一声英雄，都不为过。
但是杀手，作为一个杀手，他必然不会是正义的存在，他杀人是没有理由的，可以说主子让他杀谁，他就要去杀谁，无论对方是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无论对方是老弱病残还是健壮的青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你杀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因为有人付了钱，或者你组织给的命令。
有原因的杀人也许不难，毕竟双手沾满鲜血还可以慰藉自己：我是在做正义的事。但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杀人，甚至是屠杀，确是很难的。
所以作为杀手，你要先摒弃了自己的人性。
莫白的性格可以说是天生的杀手，他虽然对人命的态度淡漠到可以跟动物画上等号。
他杀人不会愧疚，哪怕那个人是个无辜的人。
然而，莫白却是不适合做杀手的，但是万人适合。
是不是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莫白你才放手自己，转而去培养那个比你小十岁的，以你为天的莫翔，去做这最后的杀手？宁天清嘴角带了不易让人察觉的一丝冷笑。
“他时日不多了……”不待宁天清回忆完，一直沉默的万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再是原来的不含感情，而是掺杂了一种让人听了无比心痛的忧伤：“所以，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我只想完成他的愿望，望师父不要阻拦。”
宁天清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惊讶，那惊讶里甚至带着些恐慌，连他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的有些发抖：“你说什么？莫白他……”
“天色不早了，万人就此告辞。”万人没有回答宁天清，只是对着宁天清行了个礼，冷道：“明日若是宁前辈还在东临城，哥哥自会有所打算，告辞。”
“莫翔！站住！”宁天清大声呵斥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万人身形一愣，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片刻后，便消失在人群。
你口中的那个所谓的莫翔早已死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可以手刃老弱病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取下敌人脑袋，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信仰的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杀手”的万人。
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整个村落，一万个脑袋……
那天，在偏僻的山村里，杀红了眼睛，再也看不清自己砍下的是谁的头，再也听不清是谁在跪地求饶，手起刀落，鼻翼里鲜血的味道竟能让人血脉沸腾。
从那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所谓的莫翔，只有杀手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