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朗朗的水蕴渐渐染开这片绯红的杏林,漫天的飞雪将这淡淡的胭脂寒透。
赭红色的木窗旁,一对小情人正恩爱情浓。
五官棱角分明的男子,只是简单地盘起清爽飘逸的头发,一身素青色的深衣愈发显得男子清新俊逸。
男子忽然停住手中的画眉笔,一双安静的丹凤眼悄然凝视眼前明眸皓齿,傻傻笑着的女子。男子嘴角微微上扬,“清月,眉已经描完了。”
似乎是不经意间透过木窗看到了什么,莫楼略略皱眉,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眉笔,对着清月轻声细语道,“晴暖来了。”
木窗外,纯白的雪花与胭脂色的杏花融入天色。朦朦胧胧间,一道淡蓝色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潇洒不羁的锦衣男子华饶大步流星地跨出屋檐,接过蓝色布衣男子手中的油纸伞,关切道,“今年年后,雪依旧下个不停,今个儿也是出奇的寒冷,三哥怎么也没带一件披风来御寒。”
华饶一抬头便望见木窗内的一对妙人儿,眨眨那双调侃的杏眼儿。
清月甜蜜地挽着莫楼,四人一同去了杏林中的亭子。
莫楼挥挥衣袖,在亭子的四周,立刻燃起暖入人心的火焰,“千年难遇的飞升时机大概会在半个时辰后降临,而这座亭子便是最佳的历劫地。“
莫楼微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担忧地握紧了清月的小手,“华饶与清月的法术根基尚浅,到时候需要随机应变。”
目若悬珠,温润闲雅的晴暖轻轻点头。
在杏林中的亭子中,四人各自结界,相互对着,盘坐下来。或心平静气,或百无聊赖,等待这个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好时机。
还不到半个时辰,刚才还是白雪皑皑的明亮天色,这时的天空却忽然变得黑云压城,就像是一层层的黑色云墙,只能微微透过一些光线,给雪后的杏林蒙上了一层层米白色的纱巾。
刹那间,电闪雷鸣,又将这可怜的杏花山照得惨白惨白的。惨白光线中,突突显现出一个手持长剑,身着黑色玄端的高大男子模样,黑色玄端上翻滚着祖神青龙的图腾,正是已经继承王位的原太子相安。现在的相安看起来,那般的居高临下,霸气阴沉。
升腾跌宕,惊心动魄的军队鼓舞突然响起,撼动着天空中飘扬的每一片雪花与杏花,花儿的舞姿愈发荡气回肠,使飞升前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四人听着四周传来的鼓舞声,看来相安似乎早已,带了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将这杏林给围得严严实实。
剑眉一拧,明明是气宇轩昂的相安,现在却恨得咬牙切齿,“华饶,你这手下败将,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在雷电的映衬下,相安的脸色阴沉不定,忽暗忽明。
华饶盘坐在原地,无暇分心,只能苦涩应答,“大哥,你已经登上皇位。我不久之后,也会飞升,不会再同你争夺王位,你又何苦太过执着。”
相安提剑,忽而狰狞狂笑,“我是个恶魔,所以,你们也别想成快活,休想成那神仙眷侣的梦。”一声令下,军队渐渐逼近,相安也朝着最弱的结界,也就是倒霉的清月,一剑刺去。
修习问道,需要一颗安然的心灵。莫楼曾经苦苦开解清月,最终清月向莫楼许诺,放弃向相安报仇。
眼见着这把世代流传的王者之剑刺来,清月陡然愤恨不已,相安害死了哥哥,该怎么算呢?若是这唯一的妹妹都不同你伸冤,你怎能安心上路。
清月心中明白,即使没有多少胜算,但还是下意识抬手去挡,准备破开结界。
剑没有逼近。
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间,莫楼奋力冲开结界,袖风拂去相安的攻势,相安的长剑便偏离了原有的路经,指向杏林深处。
相安回过神来,一个绚烂的空中回转,生生将剑的攻势折了回去。相安打算卷土重来,一来一往,与莫楼厮斗起来。
随着气吞山河的鼓舞声一浪接一浪,军队中的将领们也开始慢慢试探,提刀加入相安与莫楼的打斗。
莫楼考虑到,相安已是帝王之身,不容有失,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将领们出其不意的攻击,又时不时迫使莫楼缚手缚脚。
天上的雷劫一道道狠狠地劈了下来,飞升的机会在即。
在人间不能使用法术,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莫楼只有使用本门独特的玄术,在这杏林中布下阵法。
莫楼心思一动,便踩着杏树的树顶将相安和军队引入杏林。渐渐的,相安与军队迷失在这乱人眼的杏林中。
千年难遇的机会的雷劫分外真材实料,纵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清月早已将用青铜制的避雷针放在了亭子上。连发式雷电像是白色蜈蚣群,张牙舞爪地四处伸出它的脚,一口袭来,似要一口吞了应雷劫的人儿。
清月渐渐感到吃力起来,咬咬牙,硬顶着头皮。不断鼓舞自己,只要熬过去了,便能与莫楼永远,永远在一起了。可以,可以每天清早都静静地坐在那,等着莫楼画眉,一遍,两遍,多少遍都不够。
通往岱舆仙山的天梯已经在不远处显现,两旁是生机勃勃的兰花草,从黑压压的云层中微微透出圣洁的光芒。
当白色的蜈蚣变成了白龙,这道雷,应当是最后的雷劫了,打在清月那早已麻木的身上,清月才发现,原来也可以这般痛,血液中仿佛也被雷渗透,棱角分明的眉眼也愈来愈淡。
下一刻,棱角分明的眉眼又渐渐转浓。清月睁开眼,是莫楼渐渐明朗的丹凤眼。
原来是莫楼生生帮助清月挨过了最后一道雷劫。
但由岱舆仙山投射下来的希望之光逐渐转弱,曲折的天梯变得若隐若现。清月看着落寞的三人,悔恨不已。
四人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走入绝境的人。若是这次飞升不成功,继续留在人间,往后的日子怕是会与相安纠缠不休。
莫楼皱皱眉头,向着晴暖默契点头,艰难开口,“等我,清月。”
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直到莫楼那惊才风逸的背影渐渐融入曲折不明的天梯之路,天空才渐渐明朗,与归墟青蓝的海水连成一色,天梯的路又洒满了希望。
清月看着莫楼的背影,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只能手足无措地呼唤莫楼的名字。然而,莫楼却再也没有转过头来。
失魂落魄的清月被沉默不语的华饶地带上了天梯。
或许,莫楼正在那座仙山上等着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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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岱舆仙山,清月才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莫楼了,用传心术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呼唤莫楼,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晴暖不忍心清月这般痴傻,出手阻断了清月的传心术,缓缓开口,“清月,莫楼他,先是生生助你应雷劫,本就没多少日子,后来又…现在怕是魂归九天了。”
清月慌张地捂住耳朵,倔强地反驳,“不信,我不信,莫楼谪仙似的人儿,怎么会,怎么会呢?”
清月又紧紧抓着华饶的袖子,“带我会杏花山,莫楼在那里。”
与莫楼,清月相识多年,很多话都开不了口,华饶只能避过清月哀求的眼,苦涩地别过头去。
晴暖眉眼沉重下来,“清月,让华饶修养一段时间,我带你回去吧。”
雪停了,鲜红的杏花却依旧纷飞,再也遇不到共舞的雪花。悲壮雄浑的鼓舞依旧在吹,那些士兵却再也走不出这片凄美的杏林。而清月,依旧明眸皓齿,却再也找不着那个为她画眉的心上人。
晴暖悄悄解开了杏林的阵法,血溶于水,晴暖与相安毕竟是亲兄弟,不忍心看着相安迷失在杏林中。
清月无力地跪倒在地,疯狂地笑了,笑着笑着便脆弱地哭了,哭着哭着便让风吹干了眼泪,“可秋意呢,谁又来管我们兄妹的死活,为什么我这么懦弱,总是无能为力,现在就连唯一可以依靠的莫楼也离开了。果真是天煞孤星么?”
晴暖总是能看透人心,“清月,莫想多了,飞升之后便会不老不死,莫楼也会投胎转世,有缘自会相见。”
可清月现在,却有些怨恨晴暖能洞察人心的本事。等一等,再等一等,莫楼便会回来了,那,等一等之后的等一等离现在有多远呢?可,现在除了等待,又能有其他的法子么,清月更害怕,连等待也是一个白色的谎言。
清月握紧拳头,暗下决心,努力变得不再无能为力,努力守护未来的莫楼,可能不是神仙眷侣,怨偶也成。
天可怜见,多少神仙眷侣,被这遥不可及的梦打败。
从此,那个明眸皓齿,傻傻笑着的女子随着莫楼惊才风逸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海蓝色的背景中。
从此,多了一个身着白衣胜雪的孝衣,平静淡漠的清月。
莫楼生于未来,而清月活在现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