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2423900000012

第12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落尽繁花月又西

柔静道:“李姑娘你受伤了,快,我来给你包扎一下。”阿遥却一把拉着柔静的手,道:“快,快救大哥哥上来,你听他的声音,一定受了伤!”柔静很是为难,看了看这个大坑,竟有三人高。原来是猎户们利用一个天然的石洞改造成的捕猪陷阱。看此情形,柔静也是一筹莫展。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李姑娘,你在这里守着赵公子,我回村里借根绳子。如果可以,再叫些人来。”阿遥道:“难说姐姐回去便借得了绳子,叫得来人,看今天的情形,怕是人人都躲着你。便是借来了绳子,天色已晚,大哥哥还不知道要在下面多遭多少罪殃。”阿遥说罢沉默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我有办法了。”忙又转向一旁,俯身堪查了一下泥土,喜道:“来时我便注意到沟中泥土松软,这便好了。”忙转身抢了柔静带来的铲子,想了想,又对赵豫道:“大哥哥,你能不能将锄头扔上来。”赵豫答应道:“大哥哥从正面扔,阿遥、柔静姑娘,你们注意闪开。”说罢把锄头抛了上来。阿遥使个眼色让柔静帮着锄土。赵豫却在洞底问道:“阿遥,你想做什么?”“阿遥恨大哥哥成天只想着清儿姐姐,却不知道爱惜自己,阿遥今天要把大哥哥活埋了。”赵豫只当阿遥说笑来着,不曾想一铲子土甩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铲子土甩下来。赵豫哭笑不得,道:“阿遥,你真要埋了大哥哥,也得让大哥哥把杜仲皮找到了再埋呀!”赵豫眼看着一铲子接一铲子的泥土从坑口上填下来。自己只得左躲右避。不一会儿,自己脚底下竟已铺上了厚厚一层泥土。赵豫这才开了窍,喜道:“阿遥,你怎么这么聪明!”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赵豫伸手已经可以够着地面。于是喊道:“阿遥,可以了。”很快,阿遥把手伸下来,赵豫拉着,一提气,脚底朝坑沿上一蹭,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赵豫定睛看阿遥时,不觉一愣,仿佛又看到了新安江旁,大道侧畔那个可怜的小乞丐:满头满脸的泥污,身上的衣衫被树枝挂得近乎褴褛。不觉一阵酸楚。心里有数不清的话想要对阿遥说,只是张了嘴道:“阿遥,我……”但又不知该当从何说起。阿遥关切地问道:“大哥哥有没有伤着?”赵豫含泪摇摇头,道:“大哥哥没事。”阿遥笑道:“那就好。时候不早了,咱们找杜仲皮去。”阿遥说罢又冲赵豫做了个灿烂的笑脸,提了铲子便朝谷中走去。赵豫看着阿遥一瘸一拐的背影,这才注意到阿遥小腿上的伤,鲜血已经把鞋袜染红了。赵豫心痛,喝道:“傻丫头你给我站住!”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遥跟前,一把将阿遥抱起,轻轻地放到一块平整的草地上。细细检视阿遥右腿小腿外侧的伤口。由于时间长了,血水和着泥污,已经凝结成块。赵豫无法,只得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从自己衣衫上扯了一块布条,将阿遥的伤口包扎齐整。

这时候,何柔静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手里扬着一个布袋,喜道:“赵公子、李姑娘,瞧这是什么?”柔静打开布袋。“杜仲皮!”阿遥乐道。“这就是杜仲皮呀?你可把我们找苦了。”赵豫也乐了。

原来自打赵豫从坑里出来后,何柔静闲来无事,便先行搜寻杜仲而去。凭着对药草生长习性以及对周遭环境的熟悉,便很快有了收获。

三人功德圆满,乐滋滋地便要打道回府。赵豫不容分说,硬生生地把阿遥背起。阿遥起初不愿意,因为这一趟下来,每个人都已经很累。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快回北方了,还能有多少次让大哥哥疼惜自己的机会?也便乐得让赵豫背起。只把耳朵贴在赵豫的背脊上,听赵豫心跳的声音,享受着被心爱的人照顾的快乐。

与何柔静及朱道士道别的时候还是酉时,太阳尚未落山,待两人回到百花坞,竟已是月上枝头,远远地就看到谢老头站在庄门外翘首等待。待到看清阿遥是被赵豫背着的情形,便急忙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手足无措地嘘长问短道:“咱家小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快快快,快告诉爷爷。”又对赵豫斥责道:“你这个做大哥哥的怎么就没照看好咱家丫头呢?”阿遥道:“不妨事,只是小腿划破了点儿皮,流了点儿血。”

赵豫与阿遥简单洗了洗脸上并手脚的泥污,便由谢老引领,先去看过清儿。谢老便一路吹嘘自己一天下来是如何悉心照顾赵姑娘。

原本天色向晚,清儿便挂念起赵豫与阿遥的安全。此刻见两人全身而回,清儿备感宽慰,苍白的脸庞绽露出美丽的笑容。阿遥坐到床前给清儿把了把脉,道:“清儿姐姐脉象平稳,邪毒已去。只是身子还很虚弱,待阿遥熬了汤药给姐姐喝下,将养两三日,便可无虞了。”清儿看着衣衫破损的阿遥,心中感激,拉着阿遥的手道:“好妹子,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让你受累了!”又道:“哥哥、阿遥,你们吃过晚饭了么?”“还没有”,赵豫笑道,“刚到庄子,阿遥这小丫头就嚷着先来看看你,这不,我们今天的落魄样都让你给看到了。”谢老忙道:“早已吩咐下厨房准备饭食,此刻已经在前厅上齐了。”又对阿遥道,“丫头,你这便领着你大哥哥吃饭去?”阿遥乐呵呵地对赵豫道:“大哥哥,你先去,阿遥一点儿都不饿,我这便先去把药煎好,再去吃饭不迟。”说完提了药草,兴致勃勃地煎药去了。一任赵豫叫唤也不理睬。谢老头道:“难得这小丫头今晚这么高兴,赵公子,你便先行用膳,我陪小丫头煎药去,花不了多少时间。”赵豫无法,只得答应。

赵豫安顿好清儿,便独自来到前厅,桌子上果然已经摆好了两人份的饭食。看到赵豫到来,便有童子招呼其坐下用餐。赵豫草草吃了几口,想起今日阿遥的辛劳,不禁自责道:“赵豫啊赵豫,你只顾自己的饥渴,却不想阿遥妹妹累了两天,现下却还在忍饥挨饿,为你的妻子熬药。”想到这里,便实在是食不甘味,忙叫童子端来食盒,将阿遥的饭菜往食盒里装盛好,便端了往厨房而去。来到厨房外,正听到谢老与阿遥说话。谢老问阿遥道:“这果脯好不好吃啊?”阿遥道:“好吃,阿遥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是自然”,谢老道,“这可是老夫我采摘的各色时令鲜果,又搜罗了七七四十九种香料,用了长青山上经年不枯的神仙泉水浸泡,用了我祖上二九一十八代传下来的秘方秘制而成。”赵豫听到这里,心道:“亏得谢老想得周全,没让阿遥饿着。”又听阿遥道:“谢爷爷对阿遥就是好,不似我那大哥哥。”听到这里,赵豫心中惭愧得紧。心道:“阿遥妹子,大哥哥亏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了。”谢老道:“丫头,你把你那大哥哥看得如此之重,可是等你嫂嫂把孩子生下来,你大哥哥心里头可就更不会念着你了。”阿遥道:“那还不简单!往这药里加一味麝香,再加一味牛黄,爷爷你看阿遥说得对不对呀?”“对极了,对极了!”谢老手舞足蹈道,“咱家丫头就是聪明,如此啊,准保你嫂嫂肚子里的小祖宗,过不了今晚,便往生极乐去了!”阿遥和谢老皆笑。赵豫却听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心里恨恨道:“妖女就是妖女,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罢悻悻地折回前厅,自顾吃饭去了。

这边厨房里阿遥乐罢便收住了笑声,认真地对谢老道:“爷爷,咱俩玩笑开得过火了。其实阿遥现下什么都想开了,也许这就是命数吧!”怔怔地望着炉火,又道:“我师父曾对我说,‘若尔属意斯人,该当冀其嘉福’。阿遥当时不懂,现在总算是懂了。阿遥原本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大哥哥已经对阿遥很好很好。”说到这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板上。谢老看得心疼,手足无措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怎么刚刚还乐开了花儿似的,一转眼就又哭起来了,你们小姑娘的心思老头我真是捉摸不透啊……”

阿遥小心翼翼地控制火候,认认真真地将安胎药煎好。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今晚这药煎得辛苦!”“可不是!”谢老道,“倒像是煎来孝敬皇帝老儿似的。没想到咱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做起事来也这般认真啊!”阿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好不容易认认真真做一回事情,还被爷爷笑话。”乐得谢老哈哈大笑。

这边阿遥把药晾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将其盛到药盅里,高高兴兴地端了,给清儿送去。

“清儿姐姐!”阿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儿姐姐!”谢老为阿遥推开了房门,阿遥径直走到清儿床前,道,“清儿姐姐,汤药已经煎好了,阿遥尝过,已经不烫了,阿遥还要亲自服侍姐姐喝下。”赵豫在一旁道:“阿遥,你先放着吧,一会儿大哥哥来侍药便好。”清儿微笑道:“哥哥,让阿遥来。”阿遥恳切地望着赵豫,赵豫顿时心软了下来,道:“随你吧。”阿遥这才乐呵呵地服侍清儿把药喝完。阿遥问道:“舒服点儿了么?清儿姐姐。”“嗯”,清儿微笑着点头道,“喝了阿遥亲自采摘、亲手熬制的汤药,姐姐明儿一早准保好了,可以下床陪阿遥玩儿了。”阿遥高兴地点点头。“那,阿遥吃饭去了。”“快去吧,再不去时,你这小小的身子怎么经受得了。”阿遥笑道:“阿遥已经吃过一顿了。”说罢蹦蹦跳跳地跑了。

阿遥为自己这两天所做的一切感到高兴。“阿遥要做一个好姑娘,让哥哥嫂嫂记住我一辈子。”阿遥边吃边自语道。正吃着,却闻人声由远及近。只听赵豫吼道:“李牧遥!李牧遥你给我出来!”阿遥傻愣愣地站着,看着赵豫来到跟前,两眼通红,指着自己质问道:“李牧遥,你是不是在汤药里加了麝香和牛黄?我起初也以为你是说笑来着。枉你清儿姐姐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定要置她于死地!”听到这里,阿遥一个字也不说,放下碗筷便往清儿卧房跑去,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待得赵豫尾随而至,清儿兀自在床上掩腹而卧,眉头紧锁,汗湿衣衫,看样子是越发地痛苦了。阿遥坐在床沿,已经在清儿身上扎了几针。赵豫大怒,喝道:“李牧遥!你在做什么!你还嫌自己做得不够么?”阿遥也不回头,又取出一枚银针,暗自道:“我用银针护住姐姐血脉,我要保住腹中的胎儿。”说罢,又一针扎到清儿身上。清儿喊一声,昏死过去。阿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吁了一口气。岂料赵豫大步抢到床前,一把将阿遥推开,用颤抖的双手将清儿身上的银针一枚一枚拔出,抱着清儿,大呼不止。赵豫对阿遥怒目而视,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这么歹毒,用药毒,用针扎,非要置清儿于死地。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了么?永远都不会!”“你,你……”阿遥委屈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此时“庄谐二老”均闻讯赶来。庄老来到床前,把一把清儿的脉象,又取来药盅闻了闻,道:“果真是麝香和牛黄的药效。”赵豫更怒,道:“你以为你与谢老头在厨房里鬼鬼祟祟的谈话便只有天知地知么?殊不知隔墙有耳。如今做下了这等好事又羞于承认,算什么英雄好汉!”阿遥伤心道:“大哥哥,你居然监视阿遥。”“监视却又怎样?日里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若不做这等缺德事,便有人监视却又何妨?”“好!”阿遥道,“好,这药是我煎的,这毒也是我下的,你满意了吧?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李牧遥原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充其量不过是个正人君子们避之犹恐不及的小妖女。其二,我李牧遥虽然下贱,从小就被人看不起,但我也不会没脸没皮到要死乞白赖地巴望着嫁给你。”“你走!”赵豫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可是你说的,大哥哥”,阿遥流泪道,“我这就回北方去,好让你们眼不见心不烦。赵公子,后会无期!”说罢擦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谢老头把袖子一甩,“哼”了一声便尾随着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只见谢老垂头丧气地推门而入,道:“丫头走了,怎么劝都劝不回”,叹了口气,便指着赵豫数落道:“我说赵豫啊赵豫,你妹子对你情深义重,你适才怎么说出那等不分轻重的话来。把小丫头伤心得死去活来。你还有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度。”赵豫垂头道:“谢老爷子教训得是,我也不知道适才哪来的那么大火气。只是看到清儿痛苦如是,我便乱了方寸。”“唉!”谢老长叹一声,道,“如此看来,丫头晚走不如早走,长痛不如短痛,走便走罢,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伤痛。”说罢走到床前,给清儿把了把脉,道:“脉象平和,丫头适才那几针很是及时。”说罢取出一枚药丸,递给赵豫,道:“这是丫头临走时让我转交给你的百解还魂丹,是那傻丫头留在身上保命用的,真是个傻丫头。”说罢一咬牙,将药丸塞到了赵豫手里。谢老起身道:“给清儿姑娘服下吧,可保母子平安。”想了想,恨恨地对赵豫道:“赵豫,你可别说这药丸里有毒,不敢给清儿姑娘服用,若是说出这等话来,我立时将你舌头拔了。”赵豫含泪看着药丸道:“赵豫啊赵豫,今晚你是昏了头了,此刻清儿脉象平和,多亏了阿遥无私救治,你果真是错怪好人了。”说罢,将药丸放入清儿嘴里。清儿仍未苏醒,便让药丸慢慢含化。

却听那谢老怪叫一声,道:“谁说这药盅里有麝香和牛黄来着?”手里捧着药盅左闻闻右嗅嗅,终于出此惊人之语。谢老道:“我说嘛,丫头煎药时,自始至终我便陪伴在其身旁,从未看到她下了什么不当的药物;丫头和我是说过些玩笑话,可那些话哪里作得真的。那傻丫头还说什么‘若尔属意斯人,该当冀其嘉福’,初时听这话,我就觉得不对味儿,果不其然,堤岸退则洪水进,好人果是遭了恶报。”“都是赵豫糊涂”,赵豫痛惜道,“谢老爷子,阿遥果真走了么?”“走了,丫头说,迟早要走,不如早走;丫头还说,族中萨满尝言,她外公兄弟几人将有一人活不过今年秋天,丫头自己也有些不祥的感觉,她要回北方陪伴外公。还说外公是她最亲的亲人云云。”临要出门,谢老又回过身来,道:“这里有块金牌,是早先丫头给的。原本呢,丫头嘱咐我说,有空啊,一定要到北方找她玩儿去;去之前呢,还要先到江宁探知你与她嫂嫂的近况,好报平安与她知道。她怕是再也不会到中原来了。”谢老叹了口气,道:“想老头我临到老来好容易找到个能说说话的人,怕今日竟成诀别了。我与庄老身负使命,须不得离了这百花坞半步。这块金牌,还是交与你吧,异日到了北边,或许有机会见到旧交也未可知。”说罢将金牌交到赵豫手里,推门离去。赵豫摩挲着手中的金牌,当初两人就是凭着这件小物事,登上的青溪城头。睹物思人,一种空前的失落感遍布赵豫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童子扣门,道:“赵官人,庄老请赵官人到驯蛇场说话。”赵豫正自神情恍惚,伏坐桌前不知所以。回想起当晚的幕幕情景,才觉得自己真正是个大大的浑人。从认识阿遥直至今日,阿遥无时不在为自己着想,自己却每每伤了阿遥的心。今日之事,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法挽回了。此刻听到“庄老”二字,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浮现心头。回想起从“驯蛇场”到今夜的种种变故,想起庄老适才指证药盅异样。“庄老”二字此刻听来竞格外刺耳。“莫非连日来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想到这里,赵豫不禁怒火中烧,豁地站起身来,但又若有所思,怔在当下。童子以为赵豫没有听清楚,便又道:“庄老示下,请赵官人到驯蛇场说话。”赵豫压了压胸中怒火,道:“赵某正要找他说话!”说罢迈开步子,“哐当”一下把门打开,倒叫那童子吃了一惊。童子吃了惊吓,诺诺连声地下去了。赵豫反复思量,便又回到床前,端详着熟睡中的清儿,心中百感交集。伏下身去吻了吻清儿的面颊,道:“清儿,哥哥一介莽夫,本以为一身的本事可以报效国家,没成想竟落魄到今日这般田地,不但一事无成,连清儿都保护不了。哥哥此去要与庄老决一生死,恐怕又是凶多吉少,却落下清儿连同腹中的孩子无依无着。可是冤案在前,大敌接踵,男儿岂可畏死裹足。愿老天爷可怜见,保我妻子平安!”说罢站起身来,出了房门,轻轻将门扉关严,便毅然往驯蛇场而去。

赵豫未到,已听到悠扬的笛声。走近,便有童子道:“庄老已等候多时”。赵豫看那庄老兀自吹着玉笛,几条小青蛇围绕其身侧翩翩起舞。赵豫心中更不是滋味。正欲上前。那庄老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赐剑。”便有童子奉上一把剑。赵豫也不客气,左手接了剑,右手一用劲,剑身出鞘,却见晦暗无光,心中一阵失望。道:“便用一把锈剑,今夜也要与尔一决高下。”“哈哈哈!”庄老笑得爽朗,道:“公子看不起这柄剑,也看不起老夫的为人。老夫都明白。”说罢又有童子将一把宝剑递与庄老,待看这把剑时,端的是金丝缠绕,宝石累累。庄老也不客气,“噌楞”一声剑锋出鞘,便觉寒气逼人,剑刃锐利无比。

话不投机,比划几下,两人便缠斗在一起。赵豫气壮,横劈直刺无不力透剑身,霸气十足,用的是拼死的打法;庄老力衰,虚虚实实却是带着灵动机巧,高深莫测,常以二两卸下千斤。赵豫问:“何以诱我爱妻学尔驯蛇毒技?”庄老笑而不答,跳开两步,避过一记霸道的横砍;赵豫又问:“何以用毒害我妻儿性命?”庄老仍旧笑而不答,剑锋过处,挑开赵豫一记沉猛刺击;赵豫又问:“何以离间我兄妹情谊,陷我于大不义!”话音落处,一记力道千钧的劈杀眼看落下。那庄老的出招却是横剑格挡。赵豫心下纳闷,只听“哐当”一声,宝剑断裂,紧接着“噗哧”一声,有鲜血溅起。赵豫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的剑断了,那血,便是自己的无疑了。却只见庄老冷笑两声,跌落在树根之上,喘着粗气,鲜血兀自从胸前汩汩流出。“不可能!”赵豫道。待看手中长剑时,却是完好无损,而地上躺着庄老的残剑,已然断成两截,兀自冒着寒光。庄老示意童子们莫要向前。赵豫却是大大地不解:“为何?老人家,我……”庄老笑着招招手,示意赵豫近前。赵豫扔了长剑,上前扶着庄老。庄老道:“人哪,往往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年轻人,这不,老夫所言不虚吧?”赵豫若有所思。庄老接着说道:“公子手中的才是宝剑,是伏魔剑,本教镇教之宝。今后就交与公子使用了,要用在正道上,为黎民谋福祉!”赵豫含泪道:“莫非赵豫之前所见,也都错了?”说罢伏地叩首,道:“罪人赵豫,愧对老人家。”

“来来来”,庄老招招手,道,“过来。”看着庄老气若游丝的样子,赵豫十分痛心,连忙上前扶起庄老。庄老道:“一切皆由老夫谋划,公子不必自责。”庄老调整了一下气息,又道:“只因近日帮源陷落,圣公被絷。明教既已败亡,我等皆教中耆老,自当以死殉教。所以至今未死者,因事有未竟而已。想老夫我今已事毕,便要先谢老一步入地咯。”说罢,坦然地笑了。接着,庄老又道:“自见了令阃一面,我便知其深负天资,可为我之传人。只因我那摄魂之法,耗我毕生精力,得之实在不易,便不想得之于我亦失之于我。天可怜见,在老夫死前得遇你家娘子,使我毕生钻研,有了传续,老夫我死亦瞑目了也。”庄老看到赵豫想要说话,便摆摆手让他好好听着,又道,“老夫时间不多,这便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喘子口气,道:“老夫若有毒害你妻儿的意思,又怎么会暗中传授本事与她,若那药草放得重些,你妻那腹中的孩儿还有命在么?这又都要归结到第三个问题。”庄老咳嗽片刻,又道:“老夫虽然昏聩,却还知道,你们都是仁义之士,若让你们离开以自保,以你赵公子的心肠,以那李姑娘与谢老的交情,你们都是决计要留下来与我庄谐二老同生共死的。老夫这才出此下策,让李姑娘走了,眼不见心不烦。而赵公子最是仁善,若能救我二老于水火,公子定当义无反顾。老夫这把珍爱如同生命一般的伏魔剑定不会所托非人,对不对呀?”庄老指了指地上的伏魔剑,示意赵豫拾起来。

赵豫扯了块衣襟,拭去了剑上的血迹,还剑入鞘,仍将宝剑递到庄老跟前。庄老深情抚摸剑鞘,如同对待老朋友一样,笑着对赵豫道:“老朽我怕是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公子义薄云天,若是要救老朽于将亡,便请为老朽做一件事情。”赵豫道:“老人家请讲,赵豫无有不从。”庄老道:“请公子持此剑向南,将此剑交与处州俞道安。此人不久前得于青溪之役中逃出生还,此刻正在处州整顿兵马,以图再起。俞枢密乃我教五行护法之水明子。此人学贯古今,我明教之存续,他日怕是要有赖于他呀。”赵豫道:“此事却有何难,只是我娘子怕是经不起远途劳顿,可否宽限几日,待清儿身子痊可,赵豫再行不迟。”

“公子可是要看着老夫不治而亡么?”庄老责问道。赵豫不解道:“此话怎讲?”庄老叹了口气,道:“那水明子,可是一等一的疗伤好手啊,公子若是拿到他的……他的‘神农续命膏’,老夫这伤,可有望痊愈如初啊!”“老人家此话当真?”“老朽何故要欺瞒公子?公子只需将此剑交与他看,他便会拿那神药给你。”庄老看着赵豫,笑道:“公子大可以放心,官军纵然已经踏平了帮源峒,但也决计找不到这百花坞的所在,你的娘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庄老说罢,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赵豫心乱如麻。这时便有稍长的童子扛来了肩舆,将老爷子抬了上去。“李牧遥那小姑娘可是聪明得紧啊。哈哈哈!”庄老大笑着,又咳出几口血来。“赵公子快去,此事可与谢老相商!”不一会儿,肩舆便已隐没在回廊之中。

凄凄然,林子里就只剩了赵豫一人。赵豫心中怅然若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老人家提到阿遥,是啊,小姑娘可聪明得紧”,赵豫心道,“如果此刻阿遥在我身边,一定可以告诉我该当何去何从。”

赵豫拄着宝剑,茫茫然回到卧房。清儿仍自熟睡。清丽的脸庞略带倦容。赵豫心中一阵凄楚,两行热泪潸然落下。深情地望着清儿,赵豫道:“清儿,这几个月来,你跟着哥哥吃了那么多的苦,哥哥却一直未能好好地照顾你。”许久,又道:“哥哥心中苦闷,又有谁能知晓。哥哥何尝不想带着清儿离开这里,可是如果不能为自己的过失承担罪责,哥哥还能算什么男儿好汉!”赵豫痛苦地低下头。却听清儿柔柔地问道:“哥哥怎么哭了?哥哥的眼泪落到清儿嘴角,咸咸的,清儿就醒了。清儿可不愿意看到哥哥难过。”赵豫看清儿醒来,更觉悲喜交加,只是俯下身来,深情地吻了吻清儿的额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清儿想要坐起来,赵豫便扶清儿坐起。依偎在爱人的肩头,清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中一阵难过,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是微笑道:“哥哥,在清儿的记忆里,还未曾见过哥哥如此难过。清儿知道,爱之愈深,伤之愈切,想必,哥哥是为了清儿难过,也为了咱们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难过。”清儿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微笑道:“哥哥,人生在世,忠、孝、仁、义之事,往往很难圆满,而这个世上的事情,也总要有一个取舍的。哥哥安心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吧。不管怎样,清儿和咱们的孩子,永远都是哥哥最真实的念想;清儿会和孩子一起,等哥哥回来。”清儿默然片刻,又道:“那日春花笑,万树妖娆花枝俏,不觉秋凉到。此去情难料,妄言生死飘渺,却向神明道。落花尤可悼,凭栏向谁告?”待看清儿时,已是泪流满面。赵豫不觉将清儿拥入怀中,心中难过,犹若肝肠寸断。自己这一别去,生死难料,清儿和孩子将来的苦,却能向谁告诉?

却闻有人推门进来,不是别个,正是谢老。谢老叹了口气,道:“适才老夫辗转难眠,已听闻公子与庄老之事。庄老舍身救教,老夫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公子只管放心南去,夫人与腹中孩儿只管交与老夫照看。老夫在,公子妻儿俱在。若公子不信,且看老夫为誓!”说罢将头一甩,一把抓住自己的白发,手形一动,已削下一大把来,对赵豫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今老夫断发为誓,只愿公子相信,若老夫不能拼死保护公子妻儿,宁如此发!”赵豫感动,正要拜谢,却听那谢老自语道:“哎哟,一时激动,竟削下这么大一把,好在赵夫人不会嫌弃老朽丑陋粗鄙,碍着观瞻,哈哈哈!”屋内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清儿道:“哥哥,谢爷爷乃是得道长者,居然断发为誓,哥哥还有什么不能托付的?哥哥只管放心去吧。”“赵夫人通情达理,老夫这里谢过,且一并谢过赵公子!”谢老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赵豫躬身还礼,清儿亦欠身。谢老道:“天时不早,老朽不敢搅扰二位叙别,在此别过。明早请赵公子随老朽出谷。”

谢老虽走,赵豫与清儿却无心入眠。赵豫虽然日间跋山涉水,已颇困顿,可是心中思绪万千,只觉得气血紊乱,胸中烦闷。清儿安静地躺在赵豫身侧,软软相偎,只是希望夜晚漫长一些,能和哥哥多聊些开心的事情,多枕一枕这厚实的肩膀。到得下半夜,赵豫实在困顿,便睡着了。

虽然不情愿,但清儿还是听到了清晨的第一声鸡鸣,感到了晨曦的微光。赵豫的身体动弹了一下,清儿便闭上了双眼。一会儿,赵豫在清儿脸颊上深情地吻了吻,下了床。不一会儿,是轻微的房门开启的声响,接下来是轻微的房门关闭的声响。赵豫离去了,泪水终于止不住从清儿眼眶中涌出……

其时谢老已在偏厅等候。两人胡乱吃了些早食,便由赵豫牵马,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路,不多时即出了疑林。谢老抱拳道:“本教复兴,全丈赵公子之力,务将此剑示与俞枢密。”赵豫提剑过胸,抱拳回应,随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同类推荐
  • 落英公主

    落英公主

    这是一个假公主逃离皇宫,跟帅哥私奔的故事。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姐也不管了。总之,姐能做到的,就是写完它……
  • 李家嫡长女李倾渃

    李家嫡长女李倾渃

    是恨还是怨,是劫还是缘的重逢,命运的无奈。。。但愿今生平安喜乐,重生我便是你也成了你,为你活为我活,只求幸福一生
  • 邪帝宠妻,一品绝版妃

    邪帝宠妻,一品绝版妃

    *女强爽文、宠文,爽文*22世纪,被誉为“毒辣鬼手’的夙浅,一朝惊变;穿越异大陆,竟成为北昭鬼女夙浅;草包,懦弱,不谙世事?给你锁在地下冰棺15年试试?不傻算你们厉害!斗渣男,斗姨娘,斗心机绿茶综合婊?没关系,分分钟秒变战斗机,身首异处你信吗!生存难,怪物多,家族有高超大神?抱歉,你看看刚才滚走的那个是不是你家大神?“喂,谁允许你上来了?滚!”某女一脸嫌弃的说着。某男邪魅一笑,“这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嘛,所以——奋斗喽!!”看夙浅如何笑看今朝,玩转各路牛鬼蛇神。
  • 血色的帝王业

    血色的帝王业

    她是大胤柔弱多病的剩女公主,还是喋血战场,叱咤风云的碧海少将?他是抵抗匈奴的九原铁骑,百姓的守护神,还是颠覆王朝的罪人?他是带领族人奋起的摩拉王子,还是谄媚迎合君王身下的玉流芳?九原大军苦守匈奴数十载,真的可以一朝打败剽悍的匈奴骑兵?江山更迭,谁执牛耳?阴谋中,能否守住初衷,找到真爱?痴心守护,能否换得真相大白?
  • 狂凤重生:相府第一嫡女

    狂凤重生:相府第一嫡女

    因她的痴傻,错信皇晟樊,助他上位后,却惨遭背叛。他与庶姐早就苟且,亲自下令砍去她的双手双脚,将皇后之位送给贱人。贱人每日对她百般折磨,丧心病狂不放过相府每一个人,相府被灭门,当祖父与娘亲的骨灰扔在她的面前,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听说有一种死法,极其残忍。让锐器从胸膛刺入,然后纵切开腹,死者若带着极大怨念,歃血诅咒,可获得重生。她毅然以极刑自尽,歃血诅咒:“以此极刑,歃血为咒,若有来生,欠我害我之人,必以血还血。”“云溪,皇晟樊,我誓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热门推荐
  • 幻夜星宿:十二圣骑士

    幻夜星宿:十二圣骑士

    她是高冷孤傲的精灵王,他是腹黑邪魅的妖孽魔王,彼此却因为使命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精灵王不得不封印魔王,悔恨的精灵王,心冷的魔王,当他们再次相遇,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 王妃太爱耍花招

    王妃太爱耍花招

    “王爷,我发誓有一天,会让你放下所有的尊严亲自到我面前来求我的!”“笑话,本王告诉你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会等待那一天的到来。”“那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命等到了!”“王爷,你会后悔的!”“本王从来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样的感觉!”
  • 妖孽少女拽什么拽

    妖孽少女拽什么拽

    这世上最疼爱我的只有风哥哥独孤……夏责森等着只要我紫熏家族在这一天就不会让你安静一天
  • 中古陌影

    中古陌影

    冷若冰霜比十二月的天气更让人难熬就像冬天的寒夜那就是我对待你的方式我也清楚我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触犯了你的底线这就是事实
  • 横扫天下之魅力妖精

    横扫天下之魅力妖精

    毕业了,失业了,顺便失恋了,一朝穿越,继续运用逗比精神,上的了天,入得了地,入得魔界,浑身都是必杀技,此女很傲,虐的了公主,拍的了君主,此女很抠,人过扒衣,雁过拔毛,蚂蚁过了卸只脚,敢问,有何指教!
  • 失败系统之渣男养成

    失败系统之渣男养成

    人生失败平常稀松,成功却是很少,但是当你有一个失败系统以后,你会发现,失败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 剑啸群英平天下

    剑啸群英平天下

    本卷是一部虚幻的古代战争,情殇小说,讲述了群雄争霸天下,红颜殒命天涯的故事。本卷是长篇QQ群小说《谁在远方触动我的思念》的姊妹篇,小说故事情节及人物取材于QQ群。人生如戏,戏里戏外,纯属娱乐,请勿对号。
  • 纪念日:梦里青春

    纪念日:梦里青春

    谁都有过那般单纯的青葱岁月。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对不起啊,因为作业太多,只能弃文了)
  • 星芒手镯

    星芒手镯

    本书以一只神秘的手镯为线索,逐步揭示了2012末世危机的根源,并记述了主人公丁帆及其团队成功化解危机、引领华夏儿女走入新文明的全过程。***慢热型作品,为了避免浪费您的时间,请先阅读‘作品相关’中的作者及作品简介,然后再决定是否阅读本书。如果您觉得适合您的胃口,请收藏、推荐,谢谢!***~~~~~~~~~~~~~~~~~~~~~~~~~~~~~~~~~~~~~~~~~~~~~~~各位读者,最近实在是有点忙,更新极慢并且不规律,在此道歉!唉,没办法,人总得吃饭的,请您谅解。如果您觉得不爽可以暂时把本书搁置一、两个月,积攒起来一起看。谢谢关注!
  • 青龙曜日

    青龙曜日

    大夏国皇子李天一因宫变逃到拜月商业联盟,变成一个普通人的他不甘寂寞,用他一身本领开创新的天地,带领跟随他的兄弟们征服这片天,这一方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