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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殷殷赤血空流去 衮衮诸公换新袍

赵豫一行远远地看到宋军南撤,欣喜异常。赵豫道:“妹子,宋军南撤,你居功至伟啊。”湖山笑道:“是大哥一句话将他们吓跑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劳。”赵豫又关切地问:“是太后叫你这么做的么?总是躲在暗处,身犯险境。”湖山怅然道:“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香山守孝么?”赵豫听到话中有话,便不再多言,道:“如今最最急切之事,当是往救燕京。”查剌阿不点头同意。一行人拨转马头,往燕京疾驰而去。

湖山此刻方才完全放松下来,深感困倦而虚弱。感受着战马有规律的颠簸,倾听着身后赵豫的呼吸心跳,湖山别样地受用,渐渐地便睡着了。赵豫揽着湖山的腰支,以防其坠马,耳鬓厮磨之际,也感到了别样的温存。可是此时大家的心里都只有燕京,赵豫的心里更是记挂着母亲和妻儿的安危,恨不得战马能够插上翅膀,立时便飞回城中。

众人到得燕京城下时,日已西斜。燕京经历了一天的杀戮,不知道怎样了。从紧闭的城门、城头飘扬的旗帜和城中弥漫的火烟来看,这座燕中帝都虽然气息奄奄,却仍在固守着大辽的皇权。

自赵豫离家之后,赵夫人便下令紧闭宅门,多用厚重之物抵在门后,又多置障碍隐蔽并消火之物,又将弓弩和箭矢分发到各人手上,人人皆从守御。赵夫人心里清楚,以萧太傅府的形制,必然引来宋军的怒火。

果然,就在宋军席卷了生铁坊之后,不久便发现了这座大辽的高官宅邸。众兵士破门不得,便纷纷从围墙爬入。契丹人以骑射为根本,故而萧府之中善射之人比比皆是。管家萧德福更是连连发矢,击中目标;而赵夫人虽然气弱,也在清儿和丫环们的帮助下,勉力以弩机打击来犯之敌。

宋军一轮攻势失败之后,纷纷以火箭射入府中,众人救火,仆役多有死伤。赵夫人审时度势,道:“此间怕是守不住了,大家到后花园中守御。”于是领着众人撤往开阔的后院。看着老宅子腾起的熊熊烈焰,不少仆役失声痛哭,赵夫人则咬紧牙关,道:“国家都要灭亡了,还要这宅子做甚?今日皆以死战,有不愿死的,可于后门尽速离开。”看没有人愿意离开,赵夫人流泪道:“你们都是我大辽的好儿女。”看着襁褓中的无伤,赵夫人似乎又被激起无限的斗志,道,“咱们拼死守在这里,贼众未必能够破得了。只要能坚持到于越王的援军进城,局势便有转机。”众人皆以为然。于是赵夫人率众在假山之间守御,多以弓箭机弩备之。

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方才减弱。四出掳掠的宋军重又围拢回来,从残垣断壁中进入萧府,向后花园杀来。然而假山湖石之后纷纷射出箭矢,将宋军镇住,令其轻易不敢前进。

如此相持了一阵,宋军之中忽然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随后一箭一箭精准的箭矢发射出来,往往能够穿过山石草木的间隙射入人体,萧家仆役死伤数人。眼看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守在自己身旁,赵夫人含泪道:“贼众之中来了高手,最后的时刻到了。”又对清儿道:“娘不能保护你和无伤,便只有黄泉路上相见了。”清儿微笑着点点头。

赵夫人勉力提了宝剑,强打精神,从山石之后信步走出,管家德福陪着赵夫人一同跃出。对方阵营亦跳出一员悍将,虎背熊腰、眉头微蹙、鹰眼炙人。赵夫人道:“我乃是大辽兰陵郡王萧太傅兀纳之女,观文殿大学士赵国夫人萧敏。来将何人?”宋将冷笑道:“原来你便是萧敏,果然了得,连我家杨可世将军对你也是赞叹有加。我便是杨将军麾下大将,人称‘高一箭’的高世宣。”赵夫人哂笑道:“果然射术了得,不知道你的剑术却又如何呢?”高世宣也不答话,拉弓便射。赵夫人气虚已极,未及躲避,只见一道暗影扑了过来,管家萧德福挡在赵夫人跟前,吃了这一箭。一箭穿心,管家想对赵夫人说什么,却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笑倒地。

赵夫人伤心垂泪。高世宣却道:“今日乃是杀敌,不是演武。我高一箭长于射术,岂肯与你论剑?刚刚你的仆人已替你死了一回,来,这一箭夫人当仁不让。”说罢拉弓搭箭“嗖”的一箭又射了出来。若是放在往日,这种明来的箭矢要想躲开却也不难,但一来高世宣离得不远,二来赵夫人气虚体弱,心头只是一凛,下意识地腾跳起跃,可毕竟慢了一拍,飞箭射来,没入赵夫人小腹。赵夫人被箭矢的力量又推着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上。清儿大哭,顾不得生死,抱着无伤跑到赵夫人身边,还活着的丫环仆役也都围拢了上来,大家站在赵夫人跟前,站成一排,以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夫人和少夫人。赵夫人感动得落泪,道:“壮哉,我大辽儿女。萧敏死而无憾。”

高世宣正欲拉弓再射,身后却一阵大乱,有士卒报:“高将军,辽军杀进来了。”话未说完,已被一箭穿喉。高世宣回头,只见当先一匹大黄驹踏火而来,马上一员小将威风八面,手里银枪穿刺横扫,挡者披靡;虽然血染征袍,却更显得杀气腾腾。

高世宣见来将发疯一般朝自己策马驰来,躲是躲不了,便下意识地拉弓搭箭,聊以自卫。杨绘也不示弱,使尽浑身之力,银枪出手,直直朝高世宣飞来。枪借马速,来得太快,高世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银枪结结实实地穿腹而过,牢牢钉在地面。

杨绘在高世宣跟前勒住战马,顺势飞身就是一记踢踏,然后发疯似的拳脚如雨雹一般招呼在高世宣身上,直打得血肉横飞,杨绘仍自不愿收手。直到部下两员小校将其劝住。

杨绘失声痛哭,跪行到赵夫人跟前。赵夫人已经奄奄一息,看到杨绘,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绘儿,你来了。”杨绘答应。赵夫人又道:“绘儿、清儿,娘死,你们不要难过。仇既已报,就不要记恨大宋朝,那是你们的故乡,你们身上都流着宋人的血,包括我的豫儿,你们更要将娘的话转达于他。不管将来谁人入主燕京,你们要好好活着。国可亡,人心不能死。”杨绘和清儿都流泪点头。赵夫人又提着一口气说道:“我死后,将我葬在香山,一来给先帝陪陵,二来,娘要亲眼看到燕京的兴替沉浮,这里毕竟是娘的故乡啊。”赵夫人又伸手轻轻抚摸无伤的额角,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执戟无伤披血甲,败鳞犹振补金瓯。”说罢,含泪闭上了双眼。

再说绿云在辽骑的护卫下径直回营去见大石。大石听完绿云的讲述,沉吟片刻,问左右:“太后身边有耶律湖山这么个人么?”左右都说不知。大石道:“先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绿云争辩道:“太师若是不信我时,可遣一人赴燕京探问,便知虚实。太师若是不救燕京,国家灭亡我管不了,我那湖山姐姐可就白遭了这么多罪了。”大石摆摆手,卫兵将绿云带去安置。大石又道:“立即派斥候回燕京察看虚实。”午时过后,陆续有从燕京而来的宫分骑士,报以燕京警情。大石心惊,去与萧干商议。

萧干道:“耶律湖山乃是太后的贴身利刃,是一个妩媚多姿而又心狠手辣的女人,大石兄弟你居然不知道么?”大石一拍脑门,道:“我几乎误了大事。两军大战一触即发,我当是宋人的调虎离山之际,因此不敢遽信。想那童贯昏聩,刘延庆软弱,没成想竟可以来这么一记狠手。”萧干笑道:“你别忘了,宋军之中还有郭药师这一奸雄啊。”又道,“大石兄弟不必自责,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这便下去点他三千精兵,吃过午饭,便即驰援京城。”大石道:“大王速去,这里就交给我了。”萧干点头,拍了拍大石肩膀,自去提兵。

话说赵豫寻不着进城的门道,湖山却说:“危急之时,皇城启夏、显西两门照理说都会闸死,以防贼兵抢入。但城南还有一门,直入皇城,叫做南暗门,寻常人是不知道的。咱们可以从那里入城。”一行人在湖山的指引下在南墙转折之处果然寻到了一处城门,此门开合朝着东向,又有转折以作遮掩,因此寻常路过,是不会看到的。

赵豫领着众人在城下喊门,城上士卒看着一群残兵罗列城下,生怕有诈,不敢开门。湖山道:“烦请转告太后,耶律湖山回来了,只想回城保着太后,与社稷共存亡。”有士卒答应一声,便去传话。

忽然,城上士卒纷纷指着城下稍远的地方叫喊起来,赵豫等人回头一看,只见宋军神臂弓手罗列一排,严阵以待。萧查剌阿不大喊一声,领着众人策马冲去。神臂弓手释放弩箭,不少瘦军将士应声落马。查剌阿不战马中箭,马失前蹄,人却滚地站起,继续向前冲杀。国难至此,在场所有的契丹人丧家失国,俱无偷生之念,皆抱殉难之心,奋力一搏。赵豫亦突入敌阵,一手护着湖山,一手挺枪杀敌。湖山道:“大哥放我下马,你这样腾挪不开,会有危险。”赵豫大声喝道:“死也不放。”

话说在启夏门外埋伏的这两百多宋军也都是军中骁勇敢战之士,在城外这大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辽人不怕死,自己也不敢怠慢,于是双方都奋力死战。赵豫正激战间,有宋将从侧旁冲来,一挺铁棍刺向湖山,赵豫缨枪来不及转还,只得奋力用肩头护着湖山,硬吃了一棍。岂知这一棍何其力大,人借马势,硬生生便将赵豫搠下马去。赵豫大喊一声,待要起身再战。湖山已拔了匕首,顺手扔出,正中宋将面门。湖山骨碌一下翻下马来,爬到赵豫跟前,泪流满面。赵豫强打精神,笑道:“你大哥还没死呢,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湖山只是扑到赵豫怀里放声大哭。赵豫伸手一摸湖山额头,烫得吓人。但刀兵无情,此刻不是缱绻之时,只能勉力站起身来,护着湖山,拼死再战。瘦军战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人与查剌阿不、赵豫和湖山一道,渐渐聚集在一起。宋军还有百来号人,层层将几人围困在垓心,看样子是要抓活的。

查剌阿不对赵豫道:“宁死不降!”赵豫微笑着点点头。湖山则依偎在赵豫身旁,表情很安祥,似乎很珍惜人生这最后的一点时光,湖山道:“能与大哥死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么?”

正在几人含泪道别的时候,城头上冷箭纷纷射下,不少宋军将士应声倒地。宋将恼怒,正欲大开杀戒,又闻城头辽军纵情欢呼:“于越王来了!于越王来了!”只见尘头起处,无数“萧”字大旗迎风招展,向燕京驰来。几人奋勇再战,而城上的神箭手也相与援应。宋军气沮,纷纷溃散。

赵豫领着幸存的几位勇士拜迎于越王。萧干下马将几人扶起,道:“今日几位英雄居功至伟,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就看我萧干的了。”于是大开南暗门,三千皮室精骑鱼贯而入。不多时,皇城宣和门、子北门大开,皮室铁骑杀出,城中宋军闻风而溃。

本来五千宋军进城,面对燕京三十万军民,已不占优势。杨可世屠戮契丹,杀戒一开,便已陷自己于覆舟之境;又纪律松弛,实际能战之兵已少于四千;再者,宋军连夜奔袭,未事休整,虽受一举而城破所激励,但奔袭一夜,杀戮一天,已是强弩之末。原本看到远处尘头大起,自以为是刘光世援军到了,众皆欢呼,待到近时,看得清乃是辽军,众皆气馁,无心再战。杨可世喟然长叹道:“都知道我与刘光世有隙,没成想那厮居然以私害公,陷我于无助,今日死矣,皆竖子所累。”说罢领着众人后撤。郭药师的战马中箭,几乎被追上的辽骑击杀,幸得杨可世回马拒战,才保住了郭药师一条性命。郭药师道:“将军救命之恩,药师来日再报。”杨可世道:“自家兄弟,郭将军不必客气。”宋军且战且退。径直往着初入燕京时设置的根据地——悯忠寺而来。

稍事休整,杨可世道:“为今之计,不如到东门集结据守,以待援军。”郭药师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两人率众撤离悯忠寺。起初与宋军一起守城,参与屠城的汉儿们却急了。有人道:“将军叫我等杀戮契丹,如今将军领着将士们一走,却叫我等汉儿如何活命啊?”杨可世道:“有愿意归朝的汉儿,可以随着我军一同撤退。”汉儿皆欢呼。于是前呼后拥,大队人马直奔迎春门而去。

未到迎春门,便已有斥候来报:“迎春门不见赵鹤寿将军,诸门千斤闸俱已放下,绞盘损毁,而吊桥也都被烧毁了。”杨可世大惊,道:“赵鹤寿五百人守不住一个迎春门?此天亡我也,天亡我也!”众人到得迎春门,果不其然。

追兵至,杨可世率众厮杀,无奈己方兵势穷蹙,怎敌大辽生力之军。危急时刻,郭药师率部来救,笑道:“救命之恩,药师此际便还了也。”无奈常胜军也不敌皮室铁骑,最终败下阵来。众人且战且退,退到城墙根。杨可世命令大家下马,上城头拒守。郭药师道:“赵鹤寿去向不明,三将军援军不至,于此地,守无可守。杨将军也只管守他一阵,敌势稍弱,也就撤了吧。”杨可世哈哈大笑,道:“我堂堂将门之后,岂可效儿女态自顾惜命呢?今日之事,有死而已。”说罢又指挥将士射箭拒守,并亲率士卒与冲上城楼的辽军激战,身中毒矢仍自奋战不止。一旁的杨可弼可就急了,道:“大哥,今日再战,便要全军死在这里了。人家郭药师都已经跑了,你怎么还这么顽固!”杨可世牛脾气上来,兀自不理。杨可弼又劝道:“今天死在这里,是很壮烈,但倘若没有人回去说明事情经过,又有谁知道大哥你是怎么死的呢?又难免刘光世那厮不会为了自保而将大哥和我等士众抹黑,到那时候,当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干净了。与其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为后世所耻笑,不如留得一条命回去,还可以找刘光世那厮算账,大哥你要想明白啊!”杨可世转念一想,道:“可弼,你说得很有道理,大哥差一点就失算了。”于是招呼众人撤退。

杨可世、杨可弼等人从城头缒城而下,而那些找不着绳子,或者情急之下退无可退的士兵要么就成了辽兵的刀下之鬼,要么就摔下护城河成了水鬼。汉儿们则更惨,本来就不胜武力,又迫于辽兵追杀,大多坠城而死。迎春门外护城河被坠城的尸体填满,后来者竟可以直接踩着尸体过河了。

辽军不愿缒城犯险,便由着杨可世等人逃走了。杨可世、郭药师等败兵没了马匹,徒步逃命,凄凄惨惨,最终在安次县城收集残部,仅得四百余人。两人又怕刘延庆借故加害,一商量,便逃回了郭药师的老根据地涿州。

城内辽军自是追剿宋军残余,尽得战马五千匹,甲胄四千副。劫后余生,燕京百姓额首相庆;城中遍是残垣断壁,血迹干时,变成了可怖的黑色。惨胜之后,上至朝堂诸公,下至黎元百姓,没有谁会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大多只是唉声叹气,感伤命运而已。

赵豫回至家门,所见满眼飞灰,心气已自凉了半截,再战战兢兢走至后院,远远地看到清儿抱着母亲呆呆地坐着,几名婢女兀自在一旁哭泣,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感贯注全身,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赵豫挣扎着跪行到母亲跟前,看着母亲祥和的面容,带着微笑,仿佛睡着了一般。赵豫道:“娘,孩儿回来了,燕京城守住了。”清儿含泪微笑道:“哥哥,娘一定是知道了,娘走得很安祥。”

十月的最后一天,香山已是红叶翩飞,赵豫、清儿与杨绘麻衣素服,答谢朝中前来致祭的臣僚。忽然有宫中宣赞道:“太后驾到!”众人皆拜迎太后。普贤女令众人平身,到赵夫人墓前致祭完毕,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对在场诸公道:“昨日宋军败了,败军相继百里,已退到界河以南。”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知枢密院曹勇义补充道:“二十九日甲寅,刘延庆烧营及辎重奔窜,宋军大溃。此前,于越王用计,置南朝俘虏二人于帐中,蔽其目,夜半假意于隔壁帐中相语道,‘汉兵十万压吾境、吾师。我军是其三倍,敌之有余。当分左右翼,以精兵冲其中,举火为应,歼之无遗。’其后又设计使一人逃脱,回报宋营。昨晚,卢沟河北四野火发,宋军以为我军至,烧营而奔。五军杂还,扰攘散走,自相践踏,奔坠崖涧者莫知其数。今日将晓,我军知之,纵兵追击,宋军捐弃一切军须之计,相继百余里,已败出白沟之外了。据闻,自南朝熙丰以来所蓄军资已尽入太后囊中矣。”众人这才相信,纷纷向普贤女祝捷。

普贤女看到赵豫一家,便收敛了笑容,对三人道:“虽然我军胜捷,乃是祖宗庇佑,但对于死国事者,朝廷自当厚加抚恤;对于保卫燕京有功之臣,国家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又对杨绘道,“此番守卫燕京,佛哥林牙居功至伟,加少保衔。”杨绘跪下谢恩。普贤女又对赵豫道:“湖山已对本宫说明了当日的情形,你母亲舍小家保大家,实在令我感慨;而爱卿以孤身一人,敢战于两万宋军之中,撄其锋芒,迫其退守,实在是忠勇过人。又以你家满门忠烈,特予赐袭尔祖兰陵郡王之衔。”赵豫道:“其实臣的功劳没有太后想的那么大,要说阻挡援军,当以湖山功劳最高。”普贤女温言道:“功高至此还如此谦逊,颇有你外公兀纳当年的风采啊,难怪湖山对你赞赏有加。你不必推辞了,我视湖山如己出,恩赏宠信自是不在话下。你不必为她请功。”曹勇义则催促道:“赵郡王,还不快快谢恩?”赵豫听说如此,也只得受了封赏,跪下谢恩。

转眼已到了十一月隆冬时节,赵豫与清儿、杨绘自在香山替母亲守孝。雪花飘飞,香山已是银装素裹,偶尔能听到几声喜鹊的鸣叫,更显得格外地冷清。这天,赵豫与清儿看杨绘在雪中舞剑。一把将军剑,寒光闪闪,十里鹅毛雪,款落翩翩,谁怜汉家女,如此妖娆。舞罢,杨绘道:“哥哥不也舞上一路么?”赵豫摇摇头道:“近日天气转徙,我脚上的旧伤发作,行走尚且不便,舞剑更是别提了。”杨绘关切地问:“哥的脚伤又发了么,绘儿竟没能看得出来。”清儿道:“哥哥最是要强的人,他不愿叫人担心,总是暗自忍受。可这伤痛,清儿却是知道的。”赵豫握了握清儿的手。而无伤坐在清儿的怀里,兀自看着母亲,发出咯咯的笑声,惹得清儿百般怜爱。杨绘羡慕不已,又道:“南朝再败之后,据闻,金兵也很快便要杀来了。不知道哥哥和清儿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呢?”赵豫叹了口气,道:“自小娘就是我的一切,是我最敬重的人。娘走了,我也没能见上娘最后一面,为了这个,我在梦中也时常愧疚自责。娘的魂灵在这里,这里是娘的家,也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此后三年,我与清儿在此守孝。倒是绘儿,你身为朝中砥石,你有什么打算呢?”杨绘想了想,道:“哥,你觉得朝廷守得住燕京么?”赵豫道:“大辽虽然挡住了南朝的两次入侵,但实际已经元气大伤。不但士卒死伤无数,又兼民生凋敝,燕京迟早是守不住的。”杨绘点头道:“金兵狼戾,不比宋兵可欺。彼乘全胜之骄锐而来,绘儿也以为,单凭朝中所剩的两三万疲敝之师,是决计抵挡不住的。绘儿想起大至方丈的话,该当要劝太后西行了。”赵豫道:“西行实为上策,避敌锋芒,保存实力,养兵以待时日。”杨绘怅然道:“如此说来,咱们就要分别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得相见。”赵豫和清儿也都叹息。清儿道:“哥哥说,金兵若是来了,我俩就带着无伤到西山落霞居隐居,将来姐姐若是有机会回来燕京,便到西山找我们团聚。”杨绘笑着点了点头。

整个十一月,北辽朝廷上下人心惴惴,金军如乌云压境,终究还是来了。金主阿骨打亲率人马进抵燕京西北之居庸关;国相勃极烈粘罕领马军趋燕京西面之南暗口;四猛安都帅挞懒领军趋燕京东北之古北口。当此形势,杨绘也只得结束丁忧回朝领兵。

这一天,家人报:“太后御前侍卫耶律湖山姑娘造访,此刻正在国夫人墓前致祭,并请郡王赐见。”赵豫对清儿道:“湖山该是来道别的,可见朝中形势已然急迫了。”清儿点点头道:“哥哥去见见湖山姑娘吧。此时不见,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了。”赵豫亲吻了清儿额头,便离开了。

丫环道:“郡王与王妃鸾凤和鸣,真是羡煞人也。”清儿点头道:“人生若此,便是无憾了。”丫环又道:“听说这耶律湖山与郡王过从甚密,便是救燕京时,也是里应外合,才阻住了南朝援军。王妃不怕……”清儿正色道:“香兰,你若不缄口,我便要禀明郡王,将你打发回家安置了。”香兰忙道:“奴婢知错了,再不敢多嘴。”清儿又软言安慰道:“郡王与湖山姑娘乃是结义之交,兄妹俩走得近些,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香兰道:“原来如此,奴婢知道了。”

湖山与赵豫相见于赵夫人墓前,赵豫问:“妹子的伤病都好了么?”湖山道:“小伤小病不足挂齿,只恨金人压境,不知今生今世,我与大哥还能有缘再见否。”赵豫叹了口气,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世间缘浅,一至于此。”湖山道:“大哥沧桑了许多。”赵豫笑笑,道:“时事催人老。自娘走了之后,我这心里便觉得空荡荡的,对娘的那份情怀,此刻才更加清楚明白,可是娘却已经不在了。”湖山点点头,道:“他日若是湖山也不在了,愿大哥也能记住湖山的好。”赵豫一怔,正待询问,湖山只是平静地笑笑,又问:“大哥,你觉得现在的湖山,与你初识的湖山有什么不同么?”赵豫笑道:“以前的湖山,满眼杀气,现在却是温婉可人了。”湖山点头道:“湖山的心里,已没有了恨,满是对来世的憧憬。”赵豫又是一怔。湖山笑道:“今日得见大哥,平生之愿足矣。愿大哥珍惜眼前,无忘今生。”又道,“湖山走了,大哥珍重。”白雪茫茫,赵豫望着湖山的背影消失在林道深处,心中无限怅惘。

十二月五日,居庸关城楼崩塌,金军乘势入关,兵锋直指燕京。当晚,普贤女降旨亲征,一应统军大员随驾出征,陈兵城北通天门外,与诸公道别。普贤女流泪道:“国难至此,我亲统大军尽死一战。胜则再与卿等见;万一失利,则我誓死于阵前。卿等多方保全合境汉民,无使滥被残害。”左企弓等一应文臣罗列跪拜,为太后壮行。萧干、耶律大石、耶律佛哥、萧斡里剌、萧查剌阿不等武将随驾出征,率领本部士卒拔营,两万精骑急急向北而去。

当部队走出燕京视线,萧干急令全军向东,遵照事先小范围商量好的路线,取小道,往燕京以东四百里外的松亭关急进。两天后,顺利地躲过了金军的视线,全军出松亭关,逃离燕京。

却说普贤女刚率军刚刚开出五十里外,金军游骑就已经到达燕京城下。司徒加侍中左企弓与众臣议道:“太后亲征,生死未卜。而自古忠臣死社稷。如今我大辽已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准备死守拒敌,与燕京共存亡,不知道众位臣工有愿意随我守城的么?”群臣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知枢密院曹勇义哂笑道:“左公可知城中尚有几多兵马?”群臣问:“有多少兵马?”曹勇义叹了口气,道:“五千老弱残兵,却如何守得住偌大的燕京城呢?”众臣哗然。有人道:“如此,不若降了金国算了。”有人则喝止道:“我辈世食辽禄,岂可失节降金?且若太后得胜归来,你将如何自安?”有人道:“太后许是逃了吧?”“何以见得?”“若不是逃跑,带那么多金银珠玉去做什么?”“拿来犒赏三军也未可知。”正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议论的时候,有执事的官员来报:“大事不好。统军副使萧乙信已经打开启夏门,金国娄室孛堇已率众登城了。”左企弓听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众臣则更是议论纷然,议事堂霎时炸开了锅。

不久,又有人来传话:“知宣徽北枢密院事韩秉已降金国,并为金主传语,‘若即拜降,我不杀一人。’”左企弓此时方才起身呼吁道:“事已至此,我以为可降,不知诸公意下如何?”众臣乐得投降保命,纷纷附和。于是左企弓率领文武百僚、僧道父老出丹凤门,于毬场投拜阿骨打。阿骨打身着戎服,端坐于万胜殿上,辽国众臣皆跪拜服罪。阿骨打见此情景,满心欢畅,于是让译者宣告:“我见城头炮绳席角都不曾解动,是无拒我之意也。尔等既已拜伏,我当依照元约,不杀一人。大辽降臣,官阶依旧,并将量才叙用。”众臣听罢,皆大欢喜。阿骨打又让辽国乐工奏乐,大宴群臣。

却说普贤女率众出了松亭关,却为往哪里去犯了愁。萧干道:“太后,臣主张开赴中京方向,据箭笴山而守之。箭笴山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可谓易守难攻;当地又为我奚族腹地,我可联络部众,必然一呼万应。他日兵强马壮之时,咱们收复中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大石反驳道:“箭笴山弹丸之地,四面都是金人,如何能够据守?便是能够守得一时,又与落草何异?堂堂大辽朝廷,便甘心堕落到这步田地了么?再者,于越王所说的壮大兵马,壮大的是谁的兵马?左右都是奚人,却置契丹国主于何地?他日就算如你所愿,杀回中京,太后又将何以处之?”萧干闻言拍案而起,道:“大石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心为国,你却搬弄如许是非。”大石解释道:“我只是对事不对人,还望于越王不要介怀。”普贤女则说:“燕京沦丧,大石兄弟憋着一肚子窝囊气,话说得直些,可以理解。不过本宫也以为就奚地而王,不若归天祚而臣。西部广大,金人鞭长莫及。养兵待时,非西域其何?”萧干道:“太后难道忘了先帝僭越的事了么?你见了天祚,能有好果子吃么?”普贤女黯然道:“毕竟都是同宗骨肉,我已立其子秦王为嗣,天祚应该不会深究了。”萧干忿然道:“你们要去便去,反正你们是契丹人,有恃无恐;我可是奚人。天祚或许不会杀你们,可难保不会杀我。”三人各坐一端,默然不语。附马萧勃迭按捺不住,上前建言道:“天祚生性残暴,阴晴不定,我等曾做下大逆之事,必然不会见谅于天祚。以微臣之见,不若采纳于越王的建议,归奚地以自保,将来向东,又可兼并渤海之地,得强悍之兵,亦不失为上策。”岂料此话一出,大石勃然。大石道:“你身为契丹人,身为皇帝附马,居然出此忤逆之言,今日不杀不足以存天祚之圣威而正契丹之军心。来人,将此贼斩了,传首三军,再有敢悖天祚者,与此贼同罪!”须臾,萧勃迭处斩,三军震悚。萧干觉得无趣,起身说道:“既如此,不如分道扬镳罢了。”普贤女叹了口气,道:“也罢,于越王,你这便率领你的部众归国吧,我等投天祚去也。”

于是全军分列两阵,奚人归萧干,契丹人、汉人、渤海人归普贤女、大石。萧干向北,大石向西,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分别,大抵便是永诀了。两军默默无言,各自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而阿骨打自占了燕京,说话底气十足,以宋朝未应元约,未尽夹攻义务为由,据着平滦营三州不肯交割;而燕京的归属也极尽讨价还价之能事,在旧辽每年五十万两匹岁币的基础上,又加一百万两匹燕地代税钱,并多以实物成色好者充之,以绝宋朝榷场之利。在童贯的张罗下,教主道君皇帝赵佶恬然吃下了这个哑巴亏。而两年多之后,童贯竟以神宗皇帝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而受封广阳郡王,这是后话。

金军撤了,宋军又来了,率先进城的是姚平仲和李嗣本。李嗣本的部队进城,正遇着郭药师领着小部常胜军迎面而来,因常胜军仍着胡服,竟把李嗣本的部队吓得作鸟兽散,以为金军又至。直到郭药师好言抚慰,而刚从金营出使归来的马扩亦再三保证金军不会再来,李嗣本才得以收拢部队,接管城防。平仲则是豪迈健爽,与马扩大谈燕京舆志。两人并辔而行,路遇一蓬头垢面的女道,坐在街边土台之上,兀自吟道:“明晃晃,刀来剑往,嗷嗷野狐据残垣;乱纷纷,尘起尘翕,衮衮诸公换新袍。”平仲问:“此为何人?”马扩摇摇头道:“一个可怜之人。前日我在燕京,也见此人,左右探问,才知道是常胜军赵鹤寿的旧时相好,遭了变故才沦落至此。据闻,那赵鹤寿时常亦以银钱接济。满眼燕京残破,可怜之人所在皆是,兹可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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