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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阵前已洒英雄血 山中岂闻渔樵歌

阿遥对赵豫使个眼色,赵豫一举手,全军策马而至,鱼贯而过关。阿遥看全数人马已过,才收了匕首,一脚将忽鲁踹翻在地,道:“此次叫你吃个教训,陈国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忽鲁唯唯答应。阿遥则与赵豫一道,上马过关。

一行人出了忻口寨,便如同出笼的困兽,一溜烟向南疾驰,待跑出了忻口寨视线,又折而向东,沿滹沱河东进。大队人马过定襄,至太原府地界,便离了滹沱河,径直向南,往寿阳而去。

因为已经离了河东的官道,赵豫即让鬼军将士丢弃了金人铠甲,换上契丹戎服。全军晓行夜宿,至寿阳时正见着前方尘头大起,两军正在对垒。斥候探得明白,回报道:“宋军与金军正在对垒,宋军之中树种字大旗。”赵豫大喜,计议道:“我等蹑于金军之后,待时出击,必能乱其阵脚,一举击破之。”真宝和尚道:“甚好!我五台山僧兵愿为先锋,赵郡王且看我等杀敌。”赵豫道:“并力向前,不分彼此!”两人相视而笑,击掌为誓。不多时,宋军擂响战鼓,金军吹起羊角号。宋军以步兵长矛方阵突前;金军以铁甲骑兵坐镇中军,两旁为步兵弓弩手。两军即将交锋,宋军忽然鼓点停息,长矛兵方阵立于原地,突前士兵将长矛斜插在地面,矛头斜向前方,顿时齐刷刷形成一道长矛树林,两三个士兵扶握一根长矛,严阵以待。而金军的铁骑则加快了速度,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敌阵。

就在此时,金军两翼停了下来,万箭齐发,射向宋军长矛方阵。宋军鼓点骤起,方阵中的盾牌兵以长大盾牌护在头顶,形成一个严密的盾壳。正当此时,金军铁骑冲入宋阵,两军接仗的一线顿时如巨浪击石一般,血肉翻飞,兵甲交错,喊杀声撞击在一起,惨烈异常。金军铁骑前赴后继地冲向敌阵,人仰马翻亦不见退缩。宋军则接二连三地立起后继的长矛,血肉与甲片剿杀的巨浪向宋军阵中翻滚而前,但速度却越来越慢,以至于止息。紧接着,双方的交手转变为短兵相接甚至肉搏角抵。

赵豫大喊一声:“是时候了!”说罢高举缨枪,率队冲杀出去。和尚们也不甘人后,纷纷纵马突驰。主帅不惜死,士兵不要命,一千多人发了疯似地冲向金人侧翼。阿遥知道丈夫不惜性命,于是策马紧紧跟着赵豫,咬紧牙关,决意拼死保护丈夫的安全。

金人乍一看到一队契丹骑士向己方猛扑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将大呼:“大辽已亡,又是河东腹地,哪里来的契丹骑兵?”愣了半晌,又急令放箭,可众士卒惊疑不定,惧为鬼骑,迟迟不敢施放。骑兵来去如风,这一迟疑,鬼军已然冲到跟前,一阵横劈竖砍,金军顿时大乱。侧翼的混乱继而扰动中军,又逐渐传导至另一侧,金人阵形逐渐被劈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

宋军见来了友军,士气大振,士兵们跟随着密集的鼓点奋勇冲杀。金军则兵败如山倒,溃散逃逸,步兵大多成了刀下之鬼,而骑兵有逃得慢的,也被鬼军追上,不是箭透甲背,就是马蹶人亡。

宋军一部又乘势突入城中,寿阳遂为宋军收复。

激战罢,赵豫、阿遥、真宝、真希来见种师中。种师中初时颇有疑虑,追问赵豫等人的由来,赵豫以大石书信示之,这才解除种师中心头之惑。又有真宝和尚备言受官府征召,率僧兵襄助官军杀敌之事,种师中方才转忧为喜,便于军中大张筵席,犒赏三军。

席间,种师道赞道:“今日我见贵军与僧兵突入敌阵,惊为天兵,忠义之士皆受鼓舞,不知赵郡王及二位僧正尚有余勇可贾否?”赵豫道:“老将军见用,赵豫敢不效命!”二僧亦道:“守土杀敌,虽出家人亦不敢推辞,必以死战!”阿遥笑问:“种老将军,你不会想拿我大哥哥和两位大师父当橹楯,替你卖命吧?”种师中听罢哈哈大笑,道:“尊夫人过虑了。老夫只是欣赏各位的骁勇,善加利用而已。这样吧,为解除尊夫人的顾虑,你鬼军和僧兵有多少人马,我加倍与之,受尔等节制。贵军为选锋,破阵杀敌,拔取头功,这是难得的机遇啊。”赵豫道:“承蒙老将军看重。实不相瞒,我鬼军大多为孤悬世间之人,之所以不死,乃为杀敌报仇而已。既为选锋,可谓得其所哉。”真宝亦道:“出家人自然是不避死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僧兵虽少,无不欣然而愿领命也。”“好!”种师中道:“老夫谨以此酒敬献英雄,饮罢此酒,明日杀向榆次,与姚、张两位将军会合,共解太原之围。”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散席之后,阿遥陪着赵豫在营中漫步。阿遥道:“大哥哥,今日宋军赢得凶险。亏在金军不是铁浮屠。”赵豫问:“传说中的铁浮屠真有这么厉害么?我倒是没有见识过。”阿遥点点头,道:“铁浮屠又叫铁塔兵,人马皆披重甲,人更是披戴两重铁兜鍪,周匝皆缀长檐,刀砍不进,枪刺不穿。今以长矛拒之,稍有不正或其人以刀兵拨挡,即划甲而过,士卒顷刻之间被铁骑踏为肉泥。铁浮屠又以三人为伍,马首以皮索相连,不但使阵形密集,而且马首受皮索之限,不论何时,只能向前。而军阵之后用拒马子,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使其虽败亦不能反顾也。而以一般铁骑为左右翼,称为拐子马,而不是今日之兵步弓弩手。铁浮屠和拐子马是金军骑兵中精锐的精锐,号称常胜军,估计到了太原才能遇着。”赵豫沉吟道:“遇着了铁浮屠,长矛兵就不顶用了?”阿遥点点头,道:“扎不进去的,便是十杆长矛中能有一二杆扎得进去,已属侥幸,最终阵形一乱,全军皆败。”“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赵豫惊问。阿遥幽幽地说道:“可用猛火油。不过此法太过惨烈,是不得已而用之。”赵豫将阿遥揽入怀中,道:“好妹子,大哥哥知道你不忍,但两军见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事已至此,惟有一意求胜。”“嗯”,阿遥答应了一声。于是两人赴种师中行营,备言铁浮屠事宜,并将破解之法一一具陈。种师中捻须微笑道:“二位至我军中,乃是天助我也。”又道,“我来之前,官家已正视听,拒割四镇之谋既定,加封两河守御将帅,犒赏胆勇力战士卒,两河军民欢欣鼓舞。”说着取出一道圣旨,道,“这是官家加封太原知府张孝纯、都统制王禀的手诏。我与姚古、张灏各领一份,相约谁到太原城下,即由谁投书城中。城中军民拒守数月,哀苦无助,若得此诏,胜得一万生兵啊。”赵豫问:“种老将军的意思,是让赵某赍诏赴城下么?”种师中道:“郡王是选锋军统制,冲杀在前,率先到得城下者,非郡王莫属。”赵豫道:“承蒙老将军信赖,赵某虽死不辱使命!”阿遥急道:“大哥哥,这烫手的山芋你怎么说接就接了呢?”种师中哈哈大笑,道:“嫂夫人放心,我种家军所向无前,又有嫂夫人妙计相助,必可轻易送郡王到得城下。此功若成,当计头功。”说着种师中徐徐展开圣旨,只见上书:“除资政殿学士、光禄大夫、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张孝纯检校少保、武当军节度使,进封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差遣如故;除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镇西军承宣使、武安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王禀建武军节度使,进封太原郡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

翌日,种师中留下老弱伤兵守城,主力西进,杀向榆次。到得榆次外围,见前方尘头翻滚,斥候来报,金军主力两万自太原来,领兵的乃是银术可本人。种师中捻须沉吟道:“这便要决战了么?”见诸将跃跃欲试,纷纷请战,种师中问:“姚古和张灏所部在哪里?”答曰:“为金人所阻,尚未到得。”种师中思考片刻,道:“银术可既来,且会他一会。”又对赵豫道:“情况有变,我不能要你们选锋军去碰铁浮屠。正面敌军且由我中军主力来打,郡王请以所部三千选锋迂回而至敌后,击溃其后军步卒。之后,可顺势追击敌军而至太原城下,将御笔投入城中,即可返还。”赵豫道:“得令。”赵豫领三千选锋,上马疾行。

两军中军对阵,金军以三千铁浮屠当先,鼓噪而进,两翼拐子马也已经奔跑起来,迂回向宋军侧翼。宋军左、右、中军皆以长矛步兵当前,着厚重步人甲,而三军之中增配了麻扎刀手,以砍斫马蹄为务,紧随长矛兵之后。金军将近,宋军鼓点骤停,中军方阵之中蹿出大量士兵,手捧猛火油瓶,抛掷在阵线之前。抛掷完毕,复又退回阵中。又有弓弩手点火拉弓,以待金人。

铁浮屠至,宋军弓弩手施放火箭,引燃了阵前的猛火油。猛火油猛烈燃烧,火焰蹿升数丈,宋军阵线之前顿成火墙,宽二三丈。铁马遇火惊蹶,马上铁塔骑士纷纷坠落火流,痛哭之声凄切。宋军弓弩手复以火箭赞助火势,铁浮屠进退不得,后队抵着前队,乱作一团。

而侧翼拐子马杀到,宋军长矛兵将战矛指向敌军所来方向,几人一组,相互协同,支立一杆长矛,末端抵着地面,斜刺着指向来敌。拐子马披甲不厚,纷纷被长矛刺中,后队抵来,一片混乱之际,宋军麻扎刀手四散出击,在朴刀兵的保护下奋勇砍斫马腿。一时间喊杀声声震九霄,金人骑兵优势发挥不出,竟变作人与人之间的肉搏厮杀。宋军步人甲防护严实,金人砍杀不进,顿时落下了风。

正在金人后军步卒跑步将至的时候,侧后却遭受了赵豫率领的三千辽宋选锋军的冲击,猝然之下阵形大乱。

前军受到火攻,铁浮屠损伤惨重,左右拐子马变作步兵,挡不住宋人的凌厉反击,加上后军大乱,金人全军溃走,大败亏输。

赵豫与真宝和尚一道,领着三千骑追杀金兵,一路向西,随着溃军一道,冲过太原城外的连环堡寨,一直抵达太原城下。

城上军民远远望见金军败回,欢欣鼓舞,但未见宋军主力踪影,不敢遽然出城。又见着一众服色混杂的人马驰至城下,便有些惊疑不定。有人在城头喊话,问:“我乃是都统制王禀,来者何人?”赵豫答道:“我等是小种经略相公所部选锋,特来城下投递官家手诏。”说罢弯弓搭箭,将圣旨射上城头。不久,即听到城头号恸大哭,王禀将皇帝抚喻太原守卒、加封张孝纯和自己的诏书念罢,城上顿时哭声一片,众将士叩谢皇恩。

城上倒腾了半天,城下已是风云突变。金人稳住了阵脚,很快组织起队伍,围拢上来。阿遥急道:“大哥哥,咱们不走就来不及了。”赵豫向城头喊道:“王统制,我军已抵榆次,而姚古将军和张少保公子张灏将军也在进军太原的途中。统制再守几日,待诸军大破金贼,一并于城中痛饮。”城头上的王禀道:“皇恩浩荡,顾念我太原军民。我太原军民无不愿死战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立此为誓!”赵豫道:“壮哉都统制!壮哉太原!后会有期。”赵豫说罢率领众人往来路折返。

赵豫复又一马当先,纵横冲杀,金兵无不望枪披靡。众军士僧兵俱都以一当十,奋勇冲杀。无奈金兵越聚越多,又战不利,恼怒之际,频施冷箭。

阿遥指着不远处的旗帜,道:“是左副元帅粘罕的大旗。”“粘罕来太原了?”赵豫惊问。赵豫望着元帅大旗,把心一横,大喊:“儿郎们,近前旗下之人便是金酋粘罕。杀了粘罕,一雪国耻家仇!”众将士僧兵大声呼应,一众人等策转马头,杀向粘罕。

金军震动,大小孛堇纷纷调兵上前抵挡,无奈这支服色混杂的宋军太过勇悍,堪堪地便要杀到粘罕跟前。忽然羊角号响起,金军纷纷向两旁退去,一排排弓弩手排列在粘罕跟前,弓弩手前放置拒马,俨然形成了对宋军的屠杀阵势。说时迟,那时快,阿遥急得哭了出来,高呼道:“叔祖元帅,我是达吉。勿要放箭!”金军帅旗下,粘罕喝骂道:“达吉小妮子,你果然跟着你这混账郎君来了南朝。怎么,你竟能忍心助着他们残杀你的同胞么?”阿遥哭道:“叔祖元帅,阿遥错了,阿遥愿意抵死,请你放过我大哥哥和他的属下吧。”赵豫道:“阿遥,死则死耳,不用哀乞。”阿遥继续道:“当年大圣皇帝在时,达吉想要天上的星星,大圣皇帝也会遣人摘取。当年我在云中,叔祖元帅同样是对我百般呵护。如今达吉只求叔祖元帅赦免千来人的死罪,而达吉愿意一死。”见粘罕有些迟疑,阿遥又道,“难道达吉的命还抵不过这千来人的命么?”双方正僵持之际,赵豫忽然狠命一踢马肚,战马吃痛之下快跑两步,腾空而起,眼看就要撞向拒马。赵豫在马背上一蹬,战马撞在拒马庄上,立时毙命,而赵豫却借着这一蹬,越过数排弓弩手,滚落在粘罕跟前。赵豫翻身站起,转抖缨枪,枪尖已然指着粘罕咽喉。前后动作环环相扣,一气呵成,金兵惊愕之余竟忘了射箭,更是无人上前阻拦,使得赵豫一招得手。

赵豫道:“元帅若要不死,便让我的属下不死。”粘罕哈哈大笑,道:“我粘罕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赵豫冷笑道:“既是这样,大家各死其宜。”赵豫一抖缨枪,便要扎向粘罕。阿遥大呼:“大哥哥,你舍得撇下阿遥和肚子里的孩子么?”赵豫一愣,问道:“孩子?咱们的孩子?”阿遥流着泪,笑着点点头,道:“咱们的孩子。阿遥怀上大哥哥的骨肉了。”赵豫喜极而泣,又冷眼看了看粘罕。适才赵豫玉石俱焚之举已叫粘罕冒出一身冷汗。赵豫冷冷地对粘罕道:“元帅大可以凛然赴死,我与我的属下自然也不怕死。但元帅一死,银术可新败,却叫谁来支撑太原的局面?待我大军杀到,元帅经营数月的锁城工事顷刻土崩瓦解,这想必也不是元帅愿意看到的。”粘罕长叹一声,道:“想我粘罕戎马倥偬数十年,今日竟落在一个小辈手上,任人摆布。也罢,你既是我大金国驸马,本帅就卖你一个人情。”于是喝令:“全军让出一条通道,让宋军离开。”鬼军有士卒高喊:“郡王不走,我等死也不走。”赵豫喝斥道:“尔等皆怀碧血丹心,都是国之干城,走得一个,天下便稳固一分,眼下不走,更待何时,管我作甚!”众人见此形势,只得流泪作别。选锋军打剩下的这一千多人策马离去。

看人马去得远了,粘罕冷冷地对赵豫道:“小子,刀枪无眼,这枪,该放下了吧?”阿遥急忙喝止道:“且慢!”又对粘罕道:“叔祖元帅,我夫妇及腹中孩儿皆在叔祖元帅掌握之中。今日若是不能离开此地,惟有一死。求叔祖元帅看在大圣皇帝的份儿上,今日放了我一家三口。达吉终身感戴叔祖元帅恩德。若是必要追究,使我一家血溅城下,却是不祥之事。想当年,达吉父母携怨而亡,多年来,达吉心怀怨忿,今日一死,必然化作厉鬼,又有腹中孩儿相助,道行怕是不浅。故而达吉窃为叔祖元帅担忧:他日寝食不安,惊魂不定,却要如何攻取太原,如何为国效命呢?”粘罕望着阿遥幽怨的眼神,心中冷不丁打了个寒噤,略假思索,便说道:“赵郡王,本帅敬重你骁勇沉谋。你若是把枪放下,本帅便放你夫妇离开。本帅自来重信然诺,若你将本帅视作英雄,便信之勿疑。”赵豫冷笑一声,立时收了缨枪。金兵见状便要一拥而上,被粘罕制止。粘罕道:“赵郡王既然将本帅视作英雄,本帅便也敬你是个英雄,你与达吉这便离开吧。”赵豫抱拳行了个军礼,便跨过拒马,回到阿遥身边。阿遥伸出手来,示意丈夫上马。两人同骑“孤稳”,策马离去。

阿遥一路流泪,到离了金军大营,才放声大哭起来。赵豫揽着妻子的腰肢,亲吻妻子的秀发,道:“阿遥好妹子,咱们安全了。”阿遥只是哭道:“阿遥以为今日便要和大哥哥分别了。大哥哥若是不在了,今后的日子,阿遥和腹中的孩儿却要如何为继?”说着,犹自痛哭不止。赵豫心疼地将脸颊贴在妻子秀发上,安慰道:“大哥哥错了,今后该要多多考虑阿遥的感受才好。”夫妻俩就这样哭诉着,信马朝榆次而去。

见到赵豫夫妇回来,大家既高兴又惊愕,纷纷围拢过来嘘寒问暖。有的说:“郡王、夫人,你们这一回来,我们这些不死鬼算是又有主心骨了。”有的说:“今日得能平安归来,多赖郡王神勇。郡王真乃万人敌也。”有的说:“郡王一家即将添丁增口,可喜可贺。将来生个小郡王,也像他爹爹这般勇武。”接着,又免不了要回味一番今日战况。聊着聊着,大家都累了,各自换洗衣物,包扎伤口,自去休息。

经历了这一遭风险,赵豫夫妻俩的感情更加笃厚。一大早起来,两人便依偎着到城中散步,历经死生,又孕育了新的生命,两人的心走得更近。徜徉在植满榆树的林**上,两人说着体己话,憧憬着未来,夫妻俩的心情都格外舒畅。路遇一名鬼军禆将,叫李佑。李佑殷勤地问好道:“郡王、夫人早啊,这么早就起来蹓跶了。”两人微笑着向李佑点头致意,赵豫道:“李佑,一会儿你把种老将军赏赐之物数点数点,今日给众将士发放下去,好叫大家舒心。”李佑欢喜地答应一声。赵豫又道:“将我与夫人的份儿,也拿去分了给大伙儿。”李佑道:“这可使不得。咱们鬼军能有昨日的战功,全赖郡王神勇,夫人谋断,怎能轻易抹杀了去。不成不成。”阿遥笑道:“自可敦城起行,萧王已赏赐了我夫妻许多财物,我俩用不了许多,多了无益,且赏与士卒,叫他们安顿未来的生活才是。”李佑道:“郡王和夫人如此仁厚,属下们真乃是得其所哉,敢不用命!”见赵豫夫妇正要离开,李佑忽然说道:“可是有人却对郡王和夫人心怀不满,却是不能不防啊。”“哦?”赵豫笑问,“谁人不满呢?”李佑道:“昨夜我听到宋军之中有人议论,说郡王和夫人身陷数万金军之中,而能全身返还,个中定有缘由。又有人拿夫人金国公主的身份说事儿。他们一致认为郡王、夫人与粘罕交好,粘罕以你二人为内应,将对种家军不利。”赵豫神情凝重,点了点头,道:“李佑,我知道了,你去吧。”李佑答应了一声,自顾走了。

阿遥道:“大哥哥,既是被人猜忌,便没有共同进退的可能了。不如咱们领了鬼军离开这里吧。”赵豫沉吟片刻,道:“一会儿咱俩去探探种老将军的口风,看他怎么说。”阿遥点点头。

稍晚,两人经通传,入种师中行营,往见主帅。行至厅外,只听到种师中大声驳斥手下将领道:“赵豫必不是如此为人。若说他是奸细,打死我也不信!赵豫将要进来,尔等无复再言!”紧接着是一片死寂。赵豫与阿遥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赵豫道:“末将已将圣旨投交都统制王禀大人,特来复命。”种师中和蔼地笑道:“昨夜士卒已向我备言此事,赵郡王和夫人辛苦了。”赵豫道:“为天下人守太平,拒强寇,乃是赵豫所愿,虽死不辞。”种师中走下来,拍拍赵豫肩头,叹息道:“好啊,血性男儿,该当如此。”见种师中眼含忧虑,赵豫因问:“老将军可有什么顾虑?”种师中长叹一声,道:“我军已下榆次,姚古和张灏二军却迟迟未见踪影。我军势孤力单,面对粘罕五万精锐之师,又有坚固营垒环环相扣,紧锁太原,进是难得再进,榆次小城又不能保守,为今之计,只能退却了。”赵豫道:“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种师中道:“为了保全我军,只能如此了。”有将领建议道:“赵郡王骁勇,不如由赵郡王所部驻守榆次,我军主力退至寿阳,以观姚、张二军进退如何?”宋军前军统制黄友怫然道:“榆次岂可守!若要守,将军守之?”那将官语塞,不再言语。黄友又道,“赵郡王乃是契丹王爵,本可以安守漠北,远离兵燹。所以领兵南下者,激于义气,援应兄弟之邦也。我观赵郡王出入敌阵,不惜死生,谋划战守,不计私利。坦荡荡有君子之风,炽烈烈怀英雄之气。黄友不才,愿与赵郡王戮力杀敌,死而后已。今后若有谁对赵郡王不敬,对鬼军不齿,先来与我黄友理论!”赵豫满怀感激地望着黄友,看着黄友那因为往日驻守河北时,与金人战斗受伤而破裂的唇齿,虽然丑陋,却令人由衷地钦佩。两人都神情坚毅地点了点头,互致敬意。

赵豫大致已知军心所向,便对种师中道:“我鬼军远道来投,蒙将军不弃,委以大任,幸而不辱使命,不负将军重托。今日将军欲引军暂退,赵某亦不能为将军之累。即日,赵某当引所部自去,隐匿山谷间,以待时日。待将军重返决战之时,我鬼军必当效死助攻,共灭金贼。”种师中含泪握着赵豫双手,道:“赵郡王忠义,老夫铭记在心,他日戮力同心,共杀金贼。”赵豫坚定地点了点头,与阿遥离开议事堂。

黄友紧走几步,跟了出来,道:“郡王、夫人请留步。”赵豫转过身来,见黄友满脸真诚地说道:“郡王准备去往何方?”阿遥道:“我们是异类杂种,不见容于贵军,暂落草莽便是。我就不信以河东形胜,我鬼军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黄友道:“我观舆地图,又曾寻访当地樵户,知榆次以北有杀熊岭,山高林密,可以驻军,二位不妨到彼处暂避。来日我军必返太原。黄友虽然官阶不高,却是真心仰慕二位才具。决战之时,想要邀二位及贵军再度出山,与我并肩向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赵豫道:“士为知己者死,将军真诚相邀,赵豫敢不从命。”黄友大喜,热情地伸出双手,与赵豫的双手紧紧相握。

离开种师中行营,两人漫步在清冷的街道上,踩着日光映照的对方的倒影,又找回了那份坦然的心情。阿遥道:“大哥哥,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再多的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赵豫笑着点点头,道:“等来日到了杀熊岭,大哥哥一定要盖一间木屋,如同咱们在帮源峒住过的木屋一般。往事历历在目,令人感怀。”“阿遥却是珍惜眼前”,阿遥道,“阿遥过去只是大哥哥的妹妹,如今却是大哥哥的爱妻,阿遥已遂平生之愿,此刻惟愿能与大哥哥厮守,能平安地将腹中的孩儿诞下。”赵豫爱怜地将阿遥揽入怀中,两人都很享受此刻内心的宁静和喜悦。

入夜,种师中率大军东撤,而赵豫与阿遥也引鬼军自去。真宝和真希道:“托尊夫人的福,我等历尽艰险才来到这里,轻易是回不去了,当此形势,惟有跟随种老将军进退而已。他日我辈随种家军杀回太原,希望能够再见赵郡王。能与赵郡王并肩杀敌,乃是我辈武僧之幸也。”赵豫点头道:“真宝、真希两位大师珍重,诸位师父珍重,赵豫也盼着能与诸位一道,并肩杀敌。”

经历几番激烈的拼杀,鬼军人数与来时相比,只剩了不到一半,还有不少是伤兵病号,一行人缓缓北行。赵豫叹息道:“半数儿郎埋骨故乡,算是死得其所。”阿遥点点头,问身旁的李佑:“你们怨我么?是我提议到漠北找林牙借兵。”李佑笑道:“与其在漠北安逸地老死,不如在故乡壮烈地战死。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辜负了一腔热血?夫人不必自责。”

行近杀熊岭,已入密林。阿遥道:“大哥哥,这里不对劲啊。怎么这么大的林子,却听不到鸟叫呢?”赵豫点头,令全军就地戒备。不多时,前方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数十乡勇簇拥着一个山大王模样的武夫按辔而出。

山大王笑道:“哪里来的人马,鼻子倒是挺灵的,嗅得出你郝爷爷在此。”赵豫上下打量这山大王,倒也不似颟顸草莽之辈,要说是个读书人却有几分神似。阿遥喝问:“哪里来的小蟊贼,敢来挡我大军去路。速速退避,可饶尔等不死。”山大王哂笑道:“你这疯丫头倒是好大口气。我郝知非要是只有这几十号人马,早就乖乖让道了。”说罢得意地打一声呼哨。大批农夫乡勇模样的汉子从密林中现出身形,黑压压一大片,不下一二千人。郝知非道:“怎样,怕了吧?怕了就乖乖留下马匹并买路钱财。”又学着阿遥的语气道,“可饶尔等不死。”众山贼一片哄笑。

阿遥也不恼,只轻声地对赵豫道:“大哥哥,咱们挥军上前,先捉了这匪首再说。”赵豫笑着摇摇头,大声对郝知非道:“这位好汉量也不是恶人,众乡亲都是太原附近不堪忍受金兵掳掠的乡民吧?尔等聚众自保,所为者,杀金贼也;我等纵驰沙场,所为者,同样也是痛杀金贼。都是汉家儿郎,保家卫国,一致对外可也,何必自相龃龉呢?”郝知非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你们明明穿着胡人服饰,却说自己是什么汉家儿郎。怎么说我郝秀才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须不受尔等蒙骗。”赵豫笑道:“我等是契丹大石林牙的部队,从漠北不远千里至此,是为了联宋抗金,共救太原。”郝知非盯着赵豫看了半晌,道:“口说无凭,你们有什么证据,却说自己是抗击金兵的队伍。”赵豫对李佑点了点头,李佑递过一个麻袋。赵豫解开袋口,将个中物事尽数倒于地上。只见是大大小小的金环,撒了一地。赵豫道:“这些都是金人猛安、谋克、蒲辇各级头人、将官的耳环,我鬼军襄助小种经略相公战寿阳,复榆次,直捣太原城下。若不是孤军深入,友军未至,何至于来此休整?你且看看我军中将士,哪一个身上没伤没痛?哪一个不是慷慨报国的热血男儿?”郝知非放眼望去,只见以赵豫为首的一众骑士人人衣衫破敝,挂伤带彩,却是个个神色刚毅,昂然不屈。

郝知非下马,长揖道:“在下一介草莽,冒犯了众位英雄,自觉惭愧。”赵豫也下马,向郝知非还了礼。礼罢,郝知非对赵豫道:“英雄请上马。如蒙不弃,请英雄率众,随我等到山中一聚,共商抗金大计。”赵豫大喜,道:“正要叨扰。”于是一行人随着郝知非及其部众,迤逦向山中而去。

到得营寨,瞒眼皆是百姓乡民,又多老弱妇孺;而年轻强壮者则斩木为兵,又有持镰刀锄头者。赵豫叹道:“老百姓不堪金人欺辱,往往遁入深山,结寨自保,便如眼前这般。”阿遥道:“眼下倒是能够好好安顿下来了。”赵豫微笑着点点头。

郝知非招待大家围坐吃饭。席间,郝知非道:“我等实为王善的部众。王善者,朝廷称之为山西巨盗,实为一般乡民也。以其勇武,推为首领,目下拥众七十万,营寨遍布河东山险之地。”赵豫讶异道:“有这么多人?”郝知非点头道:“赵郡王应该知道,我河东形胜,山高林密,藏得下百万乡兵,亦不足为奇;不似河北平川,便说那河北巨盗杨进,只聚得三十余万乡众而已,比起我家王头领,可就差了一半不止了。”赵豫问:“大头领如同王善、杨进之流,可愿为朝廷效命,共保家园么?”郝知非想了想,道:“这两人只是拥兵最多的,两河之地,像这样的头领,不知其数。说得好听时,便是聚众自保,说得不好听时,便与方腊、宋江何异?若是赵官家不保社稷,自有群雄逐之,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呢。”赵豫叹息道:“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

转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这一天,有僧人自山外来,指名道姓要见赵豫。来人竟是真希和尚。赵豫大喜,忙将真希迎入木屋。赵豫的木屋刚刚建成,便迎来了贵客。真希道:“我是奉了选锋军统制黄友将军之命来到此间,约请赵郡王和夫人领兵出山。种家军又杀回来了!种老将军率十万大军已抵寿阳,而黄将军的选锋军三千人则已攻占榆次,夺粮万斛。又有姚古将军率军六万、张灏将军率军五万分别从隆德府和汾州赶来。来日二十万大军齐集太原城下,则太原之围可解,河东金贼惟有退出雁门,北遁云中而已。”赵豫难掩喜色,道:“是时候最后一战了。”阿遥却有些伤感。望着簇新的木屋暗自出神。赵豫笑道:“好妹妹,等打完了这一仗,大哥哥与你再回此间,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咱们的孩子便是在这里降生,也是可以的。”阿遥只是笑笑,便投入丈夫的怀抱。

鬼军起行,郝知非送了一程又一程。路上,赵豫问:“郝兄弟为何不领兵出山,与我共解太原之围呢?”郝知非笑笑,道:“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不知兵事,虚张声势而已。聚在山中自保有余,若要出山与金人对阵,还是要靠你们这些正兵啊。”赵豫点头,又道:“咱们来日见着王大头领,当向其具言忠义之事,使其为国效命,则善莫大焉,将来名垂青史,光耀子孙,总强似为盗一方,又不与金人对阵,只顾抢掠乡里,为害四方,终是落得骂名。”郝知非点头。赵豫又道,“不知此战过后,赵某还能得见兄弟否,若是裹尸而还,郝兄弟当代赵某向王大头领具言前情,使其思之。”郝知非道:“郡王放心吧,郡王的话,我郝知非一定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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