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朱邦清搁下笔,烦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他本是浙江金华府人氏,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出身,曾任吏部稽勋司郎中,为官清正,不畏强势,得罪权贵险些丢官罢爵。朱家是浙江的大族,多人在朝中为官,经过多方点仍不免被贬谪到这边远之地。
一年前朱邦清来到仁怀县任县令,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赋税差徭繁重,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虽然十几年前播州便改土归流,但张阁老颁布“一条鞭”在此地并未落实,豪绅大户霸占土地,地多且沃,隐瞒丁亩,偷漏赋税。农民丁稠地少,地瘠税重,破产流亡。于是发布公告,令“自名其田,户度之,无寄隐而后可”。在核查土地的基础上,他彻底稽查税赋,使土地各归其主,赋税各到其户,坚决杜绝有地不纳粮,无田却缴赋的极其不正常的现象。百姓无不拍手叫好。但在赤水里、小溪里、二郎里等地实行却遭到了土豪大户的坚决抵制,这些地方在杨家的庇护下拒不执行官府的政策,前些日子河西里、赤水里旱情严重,百姓饥荒,纷纷逃亡。
为了治理滕县,朱邦清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眼下各种麻烦事让他忧心重重,不免心烦气躁。
“爹,原来你在这啊,女儿正到处找你呢。”朱妍一阵风似的跑进书房。
“你这丫头,风风火火的,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叫你母亲看见了不免要训斥你一顿。”
朱妍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没人看到么,在爹面前还那样多累啊,爹您坐下,女儿替您捶捶背。”
“说吧,又有什么事有爹去办的,你这鬼精灵。”朱邦清宠溺道,他膝下有一儿一女,比起那个生性沉稳,沉默寡言的长子,他更喜爱这个聪明活泼的小女儿,当初上任时没带着她们母女,安顿下来半月前才将他们从浙江老家接过来。
“爹,我听说府上新招了一个叫秦轩的家丁。”
“嗯,这个要问外院的管事才知道,这个人很特别么?”
“当然特别,他还救过女儿呢。。”于是便将城隍庙发生的事情对朱邦清说了一遍,直把秦轩描绘成一个嫉恶如仇,英武不凡风度翩翩的形象,恐怕秦轩在场听到都会脸红。
“听你这么一说,看你把他说得这么好,我倒是想见见这个年轻人呢。”朱邦清戏谑道。
“我哪有,我不过是照实说而已,爹您看你不能帮忙在衙门里帮他寻个差事。”朱妍赧然道。
“不行,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我怎么能因私废公,若是此人一无是处岂不是害苦了百姓,不过,若此人真是个人才,看在我们家妍儿的份上,我会将此人推荐给朝廷,哈哈哈。”
朱妍脸色嫣红的跺了下脚,娇嗔道:“爹..”转身便跑出去了。
女儿长大了啊,朱邦清感慨。
秦轩来朱府有十天了,逐渐习惯了朱府护院家丁的生活。他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随遇而安、知足长乐一直是他的座右铭,可这并不代表他甘心做一个贱役家丁,在这个等级森严、阶级分明的时代,一个下人、一个家奴贱役的身份是他一个现代普通人不能接受的,秦轩前世也看过许多穿越成为家丁下人的,调戏小姐,殴打少爷那叫一个快活啊,但是绝对是瞎扯淡,家丁奴仆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仅仅是主人家的财产而已,他想跳出这个圈子,不过目前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秦大哥,你在这啊,老爷要见你,你跟着赵管事走一趟吧。”跟秦轩一同进府的瘦弱少年对秦轩说道,身边还站着一名清瘦的老者,想必就是少年口中的赵管事了。少年名叫陈骁,是丁山里陈家沟人,据说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因为当初下了朱管事的面子,进朱府后受到诸多刁难,府中下人都不愿和他往来,倒是秦轩平时为人和善,在下人中人缘很好,平时对他也颇为关照,是陈骁在朱府唯一的朋友。
“赵管事,老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太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我马上过去。”
秦轩跟着赵管事进了内院,只见这院子占地极大,一眼竟然望不到边际,亭台楼阁,小榭楼台,小桥流水,颇有江南园林的韵味。这么大个园林得多少钱呀,这县令不会是个大贪官吧,秦轩心下嘀咕。秦轩这可是冤枉这位朱老爷了,好歹人家也是当过三品大员的,相当于前世的组织部副部长,朱家又是浙江大族,族中子弟多有从商为业的,自家府邸肯定不能太过寒酸了。
胡思乱想间便到了随赵管事到了前厅,赵管事在门口站定道:“回禀老爷,秦轩已经带到。”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秦轩走进去,大大方方的向赵邦清揖了一礼,谨声道:“小的秦轩,见过老爷,不知道您找我来有何吩咐?”
朱邦清微眯双目,上下打量一番,只见眼前这人一身粗布衣衫,下人打扮,剑眉朗目,神态不卑不亢,并无普通小民见到官员时的忐忑惶恐,不觉心下赞赏,暗自点头。
那时节许多普通百姓一生都没离开个过家门十里,所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保长里正,偶尔运气好的,能见到穿官差制服的胥吏。县太爷在他们眼里就跟皇帝差这般大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当过三品大员的,身上的官威气势更不是普通县令所能比的。
他怎知这个秦轩在电视上见过许多宰相皇帝,便是美国总统也为其颁发过总统自由勋章,心理上自然坦然得多,不可能像一个没见识的小民那样诚惶诚恐。
朱邦清先入为主,自然以为秦轩临事镇定,从容不迫,是可堪造就之才。
“明日我去小溪里探访乡情,你随我一起去吧。”朱邦清道。
秦轩答应下来,心下纳闷,这点小事不用县尊大人亲自来告诉自己吧,随便找个人通知自己一声不就得了。
“看你举止谈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为何来我府上当家丁?”
“小的是松江府松江府上人氏,祖孙三代经商,母亲早亡,前日里与父亲到四川做一笔买卖,不想遇上了劫道的歹人,父亲不幸遇害,我逃过一劫,身上财物路引俱失,碰巧赶上府中招聘护院家丁,便来应征。”秦轩心里暗暗祈祷,可不要被这个县老爷看出破绽了,不然要成为无业游民了。
听秦轩商人出身朱邦清皱了皱眉,“可曾考取功名?”
“家父请先生教授过一段时日,倒是认得一些字,不过小的驽钝,并未考取功名。”大多数繁体字秦轩还是认得的,在这个时代也算半个文盲吧。
“好了,你下去吧。”
数日前,杨家书房里,面色阴翳的中年人负手踱步。“你是说,朱邦清这条老狗要对我们杨家动手了么?”此人正是杨家土司杨朝东,在他对面的赫然是县衙的林主簿。杨家自播州之役势力大减,朝廷对他们的压制越来越狠,杨家的处境也愈发艰难。林主簿在朱邦清来任之前在仁怀县可谓只手遮天,县令和县丞的权利完全被架空,想不到这个朱邦清如此强势,背后又有家族支持,以铁腕手段在仁怀县站稳脚跟,林主簿完全没法与之抗衡,只有联合杨家来对抗他。
“错不了,这些天他召集三班衙役待命,连外出的捕快也被召回,看来是准备用强了,到时候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我们手下那些大户暗里使劲,只怕底下那些小民也不肯答应了。”
“那你的意思是?”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咔.”林主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朱邦清死了他就是仁怀县说一不二的主,就算朝廷另派县官,也根本斗不过自己。
“杀官可就是造反呀。”杨朝东脸色犹豫。
“我认识牛头山的大当家,只要许以利益这群亡命之徒什么都敢干。你府中不是还养着一群死士吗,如果他们失手再用死士顶上去,只要我们不留下任何证明身份的线索,到时候全都推到匪徒的头上,保证万无一失。”
想到前日自己儿子被成那样,自己到朱府要人却被一口回绝,杨朝东脸色数变,一咬牙道:“好,我就听你这么一回。”
秦轩跟随在朱邦清骄子后面,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禁感叹,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当官,一个县令都能这么威风,前方有衙役高举肃静、回避、官衔牌,还有铁链、木棍、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随行仪仗,另外还要鞭响三声锣敲七棒,提醒前面百姓人等避让,一行人从城南鱼贯而出径直往小溪里而去。
“洪教头,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去打仗吗?”秦轩向身边的洪教头问道。
“秦轩你是不知道,这小溪里属于杨家势力范围,多半不肯配合官府,颁下去的法令形同一张废纸,老爷这是要以势压人呢,到时候事成定局,杨家也没什么办法,我们老爷还真是有魄力呢。”
秦轩一路上跟洪教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行走了半日,前方出现了一条绿色的长廊,如同一条长蛇,在前方蜿蜒盘亘,看不到尽头,原来是一大片竹林,空气到这顿时清新起来。走了半天的路,见众人有些疲惫,朱邦清下令休息片刻,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找地方坐下拿出自带的干粮就着水吃起来,朱邦清当然不可能像他们这样粗陋,就算出门在外也下人们也带着食盒,里面盛装着可口的饭菜。
秦轩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自从进到竹林,他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像当初在丛林里遇上野狼一样,让他不由的绷紧了神经。
“老爷,这里可能会有埋伏,我们最好马上离开这里。”秦轩对朱邦清说道。
“哦?你这么说可有凭据?”朱邦清嘴上问道,心里却不以为然,府衙三班衙役,加上帮役白役,总共两百余人,那些匪徒见了早就远远跑开了,哪里还敢打这里的注意,他当然不会因为秦轩的一句话就让刚坐下休息的队伍启程。
秦轩见朱邦清颇不以为然,顿时急道:“直觉,老爷请相信我的直觉。”
话音刚落,“喀喀喀”绳索被砍断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无数“利箭”从两旁的竹林飞射而出,那是一根根削尖了的竹矛。那些竹矛不是人工投掷的,而是利用竹子强大的弹性设置机关,一根根竹矛以比机括更强劲的力道射出,只消一人便可以控制十几根竹矛,虽说没什么准头,但胜在数量多,杀伤力强。
“我靠,现实版的十面埋伏啊”秦轩低骂一声,十几根竹矛带着尖啸射向秦轩两人,秦轩随手抓起身边的食盒扔向竹矛,竹矛瞬间穿透食盒,去势不减仍然朝他们飞来,但是经过这么一缓,秦轩已经拔出腰刀,连拨带砍才将飞来的竹矛一一击飞。其他人便没那么走运了,飞射而来的竹矛,带着一道道尖锐的厉啸,将地上的人马一一贯穿,狠狠的钉在地上。
当一轮竹矛射完,地上已经多了五六十具尸体,全身上下插满了竹矛。这时七八十个靑巾蒙面的汉子,举着雪亮的钢刀从竹林里冲了出来,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砍,顿时又倒下十几个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刀剑,与土匪战作一团,几十个家丁和捕快急急向朱县令靠拢,结成一个自保的圆阵。
“马捕头,这是些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劫杀朝廷命官?”朱邦清沉声问道,刚才险些命丧黄泉让他又惊又怒,但他知道愤怒于事无补,现在只有沉住气应对眼前的局面。
“大人,这些人应该是牛头山的土匪,虽然他们都蒙着脸,但是您看为首那人持一把八卦宣花斧,方圆百里只有牛头山大当家才使这种兵器。”马捕头指着场上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道。
秦轩随手砍翻一个土匪,看向马捕头所指的方向,只见场中那个大汉一柄宣花斧上下挥动,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那些帮衙白役平时欺压良善都是个顶个的厉害,何时见过这等杀人如麻的悍匪,纷纷四下溃散,只剩下朱府家丁和经制正役的捕快将朱县令围在其中。
秦轩见士气已去,自己这些人决对挡不住这些悍匪,便上前道:“贼人来势凶猛,地不宜此久留,大人随马捕头先走,我和洪教头率众家丁挡他们一阵,随后与你们汇合。”
朱邦清看到场中局势,心知也只能如此了。下令道:“陈进,你拿我的札子,去召附近乡镇乡役耆长来此拿贼,在快马赶去县城,向驻城的江把总禀明情况,请他派兵剿贼。那小厮答应一声,转身上马朝最近的七里镇飞奔而去,刚行到百步之外,便被一支冷箭射翻落马,一伙黑衣黑巾蒙面人从身后冲了过来,眼里满是决然的神色。朱邦清脸色铁青,森然道:“马捕头,现在没有退路了,现在和我的家丁合力一起从正面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