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杨弦在走前一准还会找我的。我了解她，她说要我与她同去省城，以王总为遮挡，目的还是要和我重温旧梦。可是我错了，这一回，杨弦是向我摊牌来了。
那天下午，杨弦先给我发了信息，说她有重要事找我。我没回她。她就发了第二个信息给我，这回她说到项链，意思是她有一条项链，问我有没有兴趣看一看。我以为我的桃花结在她手里，可是她说是另外一条。约我到酒吧去，她要具体说说项链的事情。我想这可能是个圈套。就不再理她。一下午，我就在车间转，办公室也没去，我不想碰到她的面。一直到下班之后很晚了，她又给我来了消息。说真的有重要事找我商量。我说你就发信息直说。但杨弦没了消息。我的心悬在空中，我不知道杨弦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明天去省城该怎样面对她，我甚至想了不下十几个方案，头脑中就像演电影一样预习着那些方案。我只有一个目的，我不想再与杨弦胡作非为了。为了我，也为了我心爱着的王春凌。
那天，我有意一个人在离厂区很远的海岸闲逛，一直到九点多才回。
等我回到宿舍，我发现我原本凌乱的房间被人翻动过。仅有的一张办公桌所有抽屉全被翻个底朝天，满橱的书也被随手丢在地上，就连被套也被撕开，摔在地上，房间里一片狼藉。奇怪的是门窗并没被撬动的痕迹，钱和存折仍旧还在抽屉里没丢。
我第一反应是，华昌终于等不及了，崔浩浩这事做得不够漂亮，连最起码的痕迹也欠考虑，分明就是明火执仗。
我给韩筱打了手机。韩筱一听，就说：“这么说他们真就动手了？他这是犯法行径，我去找崔浩浩说道说道。”我忙阻止她。我说：“既然没丢东西，就不要说了，也不要惊动他们。不过，你还得留点神。”韩筱说：“就依你说的。不过，你可得当心呀，那些混混要是找不到东西，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的。”
我说你放心，我会当心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东西复原。人都累趴了。这时，我听到手机信息提示音，我一看，又是杨弦，还在七点时给我来的信息，她约我到酒吧。
时间过去都几个小时了，我想她至少晚上不会找我的。
可是我没想到，到了深夜里，她还是来了。
那时，夜已深，我失眠了，就靠在床上看川端康成的《雪国》，我喜欢他沦肌浃髓的文字，喜欢他的文字中流出的与众不同的冷艳美、悲哀美。我读着读着，忽然听到窗外有声音。我住的单身宿舍是在公司院落最偏的一角里，一到晚上就沉寂一片，已是十二点钟了，外面只有寂静，此时不会有人来的。我细听还是有脚步声，细碎的好像很迟疑的。开始我不在意，后来终于听到不大的敲门声。我下床打开门，是杨弦。从屋里透出的台灯光线一下子照在她忧郁的脸上，那双眼睛里一样射出忧郁的光芒。
我惊呆了，小声问道：“怎么是你？”
她也小声说：“我能进去坐会吗？”
我犹豫不决。我知道她要是进屋了，我们说不定会再做出格的事。但看到她恳求的神情，我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没出声。
杨弦竟就站立着不动，几乎用哀求的声音对我说：“我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
我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藏在草丛中的风景灯白白的发出没精神的光，除了几声临冬的虫子寂寥的叫过几声之外，这里静谧无比，更谈不上有一个人影。我就不言不语回到屋内，放着门不关，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屋里很乱，春凌也只来过几次，总说我不会收拾。
杨弦进来了，没忘记随手关了门，径自就坐到床沿上，对屋里环视了一会。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因为我知道的杨弦总是风风火火的，一副干练相。今晚这样安静的她让我心头涌起一丝酸楚之感。可是我还是担心。
杨弦说：“这里真安静。”
“……”我没出声。
她又说：“我来是想对你说件事的。”
我还不出声，我想她可能还会说些思念之类的话，但我不会回应她，又想到她莫不也是为了项链而来？就说：“你是不是要对我说，华昌要找的那条项链在你手里，可是我的那条呢？”杨弦怀疑地问：“你的那条真的丢了？”
我想她和华昌是一个鼻孔出气了，把事情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很气愤，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不见了，你也在场的。华昌这样说，你怎么也这样说？”
杨弦就笑着，“看你气的，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那东西有神奇的力量吗？先不说这事，丁唱，华昌的意图我清楚，你也不用管，凭他怎么折腾。”
我惊奇地白了她一眼。
可是杨弦这时站起来了，走进我身边。其时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她看着我说：“我想离婚。”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你说什么？”
杨弦重复着那句话。台灯的光线只打在她的半身腰上，那张哀怨的脸就被遮在阴影里了。
我听了冷汗直冒，回她道：“你疯了。”
杨弦说：“我没疯，我很清醒。丁唱，我没跟你说过，我和春凌爸根本就没爱情的感觉。那时，我在人生的最低谷时，他出现在我面前。他对我有的只是关心，没有爱情可言。我们的婚姻在那时来说，只是王廖涵在我不得已时保护我的得力措施，我对他只有恩情但不是爱情。现在，我感觉我不欠他的了，可我对他还是十分感激的。”
我离开椅子，走到一边，离她隔一段距离站立着，我问她：“你都跟他明说了？春凌知道吗？”
杨弦也不走过来，只是说：“我都想好了。这话我今晚必须说出来。明天，王总要我们去，定会说到此事的。你还不知，柯城有我们的留言蜚语，王总不可能听不见。我猜想他会让你和春凌结婚的，我知道王总为人，他看人从来就不片面，他喜欢你，春凌也喜欢你，而且春凌还不知道我们的事。这个时候，是你们结婚的最佳时候。要是你们结婚了，我就没机会了。我也知道春凌爱你，可是我们在先，她会懂这个道理的。自从认识你以来，我没过一天好日子，一到夜晚，我脑子里都是你。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会让人耻笑，甚至还会说我们这是乱伦，可是我们不是乱伦，你还没跟春凌结婚。所以，我有理由跟王总离婚；我都打算好了，我还有不少积蓄，我们离开柯城，跑得远远的，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听着杨弦说着为我们做出的周密计划，听着她几分哀怨几分激动的话语，再也无法平静，我整个人感觉就要爆炸了。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胸闷气短，我害怕的要命，杨弦真的疯了。
杨弦大概只顾自己说话了，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她还在说：“丁唱，我不喜欢这死寂一般的日子，在我心里我希望每一天都是新的。这变化着的社会不也是在往前走吗？可是我的日子早就生锈了。我感谢王总，可也恨他；我厌恶华昌，更讨厌现在的我。我已经计划好了，还花了些钱在上海买了套住房，我想到时我们把你父母也接来。我没爸爸也没妈妈，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呀。丁唱，再不这样，我就没机会了。你可能知道，华昌这老不死的还在盯着我。以前我只跟你说了些不打紧的事。现在，我都告诉你，我和华昌原本有个协议，现在，这协议已到了我该履行的时候了。要是我不按协议做，我不光要赔一大笔钱的，恐怕事情永远没个终了。我还告诉你，华昌说的那个项链在我身上。你只要答应我和我远走高飞，我就把项链给你，你看，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所有问题该了断了，已经是时候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杨弦自顾自地说着，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丽的梦里，目光盯着窗外。现在想想，她为了这个计划一定下了很大决心。我扭头看着我塞得满满的书柜，一半在灯光中，一半被黑暗吞噬，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艳丽的女人此刻脸上不在有过去的妖媚，哀怨，而是神情坚定，甚至还因憧憬而有的喜悦。我不敢看她，只觉耳畔有声音轰鸣。我渐渐觉得她的话语就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甚至还来不及体会、思考她后面那几句话的真正含义。我没了从前对杨弦整个身心探究的欲望。我只有害怕，我感到自己掉到了深渊里，刺骨的水包围着我，很快就侵蚀到我的心脏，我感觉发冷，冷得无法用语言描述。
我一个寒噤，一屁股就坐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