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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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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久不见了,Medusa。”

水银灯将场景照得幽幽冷冷,身穿青色校服的少年垂下头凝视面前苍白荏弱的少女,神思复杂。

很长一段时间后,少女慢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左脚朝左边跨出一步,右脚慢慢拖过去,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卡!”随着导演一声停机指令,在场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这场戏已经NG了五次,总算Pass。

钟蔚蓝连忙揉揉自己的脸,朝毕非焉抱怨说:“好讨厌哦,每天都要把妆化得这么丑,照镜子时都认不出自己了。”

毕非焉没有理会,径自走开,刚才深情款款的表情荡然无存。

钟蔚蓝依旧不肯死心地跟了过来,“今晚收工后一起去泡吧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

Peter将一瓶矿泉水递给毕非焉,并朝他使了个眼色。毕非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欧天姿笑吟吟站在一株梧桐树下,当下跑过去惊喜地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在休假,闲得无聊,所以跑来看看。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当然不会啦。不过,我还有一个镜头要拍,你等我一会,我们待会一起走。”远处传来导演的叫喊声,毕非焉匆匆握了一下欧天姿的手,转身离开。

Peter则抱着外套走过来说:“欧律师,好久不见。”

“嗨。”欧天姿嘴上虽在应答他,但目光依旧追随着毕非焉,看他走到摄影机前,如何展示他的另外一面,“坦白地说,他真的没什么演技,你们没有人告诉他这一点吗?”

Peter“哈”地笑了起来,“二少不需要演技,他只要站在镜头面前笑笑,MM们就会尖叫。”

“难怪别人叫他花瓶美男。”欧天姿摇了摇头,“这样的艺术生命力会很短,青春灿烂一过,就什么都没了。”

“其实二少的性格并不适合演艺圈这么复杂的地方,他太单纯,有时候又要命地固执和认真,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欧天姿望着水银灯下的情人,忽然微笑,“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他啊,很简单,很干净。你说一个从小受婶婶虐待长大,18岁时就自己出来闯天下的孩子,怎么能够保持这么一尘不染的心灵呢?”说完后,她竟好一阵子的怔忡,突然发现从刚才自己的话中找到了疑惑很久的答案。她和毕非焉的相逢是个偶然,但爱上他却是必然。因为从他身上,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还没被俗世沾染的自己。

“欧律师……”Peter有点为难地开口说,“其实公司对你和二少之间的交往……很不赞成。”

欧天姿笑,“怕他人气大跌?”

“嗯。你知道,对于二少这样的明星来说,FANS们对他们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占有欲,很疯狂,也很无情。一旦知道他们心有所属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转为关注下一个目标。”

“我知道……”欧天姿垂下头,很慢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天姿!”终于OK的毕非焉待导演一喊卡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我们可以走了……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你的演技为什么会这么差。”欧天姿微笑着看了Peter一眼,“好饿,一起去吃消夜吧。”

钟蔚蓝突然插入说:“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喂,你好烦,干吗老要跟着我?”毕非焉很不给面子地说。

谁料欧天姿一口答应:“好啊,Peter,你也来,大家一起去,二少请客。”

“不是吧?”就这样,期待二人世界的毕二少非常委屈兼痛苦地看着两盏大电灯泡,欲哭无泪。

一干人等闹到凌晨一点多才散场,开车回家的路上,欧天姿异常沉默。飞掠而过的街灯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毕非焉看了她几眼,好奇道:“你怎么了?刚还有说有笑的。”

“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不当明星了,干些什么?”天外飞来一个问号。

毕非焉想了想,回答说:“念书。”

这个答案在欧天姿意料之外,“念书?”

“嗯。”毕非焉很认真地点头说,“以前是没有钱继续读下去,现在却是没有时间。其实真的很想念大学,不仅是为了充电,还有感受一下那种莘莘学子书声朗朗的恬静氛围。然后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学一技之长。”

“你喜欢什么专业?”

“学医。”

“啊?”

“而且,还是兽医。”毕非焉无限憧憬地回答,脸上的表情温柔得能让人沉溺,“我喜欢小动物,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我记得小时候我家养了只小花狗,叫嘟嘟。爸爸去买菜时它都会跳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跟他一起去,好可爱。后来爸爸妈妈去世了,我住在婶婶家,嘟嘟也一并带了过去,但没多久它就生病了,医生说要打血清,可是一针要上百元,婶婶嫌贵,不肯给,我没有办法,只好一直抱着它。它很乖,不叫也不动,就那样用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看着我,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它死的那一刻……”

欧天姿突然停下车,反身抱住他。

“怎么了?”毕非焉有点惊讶,柔声道,“从那时候起就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当个兽医,帮小动物们消减病痛,可惜,没有机会。现在也还是很喜欢小动物,但就是没有时间养。”

欧天姿放开他,笑笑说:“的确是蛮适合你的一个职业。”

“为什么会忽然问我这个?”

“好奇嘛。想多了解你一点。”欧天姿发动车子,继续行驶,“对了,这个周末晚上,有时间吗?”

“是要出席秦律师的生日Party和他儿子的婚礼吗?”

欧天姿讶异地说:“没想到你居然记得。”

有关她的事情他都会记得。毕非焉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说道:“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和她一起出席晚会,被记者们知道了,又该大写特写一番了吧?可是她就是想和他一起去,一半的原因是由于怯懦,即使表面上装得再不经意,但心中多少会觉得委屈,自己一个人去,只怕会忍不住失态;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她喜欢他,她想和他在一起,她想与他分享对她而言,生命里很重要的一天。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收工这么晚吗?”毕非焉冲她微笑,“因为我已经预先知会了导演,把周六空出来了。”

伊兰特二度停下,为着和上次一样的原因。

很快就到了周末。

从下午三点开始,欧天姿便开始化妆打扮,足足一个小时后才出来,但依旧有些紧张地问:“这样真的可以了吗?有没有什么地方没弄好?我的眼影会不会太淡了?”

“你什么时候起变得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了?”身穿白礼服的毕非焉坐在沙发上嘲笑她。

欧天姿抿抿嘴唇,“我还是觉得我的唇彩浓了一些,不行,我进去把它擦淡一点。”说着就要再度进卧室,毕非焉连忙站起来拉住她,仔细审视了她一番后说:“好像是有点浓,不过我有办法。”

他说完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欧天姿先是错愕,然后轻轻推开他,满脸无奈的表情。

毕非焉舔舔嘴唇说:“看,这样就行了吧?你的唇彩是柠檬味的。”

欧天姿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怕了你了。走吧。”

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和,还真是觉得轻松了许多,不再紧张。

抵达秦家别墅时已差不多五点,隔着铁栅栏,依稀可见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欧天姿正要下车,毕非焉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回眸,对上一对乌黑的眼睛。

“今天是……幸福的一天。”

欧天姿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开心快乐点,当下扬唇微笑道:“我觉得很幸福。”

毕非焉说:“你等一下。”他先下车,绕过车头走到这侧门边,如门童般打开车门,将胳膊递到她面前。

对着他这样贴心又有点孩子气的举动,欧天姿只能笑,笑容中却自有种甜蜜不足以与人分享的自得。她挽着他的手,双双步入会场,一路上引来不少惊叹声。

秦方穿着竹叶纹丝绸长袍,看见她,便丢了旁人走过来,笑道:“这么张扬另类,想抢尽我的风头啊?”

欧天姿眯着眼睛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贺礼,“老师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但这个你肯定没有!”

“哦?那我倒要看看什么礼物这么了不起。”秦方说着拆开包装盒,只见里面装的是张光碟,碟面上印着“不福星,真福星,即此一言,可为君寿;已五十,又五十,请至百岁,再征余文”两列花体字。

欧天姿略带感慨地说:“里面收录了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以及一些作文和日记,还有搜集的有关老师你的新闻报道和律师生涯里大小306起官司的战绩。最后还录了一段我用DV自拍的生日祝语……这张光碟目前世界上就只有两张,一张给你,一张我自己留着了。”

“太珍贵了……太珍贵了……”毕非焉留意到,秦方拿着光碟的手在哆嗦。这个身经百战的资深大律师,只怕在打最难的官司时都不会这样失态,如此看来,他真的不是不爱这个女儿的吧?一如被外界传为冷血寡情的欧天姿,谁又能想到她会为了送给父亲这份生日礼物,熬了多少个彻夜。这么多年来,彼此都不曾介入对方的生活,都只能从报道传闻中得知对方的动态,而这张光碟,既可以稍稍填补这些年的空白,又体现出她是多么在意父亲,一直留意收集父亲的点点滴滴。换了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容吧?

毕非焉暗中握了握欧天姿的手。感应到他手上传来的力度,欧天姿回眸对他笑了一笑,意思很明了——放心,我不会失态的。

就在这时,新郎走了过来,大笑道:“我说爸爸怎么丢下陈世伯了呢,原来是天姿来了!礼物礼物,快快拿来!”

“放心,新郎官,少不了你的!”欧天姿干脆将整个纸袋都递了过去。

秦成先拆开第一份礼物,是个猪八戒背媳妇的天津陶瓷,他的脸顿时绿了一绿,再拆开第二份礼物,居然是情趣内衣,大厅广众下,顿时转过N个脑袋看好戏。这下他的脸不只是绿了,更是青一阵红一阵,恼道:“好啊,天姿,你耍我!”

“我哪有?多么实用又好玩的礼物啊,内衣店的老板告诉我了,这是今年夏季最新款,本城才刚引进了十套……”

欧天姿话没说完,秦成已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求饶道:“我的姑奶奶!我怕了你还不成吗?你就给兄弟一点面子别再说下去了……”

在场的人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方招呼道:“大家入席吧。”

欧天姿拉着毕非焉的手坐了主桌。

因为双方家长信仰有别的缘故,这次秦成的婚礼分为两次,白天应女方家长的喜好举办了西式婚礼,进教堂,宣誓,然后抛花环;晚上则按照秦方的喜好举办中式婚礼,穿复古衫,别红花,一桌桌地敬酒。看着新郎新娘被众人刁难的样子,欧天姿大是摇头,低声对毕非焉说:“这样的结婚根本就是在耍猴,我的老天,我可绝对不要这样!”

“那你希望怎么样?”

“就两人领个结婚证,到大街上手拉手逛一圈,到五角广场那放几只气球,结婚时几岁就放几只,那样就可以了。多轻松自在。”欧天姿忽然转过头,盯着毕非焉说:“不过新郎肯定不是你。”

美少年果然上当,顿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和你一起逛街?开玩笑。被影迷发现的话,到时候不引起交通阻塞才怪。”

毕非焉居然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愁眉苦脸地说:“是啊,那怎么办?”

欧天姿“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啐道:“逗你的,傻瓜。”

就在最热闹欢快时,一行人走进会场。欧天姿回身一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那边秦方已起身迎了过去,“朱警官,欢迎欢迎,荣幸之至啊。”

为首的朱姓警官面有难色地说道:“对不起,秦大律师,我们这次来是为办公事。”

“什么公事?”秦方还在讶异,一行便衣已走到毕非焉面前,说道:“毕先生,我们已找到证据证明你在2004年6月6日晚上8点谋杀了中国籍男子纪魏新,你被逮捕了。”

亮晃晃的手铐“喀”的一声铐在了盈美如玉的手上,会场内响起了一片惊呼抽气声。

“我没有杀他。”毕非焉直觉地开始辩解。

欧天姿站起来,表情却比任何人都要镇定,“我跟你们一起走。”她又转身对秦方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老师,让你们扫兴了。不管怎样……生日快乐。还有你们,新婚快乐。”

说完她笑笑,握住毕非焉的手,随同便衣一起上了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留下满堂贺礼的宾客,或震惊或唏嘘或不屑或兴奋或紧张,总之炸开了锅。

“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局的走廊里,匆匆赶到的江桂珍和Peter连忙向欧天姿询问消息。

欧天姿靠在墙壁上,淡淡地说:“警方从地下管道里捞起了凶器匕首,包匕首的衣服是非焉的,而匕首上残留的血迹经过证实与死者纪魏新吻合。”

“衣服?”江桂珍以手抚额,呻吟出声,“我的上帝!这都在搞些什么啊?那现在二少在哪?”

“他被暂时关押,不允许保释,下周三开庭。”

“哦,上帝!”

Peter小声地插话道:“现在外面围满了记者,好不容易那场官司的影响才刚过去,现在又被翻回来,真是……”

江桂珍一把抓住欧天姿的手说:“欧律师,现在就只有你能救二少了,全拜托你了!”

Peter也说道:“是啊是啊,欧律师,你一定要想办法推翻这件证物啊!”

欧天姿静静地看了江桂珍一会儿,将手抽了出来,“对不起……”

“什么?什么对不起?”

欧天姿深吸口气,沉声道:“对不起,我不能担任非焉的辩护律师。”

江桂珍和Peter同时惊呼出声:“为什么?”

“总之……对不起。”欧天姿点个头,转身走了。

江桂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惊讶道:“她和二少不是在恋爱吗?”

“是啊,没道理不帮忙啊?奇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晚上10时,人群散尽。

秦方一人独坐在二楼的书房里,将欧天姿送他的那张光碟放入电脑中,打开来看,第一个文件夹里果然收录了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然而说这“所有”,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张,17岁以前的更少,才七张,每张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衣服也穿得很寒酸,她小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啊……但照片里的她,每一张的表情都是振奋的,即使是静静看着镜头,都能从眉眼中看出好胜和进取来。

第二个文件夹里是她的作文和日记,十篇都是WORD格式,惟独一个文本文件。秦方先打开那个文本,里面写着:

WORD文档需要密码才能打开,密码是“father”。

PS:此文本看后请删除。

秦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润,这个孩子,做事情还是这么细心谨慎,这么为他着想,担心被他的家人看到里面的内容。

一时间不敢再点那些WORD文件,便打开了第三个文件夹,里面是rmvb格式的文件,用Real player打开后,欧天姿的笑脸顿时跳了出来。

被拍摄的地点是在她家,她坐在沙发上,望着镜头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秦方笑了起来,这个孩子,总是别出心裁,什么花招都想得出来。

几秒钟后,欧天姿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记不记得上次你住院时我对你说,请你一定要好起来,要好好保重身体,要看着我成长,看着我一步一步按你曾经走过的道路走下去,取得和你一样的成绩。”

她垂下眼睛,笑容变浅了,“当初说那句话时,是真的以为自己面前还有好长一条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停地走下去。可是……疲倦感越来越浓,我发现自己走得越来越累,甚至会想,如果现在就停下,可不可以?”

抬起眼睛,笑容已全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迷茫,一点点感慨,和一点点倦色,“当我有停下的念头时,却发现原来已经不可以了。功成身退,是多少人的梦想,能在最巅峰时告别舞台,留下最完美的一幕,让旁人为你惊艳一生,仰慕一世,何其美好。但是,真正能做到那样的,能有几人呢?

“我停不下来了,就像安徒生笔下的那个女孩子,她因为虚荣而穿着红色的鞋子去做弥撒,然后她发现她开始不停地跳舞,不停地跳,跳得魅惑众生,也跳得筋疲力尽。为了停下,她只好砍掉了自己的脚。这么悲惨的结局,一直以来我都阻止自己去想呢。”说到这里她耸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可是……我做错事了。”欧天姿叹了口气,“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我接了杜寒飞的案子,并且放任自己一步步沉到那个危险的旋涡中去……因为我太想赢了。当你开始劝导我时,我所想的是‘为什么连你也要怀疑我的能力’,于是我就更想要赢,并不顾一切地去赢……结果就是,我虽然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发现了里面隐藏的真相,但同时,也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你曾经说过,一个知道当事人太多秘密的律师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律师,我忘记了这一点。对不起,我现在承认……其实我很失败。”

镜头忽然模糊了,几秒钟后,Real player显示播放完毕。

秦方坐在椅子上,忽然感到了不安。他刚拿起电话想拨号码,书房的门就被人敲开了,秦夫人笑着说:“天姿来了,说有事情找你谈。”

妻子身后,欧天姿默默站着,朝他笑了一笑。

“你们谈吧,我先去睡了。”秦夫人温婉识趣地退了出去。欧天姿站在门边,依旧没有动。

秦方起身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来,我们谈谈吧。”

欧天姿面色凝重,低声说:“我来是拜托你一件事的——请你担任毕非焉的诉讼律师,出庭为他辩护。”

秦方沉吟了片刻,问:“为什么你不自己做?”

“因为……”欧天姿抬起头,格外平静也格外冷静地说:“我要出庭当证人。”

秦方惊诧,“证人?”

“因为他是无辜的,而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秦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杜寒飞?”

“你看了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欧天姿苦笑,“似乎现在说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也好,起码因此我能帮非焉彻底洗刷罪名,还他清白。”

“你没考虑过自己如果出庭作证,把你委托人的秘密公布于众,这对你的职业操守以及今后的事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吗?”秦方的眉心开始打结,意识到了某种不祥。

欧天姿静静注视着他,目光如水般飘浅了他的担忧,随即弥漫起淡淡的心痛。她……难道她要用自己的前程去换取那小子的清白?一念至此,秦方更是加重了语气说:“值得吗?天姿,其实你可以……”

欧天姿柔声打断了他:“我——累了。”

秦方一怔。

欧天姿继续道:“我入行才4年,就已经觉得很累、很累了。因为想要表现到最好,所以有点不择手段,很费心机,很努力,也很辛苦。我,真的真的很累了,这场舞蹈,无论开始是处于什么原因,我都不想再跳下去了。我本来还奢望能功成身退的,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不过也好,真正做了决定,没有退路,只能硬起心肠砍自己的脚了。”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出来,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

秦方目光沉痛地望着她,忽然说:“对不起。”

“呃?”

“爸爸……对不起你。”秦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感觉说什么都是无能为力。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能为你做的却又太少。天姿,我该怎么办?爸爸应该怎么做,才能稍微补偿你一些?”

欧天姿抬起头,微微一笑,轻轻道:“帮我喜欢的人打赢官司,洗脱罪名。这样……就足够了。”

好奇怪,为什么她永远在他面前哭不出来?为什么担忧难过到极点了,可是看见他时还会故作坦然,把冷静和镇定的面具戴到最后?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扑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和辛酸都一五一十告诉他的吗?可是,没有眼泪呢,一滴都没有。

那么渴慕的亲情,一旦到来,首先退缩的反而是她。是不是一样东西向往太久了,因为一直得不到,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

书房的灯光在欧天姿眼中绽化出了层层光晕,就像这虚幻不定的人情世故。

但在迷乱之中却有一个信念逐渐清晰——她要救毕非焉!她要用尽一切力量救他,搭上自己的信誉,搭上自己的前程,在所不惜!

卫淡嵘点头,“目前有3个频道在播放这部电视剧,时间分别是早上9点、下午2点,和晚上7点50分。而证人当时看的,显然是晚上那出。由此也可以推断,她碰到被告的时间确实是晚上8点。”

欧天姿把玩着手中的笔微微一笑,“审判长,我请求让我的新证人,也就是小卖部的店主王德先生上庭。”

请求被允许,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被带上庭。

欧天姿靠着证人席,状似闲聊般问道:“王先生,喜欢看《半生缘》吗?”

“一般般啦,主要是我老婆喜欢。”

“那么,6月6号你在干什么?”

“同平时一样,看店,卖东西,顺便陪老婆看碟。”

“看碟,看什么碟?”

“《半生缘》。”

“电视台不是播放了吗?”

“哎呀,就电视台每天放一两集的怎么看得过瘾呢,所以就干脆租了碟片来看个爽快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到什么时候结束?”

“从中午就开始看了,一直看到晚上11点关店门的时候。”

“谢谢你。”欧天姿面向听众席,微笑着说,“一清二楚了,陈阿玉女士经过小卖店时所看到的半生缘并不是电视台播放的,所以根本不能当做时间证据!我的当事人那天晚上的确去过Venus工作室,但不是晚上8点,而是更早,在命案发生之前。由于那天是阴天,白天和黑夜的分界不明显,所以很容易让人对时间产生误差。以此来断定我的当事人是凶手,是非常不公平的!”

听众席一片哗然。欧天姿在坐下时,感应到某道特别的视线,回望过去,看见被告栏里的毕非焉神色古怪,像是惊讶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服。

她挑起眉毛,做了个“我说过我会赢”的表情给他。

“检察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卫淡嵘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身说:“审判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自由辩论阶段就这样以欧天姿精彩犀利的表现而宣告结束。

“下面请被告律师做结案陈词。”

欧天姿站起,鞠躬,缓缓道:“各位,我们总会看到一些武侠剧中有这样的情节:某人拿起尸体上的刀,正在疑惑时,一大堆人冲进来看见那一幕,就将他当做了凶手。没错,这很老土,但是,我举这个例子只想说明,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在工作上有杰出表现的人,甚至得到了无数人的喜爱和崇拜。本案的受害人和他同隶属于一个公司,曾有过多次合作,关系素来不错,而且,我的当事人否认他和本案第一证人穆离小姐之间存在情侣关系,所以情杀这个杀人动机根本不成立。

“关于案件的全过程我想在座的每位都已经听得很清楚,我不必再重复。现在我只想请各位再慎重考虑一下其中的四大疑点。第一、证人穆离小姐的视力不足以证实其证词的可靠性;第二、证人陈阿玉女士无法证明她确实是在那天的8点左右碰见了我的当事人;第三、在凶案现场并没有找到杀人凶器,而在Venus出现我当事人的指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第四、在被害人的指甲里找到的衣物纤维已被证实不是我当事人的。根据这四点,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他只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里曾经出现在那里而已。

“让无辜的人背负刑责,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结果。所以,请判定我的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

邓潜靠近卫淡嵘低叹道:“这下完了……”

卫淡嵘望着欧天姿,完了吗?不,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一个,让他真正认识她的开始,而已。

“根据双方证人证词,本席现在宣判——被告毕非焉由于证据不足,谋杀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宣判结果出来后,欢呼声和唏嘘声同时响起。欧天姿看着手中的钢笔,微微扬着唇角,似笑非笑。一旦知道自己赢了时,她都会产生一种浓浓的疲倦,仿佛精力和热情都在想要赢的过程中挥霍尽了,留下的仅仅是具空虚的躯壳,接受胜利的膜拜和点缀。

真寂寞啊。这无聊的人生。

卫淡嵘过来同她握手,说:“恭喜。”

她懒懒一笑,“谢谢。”

“希望下次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卫淡嵘看了朝这边走来的江桂珍等人一眼,识相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同邓潜离开。

欧天姿扭头,对上一双水晶般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恭喜啊。”这样的自然光线下近看这个男孩,更加好看呢。

毕非焉只是默默凝视着她,眼神复杂。他身旁的江桂珍说道:“欧律师,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在法庭上的表现太出色了!”

欧天姿与她握手,“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晚上我们要给小毕开个Party庆祝,你一定要来参加。”

欧天姿看了毕非焉一眼,“不了,我还有点事情,恐怕不能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江桂珍有点失望,但也没多坚持,“那好,有机会再联系。”

“好,再见。”

众人拥着毕非焉转身离去,他的白衬衫在人头攒动中鲜明如斯,背影看起来很孤单,与周遭人的欢跃格格不入。

这个古怪小孩,他不会还想着要死吧?不过就算他真要死,也和她没关系了,官司已经结束,一切也随之画上句号。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为他人操心,向来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是再扫一眼空荡荡的人已散尽的法庭,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那么寂寞呢?

欧天姿所谓的有事不是推托之辞,她是真的有事——去医院看望秦方。

她在病房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深吸口气绽出笑容后才推门而入,“嗨,老师,你还好吗?”

病房里,年已五旬的秦大律师正在妻子的陪同下吃香橙,看见她来,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天姿,你怎么会来?快坐快坐。吃个香橙。”秦方连忙递上几个香橙。

欧天姿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师母,笑道:“来跟老师报喜啊。”

“官司赢了吗?”秦方摇头叹气,“太可惜了,本还指望卫淡嵘能挫挫你的锐气的。”

“老师你心眼好坏,成心想看学生出丑啊?”欧天姿娇嗔,将手中剥好的橙塞到秦方嘴里。一旁的师母看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你们师生先聊,我去买点东西。”

“好啊。”等师母走后,欧天姿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了下去。

秦方看着她,柔声说:“怎么了?官司赢了,应该高兴啊。”

欧天姿垂着头,局促地笑着说:“是啊,是很高兴,所以第一个就来告诉你。”

秦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很以你而自豪。”

欧天姿抿紧唇角,犹豫半天,还是将头枕到了他的被上,缓缓说道:“答应我,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要你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一步步地走着你曾经走过的路,走得很好……”

秦方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瓜,我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他停了一下,换上轻松的语气说:“而且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骄傲呢,这场官司即使是我去打,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你很出色!”

“也很招人厌吧?他们都在背后叫我毒菊花。”欧天姿苦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别人的话不用理会……什么故事?”

“有个村子里有两兄弟,村口是条河,村民们想要去其他地方,都要绕很大的圈子。于是哥哥决定建一座桥,有了桥后,村民们就不必再绕远路了。可是那么宽的河,要建一座桥,对村落的财力人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哥哥不气馁,每天上山砍树准备木料。而弟弟呢,则从这条河上看到了商机,他花了一点点钱造了只船,然后以渡人过河收取费用,不久就成了大富翁。”

秦方摸摸她的头,“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当初你问我,如果让我选择,我会当哥哥还是当弟弟。”

“你当时回答说,你选择当弟弟。”

“是啊,因为我觉得坚持理想太痛苦了,把握时机顺应潮流才是明智之举。”欧天姿露出迷茫之色,低声说:“我也真那么做了,我一直是个很会顺应时势的人对不对?可是……还是觉得不快乐……最初官司赢时,会很高兴,很兴奋,但渐渐地,兴奋的情绪越来越少,越来越麻木,有时候看见委托人喜悦的脸时,都会觉得好奇怪,好像在看一出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电影……”

“你长大了,天姿。”秦方刚说了这么一句,病房的门开了,秦太太去而复返。

“咦,天姿,你怎么了?眼圈红红的?”

欧天姿连忙站起来说:“哦,是啊,刚才眼睛有点痒,就忍不住用手揉了几下……啊,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秦太太挽留说:“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回家吃好了。老师再见,师母再见。”欧天姿几乎是夺门而逃,匆匆跑进电梯,铝合金墙壁上照出她的脸,难掩的慌乱失措。

很失落,心空荡荡的,像下午人潮散尽的法庭,她看见了寂寞。

欧天姿深呼吸,再睁开眼睛时,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勾唇微微一笑。

不委屈,她才不委屈。早从童年时代起,她就已经选择好了,永远不学那个愚蠢的哥哥,硬要造桥过河,没成功前就先苦死自己也拖累了大家。她是夹缝求生见风使舵的高手,她把这一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即使是……秦方,也一样。

即使是秦方。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黑,街上车辆稀少,两旁种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树,风吹过,沙沙作响。一辆BMW突然超过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欧天姿正感到惊讶时,事情发生了。

那辆BMW不受控制地滑出车道,行驶者朝右急拐弯,总算在最后关头抢回一命,车头撞上路旁的一个垃圾箱,停了下来。

看来情况不算太糟糕。但很奇怪地,那辆车就一直停在了那,再无动静。

欧天姿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把车倒了回去,BMW的车窗半开着,依稀可见一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难道被撞晕了?她连忙下车,上前拍着那人的肩膀喊道:“喂,先生,你没事吧?醒醒,先生……”

翻过对方的头,映入眼帘的是张俊秀苍白的脸——毕非焉。

怎么是他?他这会儿不是应该PARTY上庆祝无罪释放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厢里没有酒精的味道,应该不是醉后驾驶。这样子都能撞车,真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欧天姿本来不想理他的,但转念一想,如果被交警或路人发现他,继而被媒体知道后,可能又会有非议,麻烦无穷。算了,就当回好人吧。她俯身为他检查伤口,毕非焉的睫毛轻颤着睁了开来,眼睛雾蒙蒙的,这一刻的他,极孩子气的表情,柔顺得不可思议。

“你受了点伤,不过还好不严重。我想你不太适合现在出现在医院,所以,让我来开车。”她将他推向旁边的座位,想了想,又回去把自己的车开到路边停好,再重新回到BMW的驾驶座上。

在她做这一系列事情时,毕非焉一直用恍惚的表情望着她,看样子还没从刚才的昏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15分钟后,欧天姿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药店,买了消毒药水和棉花等东西。当她开始帮毕非焉上药时,对方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怎么是你?”

“一直是我。”欧天姿毫不温柔地将他的脸转到自己顺手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处理完伤口。

毕非焉没有再说什么。

欧天姿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不会有什么大恙后,才用棉花擦干手上的药水,“觉得好些了吗?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吗?”

“我没事。”他抿着唇,微侧着脑袋,声音虽然冷冰冰,但表情却有点忐忑不安。

欧天姿无所谓地耸耸肩,倒转车头。

毕非焉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回刚才你撞车的地方。”

“为什么?”

“我的车在那里。”她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总不会要我走着回去取车吧?”

乌黑的眼珠变幻不定,最后归于沉寂,毕非焉转过头去。

一时间车内静静,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一串铃声打破沉闷,毕非焉的手机响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还是接了起来,“什么事?我在外面……你们去就好了,不要管我……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今天不想回家,也不要派人来找我,就这样!”

啪,手机被摔到后座去了。

欧天姿从观后镜里看了他几眼,开口道:“伤成这样,我建议你还是回家休息得好。”

“要你管?”毕非焉吼了一声,然后似乎想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脸上顿时出现了愧疚和尴尬的表情。看着他变脸,欧天姿忽然觉得很好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在欣赏一个21岁的大人是如何像叛逆期的小孩一样任性胡闹。”

毕非焉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我任性胡闹?”

欧天姿把观后镜朝他方向推了推,“自己看。”

毕非焉瞪着镜子,欧天姿继续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不但笑不出来,反而变得极度震惊和错愕。

毕非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欧天姿没有回答他,她打开门跑出去,在刚才停车的地方来回转了三圈,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地方,可是,可是,可是——

她的车却不见了!

毕非焉从车窗里探出头,好奇地望着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欧天姿抓抓头发,当即拿出手机打电话,“Hellen,帮我打电话给交警问问那边有没有拖车记录……嗯,白色现代伊兰特,在桐叶大道这边……嗯,就在刚刚半小时内……”

等了大概有5分钟后,助手回复了。

“没有?确定吗?好吧,谢谢你。”欧天姿盖上翻盖,在街上站了半晌,转身回BMW。

“你……的车不见了?”毕非焉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我没有违章停车,看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偷了。”欧天姿恼怒地骂了句SHIT,转眸间,看见毕非焉在笑。她再看一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的确在笑,还是很幸灾乐祸的那种笑。不由更加生气,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在欣赏一个25岁的大人是如何像幼稚园里丢失了布娃娃的小女孩一样气急败坏。”

这家伙,居然学她说话!欧天姿白了他一眼,心情太糟懒得反击,开始开车。

毕非焉问道:“现在去哪?”

“去警局备案。”欧天姿说着又懊恼起来,睨他一眼说:“你最好祈求老天让我找回那辆车,否则我恨死你!”

毕非焉诧异地望着她,真的和平时都不一样了呢,“恨死你”这种带着三分赌气三分娇嗔的话根本不像是欧天姿会说的啊。

很快警局就到了,欧天姿边下车边说:“我现在进去报案,你如果觉得头不晕的话,可以自己开车离开。再见。”

然而令她有点意外的是,半个小时后当她从警局里出来时,那辆BMW还停在路边,毕非焉居然没有走在等她。

“警察怎么说?”

欧天姿苦笑,“窃车者是惯犯,手段熟练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真想发狂,多管闲事果然是要不得的,她好不容易同情心泛滥一次,结果还是丢了爱车。而且这个小鬼半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好像很乐意看见她倒霉。

“一辆伊兰特而已,丢了就丢了吧。”毕非焉的安慰话听上去毫无诚意。

“你知道什么!这辆车对我而言很、很……总之意义匪浅。”

毕非焉“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我呢,现在准备回家,你怎么办?”

毕非焉露出个奇怪的眼神,“你现在开的好像是我的车。”

“所以?”

“我除了跟你回家外还有其他选择吗?”

欧天姿皱眉,听出了弦外之音,“跟我回家,你是指——”

毕非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看起来就像天使一样纯洁,“好心人,好事做到底,今晚收留我吧。”

嘎——BMW跑车差点撞到树上去。

3

防盗门“砰”的一声开了,欧天姿摸黑按到电灯开关,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她将钥匙往墙上一挂,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径自走进卧室。“进来吧。你自便,冰箱里有饮料。”

毕非焉好奇地打量新环境,两室一厅,简约现代的装修风格,客厅的墙壁上彩绘着几何图案,书架上堆满了书,地上散落着很多抱枕,一切都看上去属于那种很知性很舒适的地方。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见玻璃茶几上堆放着一些杂志,顺手拿起来,清一色都是以他为封面。有关他的报道里还勾勾圈圈用笔划了些重点,难道这位大律师在接他的案子前已将他详细研究了一番?

欧天姿打开门再走出来时,已换上了家居便服,手里还拿着小药箱,问道:“有没有头晕眼花的现象?”

毕非焉以为她又要帮自己上药,谁知欧天姿却将药箱往茶几上一放,对他说:“自己再处理一下,换个OK绷。”然后便起身进了厨房。

毕非焉就着箱里的镜子照了照脸,额上手肘处都有撞伤的痕迹,有的地方都发青了。

厨房里传出欧天姿不满的声音:“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带你回家。”

“因为我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见人。”

“你也知道自己的脸宝贵?下次注意吧。”

毕非焉垂下眼睛,过了半天转移话题说:“你在干什么?”

“因为你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没吃饭,所以我在下面条当晚餐。”

“我也没有吃饭啊。”他说得好无辜。

厨房里,欧天姿怔了一下,“好吧,那多煮一份给你。”

毕非焉挑起眉,“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他得到的回答是从厨房里扔出来的一只青椒。

一刻钟后,欧天姿端了两碗面出来,一眼看去,红绿椒丝金黄煎蛋颜色颇是诱人,而且香气浓郁,令人食欲大动。

毕非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相当不错,确实也是饿了,当下捧起来大口吃完。欧天姿敲了敲筷子说:“你洗碗。”

毕非焉慢吞吞地伸出手给她看,欧天姿明白他的意思,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她“啪”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手背,“少来这套。这是我家,如果你不听我的,就给我离开。”

于是人在屋檐下的一米八三的美少年不得不低着头去洗碗。等他洗完碗出来,欧天姿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灯光勾勒出她的135度侧面,棱角分明。她哪里像菊花了?像竹子还差不多。

毕非焉一边心中嘀咕一边也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问道:“你每天都是这样打发时间的吗?”

“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毕非焉想了想,“下棋?”

欧天姿注视了他半天,居然点头说:“OK。”

第一盘,国际象棋,毕非焉输了;第二盘,中国象棋,毕非焉又输了;第三盘,围棋,毕非焉摆手说这个我不来;最后欧天姿拿出了扑克算24点,毕非焉再度败下阵来……

欧天姿熟练地洗牌,微微一笑,“还玩吗?”

毕非焉抿了抿唇,站起来没好气地说:“我累了。我睡哪?”

欧天姿“哈”地将纸牌放回柜子里,从卧室里抱出一床薄被,“你睡沙发。”

“那里不是还有个房间吗?”

“哦,如果你愿意睡那,我当然没意见。”

毕非焉推门进去,里面是个杂物间。他扭头,看见欧天姿在笑,“嗯……我还是睡沙发好了。”

欧天姿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还归原位,关掉大灯,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两盏壁灯,淡淡地散发着柔光。“晚安,小家伙。”

眼看她就要进卧室,毕非焉忽然叫住她:“欧律师……”

“嗯?”

毕非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肯回家,为什么在街上乱逛,又为什么会失控撞车?”

欧天姿想了想,回答说:“那些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这个世上没人有义务必须关心你。”

毕非焉瞪着她,“你的回答很冷耶。”

“很冷就对了。可以睡觉了。”欧天姿关上了房门。

毕非焉在幽静的客厅里坐了很久,一闭眼,倒头睡觉。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时,欧天姿已经不在了。冰箱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漂亮的行书写着:

早餐在桌上,如果冷了,用微波炉加热;洗漱间里有一次性牙刷牙膏和毛巾,用完扔进垃圾桶;出门记得关灯。再见,小家伙。

PS:吃完早餐要洗碗。

署名处画了朵菊花。

“嗦。”毕非焉将纸条揉成一团,“啪”地扔到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天姿,早上好。”

“早上好啊,欧小姐。”

“学妹恭喜喽。”

一大早,刚踏进事务所,各种招呼声扑面而来。欧天姿一一微笑着回礼,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她刚在座位上坐下,助理Hellen就跟了进来。

“车子的事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昨晚报了警,等消息喽。不过希望渺茫。”欧天姿从皮包里找出她的红色钢笔,然后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杜寒飞先生打电话来预约,说想请你帮他处理离婚事项,我已安排他在十点半和你面谈,没问题吧?”

“十大杰出青年、瑞翔集团的CEO小杜?”

“没错,就是他。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这些名人真是把婚姻当儿戏。”

“他的妻子是出了名的精算盘,这场官司看来并不容易。还有吗?”

“这是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函,宫小姐留言说你一定要去,否则她就掐死你。”

欧天姿无奈地接过邀请函,“那么看来我想不去也不成了。”

“最后,还有份小礼物。”Hellen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捧着一大束香水百合回来。

“给我的?”欧天姿惊讶。

Hellen眨眨眼睛,“难道鼎天还有第二个人叫欧天姿?”

“也对,看来我不应该小估自己的魅力。”欧天姿玩笑着接过花,花里附带的卡片上,落款是卫淡嵘,“真惊奇,竟然会是他。”

这时电话铃响了,欧天姿伸手接起来,对方第一句便是:“收到我的花了吗?”

“哦,谢谢,很漂亮。”

卫淡嵘说:“我知道东城有家杭州菜做得很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那吃午饭?”

约会如此直接地到来,欧天姿反而怔了一下,“呃……好啊。”

“那中午12点,我来接你。”

“OK。”挂上电话,看见Hellen还站在一旁表情玩味,“干吗?吃个饭而已,很正常啊。”

“卫淡嵘哦,风头正健的检察官,看来他还真不介意输在你手上呢。”

“你要八卦到什么时候?”欧天姿虽然笑容不变,但声音里已多了几分冷意。

Hellen连忙识趣地在上司还没发脾气前退出去,“OK,OK,我这就出去做事。”

欧天姿的目光落向手中的笔,忽而一笑,喃喃道:“这么寂寞,谈场恋爱也不错啊,是吧?”

钢笔在阳光下璀璨闪烁。

“谢谢你请我吃午饭,味道真的很不错。”走出杭州菜馆时,欧天姿向卫淡嵘道谢。卫淡嵘笑了笑说:“那么下次还有一起吃饭的机会吧?”

“没问题。”两人说笑着朝车子走去,路过一个报亭时,几个女生拿着报纸朝她指指点点,目光表情都很古怪。

“是她吗?”

“就是她!”

“天啊,真的是她耶……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这样……”

欧天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们手上的报纸一眼,继而从报亭里拿起同样的娱乐时报,脸色顿变——《旧爱已随官司散,辩护律师成新欢?》

卫淡嵘也拿了一份,轻读出声:“PARTY主角缺席,风光这边独好……昨夜Venus举办了盛大的PARTY,庆祝二少无罪释放,却迟迟不见主角出场,后记者在无意中发现原来他和辩护律师欧天姿小姐在一起开车兜风,两人神态亲密,酷似一对情侣,最后毕二公子随欧小姐一同回家,直至早上才离开……”

欧天姿恼怒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淡嵘难掩尴尬地说:“下面还附了照片……”

果然,报道旁边还刊登了几张照片,虽然光线暗淡面容模糊,但是那辆BMW和清竹小区的招牌却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根本赖不掉。

丢了车已经够倒霉的了,居然还被记者抓个正着,捕风捉影乱写一通,欧天姿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什么?”

啪,同样的报纸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里被掷在了毕非焉面前。

毕非焉拿起来扫了几眼,随即丢在一边,“无聊。”

“无聊?”站在他对面的正是Venus首席负责人江桂珍。这家伙昨天PARTY没有出席,她已经有不祥的预感,果然,第二天他就上了头条,还是这么爆炸性的新闻,“你和欧天姿什么关系?为什么你昨天会和她在一起?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出了车祸,她正好路过,我这样子不能见人,又不想回家,所以去她那借宿一晚上。”

回答得这么轻描淡写!江桂珍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坐回皮椅上,开始揉额头,“你最近因为官司的事情已经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居然还在这个时候闹绯闻,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再这么任性下去会完的……”

毕非焉抿紧唇角,一声不哼。

江桂珍数落了半天,看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好放弃继续劝导。“好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出镜,我看你还是暂时休息几天好了,等脸上的伤痊愈了再安排工作给你。还有啊,这几天不要再给我惹事了,乖乖待在家里不行吗?”

毕非焉忽然说:“周六我想参加穆离的葬礼。”

江桂珍皱起眉头考虑了一会儿,点头说:“也好,面子上总要做足。我会安排。”

毕非焉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却又停下来转头问道:“桂姐,你认识什么黑道上的朋友吗?”

“什么?”

“比如……盗车集团的老大什么的。”

江桂珍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外星人。毕非焉耸了耸肩,“OK,你当我没问过。”说完离开。

“等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打听这个干吗?”江桂珍追出去时,廊道上已没了他的身影,这个家伙,他不会又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吧?

欧天姿在同事们探究、暧昧的眼神中度过了一个下午,而且车丢了,只好叫计程车回家。她前脚刚进家门,后脚门铃就响了。

开门后,宫小澜十万火急般冲进来,双手叉腰说:“姿姿你太过分了!这么劲爆的新闻居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让别人抢了头筹去!”

“你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的就是这个!”

啪,同一份报纸同一天里第N次出现在欧天姿面前。她不耐烦地推开宫小澜的手,从冰箱里取出杯橙汁,“这么无聊的报道你也相信?亏你还是业内人士。”

“报道是无聊了点,但照片是真的啊!你不要狡辩说照片上车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认识你十几年的我!”宫小澜抢过她手里的橙汁,逼供道,“坦白交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认为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喂,你不是吧?我知道照片上的确是你和毕二少,也知道你和他之间肯定不是报道写得那样。但事实究竟是什么?你不会小气到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吧?”

欧天姿望着她,目光闪烁间若有所思,最后弹了弹手指说:“怕了你了,如果你现在不是以记者的身份而是纯粹以朋友的身份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话,我倒不介意告诉你。”

宫小澜立刻眼冒心心,挨着她坐到了沙发上,“好耶好耶,首先,你承认那照片上的两个人的确是你和二少?”

“是啊,没错。”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他昨天不是应该参加那个Party的吗?”

“我碰到他时,他在桐叶大道,出了点小小的车祸。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参加Party而在那里出现,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车祸?”宫小澜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有没有怎么样啊?哪个家伙要死了敢撞他?太过分了!”

欧天姿翻了个白眼,“他是自己撞到垃圾桶上的,受了一点轻伤。”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非常善良地为他疗伤,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车被偷了,然后我就开着他的车回家,顺便把他也一并带了回来,然后就是你所看到的报道了。还有问题吗?”

宫小澜睁大了眼睛,“善良?这个词出现在你身上真的让人觉得很奇怪啊……”

欧天姿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随你。”

“还是觉得有问题,你分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典型见死不救的那种人,怎么会突然那么好心?”宫小澜穷追不舍。

“我也想知道我昨天是哪根神经错乱了居然自找麻烦。”

宫小澜眨眨眼睛,贼兮兮地笑了,“这说明我们家二少魅力无边,连你这只毒菊都对他起了慈悲心……”

“他?”欧天姿在厨房里嗤笑,“一个没长大的小孩罢了。”

“口是心非的家伙,就会嘴硬。”宫小澜说着从沙发垫下摸到一样东西,拿上来一看,竟是条制作精美的手链,“咦,你这家伙从来不戴首饰的啊,难道……这是二少的手链?”

欧天姿端着切好的西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手链几眼,懒洋洋道:“应该是。”她忽然转了转眼珠,对宫小澜说:“这样吧,虽然没能给你独家新闻,不过给你一个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这条手链,你带去还给他。”

宫小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把它私藏起来当纪念,你觉得二少会不会有朝一日想起来问我要?”

欧天姿的回答是白了她一眼,花痴女人,“事情问完的话可以回家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什么工作?”宫小澜的眼睛再度发亮,“你是不是指杜寒飞的离婚案?听说他有意聘请你当他的诉讼律师,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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