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后问湘湘,皇帝是否真的不能死,湘湘道:“不是不能死,而是齐晦他们不想多一件麻烦。你看皇帝如今还活着,宗室里就有人蠢蠢欲动,觉得他已经死了,认为是我们欺瞒不报。一旦发生什么事,他活着至少还是皇帝,没人可以随意替代,若真的死了,咱们连个活的人都没法儿拿出来,”
“那就让静太妃去照顾她。”皇后连连点头,“反正他们困在明德殿,也做不出什么坏事。可别回头真的饿死,朔亲王辛辛苦苦打仗归来,还要和那些人纠缠。”
湘湘亦有此意,但静姝的身体,她不是没忘记。之后与皇后一同到长寿宫时,静姝正拥着毯子在屋檐下晒太阳,现在把她困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比不得前些时候在宫内横行霸道的张扬,她看起来神情恹恹毫无生气。
“做太妃也挺好。”湘湘和皇后走到面前时,静姝冷然笑,“至少见了你们二位至高无上的人,我也不用起来下跪磕头,是不是?”
皇后没理会,将门外太医唤进来,自己带宫女到另一头去等候。而太医要为静姝诊脉,静姝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问湘湘:“为什么要给我看病?”
太医却道:“娘娘您安静一些。”
静姝紧绷着脸,太医诊脉后本要看一看她口中苔色,但静姝拒绝了,太医只得问几位长寿宫的宫女太妃平日的饮食起居,最后对湘湘摇头:“王妃娘娘,太妃的身体不乐观,只能这样静养,再不能有什么事了。”
湘湘颔首不语,回来静姝身边,有宫人为她摆了一张椅子,知道湘湘的是孕妇,还殷勤地铺了垫子,静姝斜靠在躺椅之上,指着那离开的宫女道:“她们现在恨透了我,在这长寿宫里,没有出息。你看她们对你多殷勤,你知道吧,就在不久前,我到这宫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人这样对我。除了……”她顿一顿,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不知含了怎样的情绪,吐出三个字:“明德殿。”
“太医说你的身子,需要静养。”湘湘完全没在意什么宫女的殷勤,也顾不得静姝的颜面,她是为了她的身体,正色道,“你入宫以后,伺候先帝伺候皇帝,纵欲过度身体本就亏虚,这一次小产后未得到休养,身子已经被掏空了。想活下去的话,好好养着,我不会为难你,别再去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静姝见湘湘神情急躁,和平日不太一样,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曦娘和庞浅悠被当做人质挟走了。”湘湘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无法平静,她深深呼吸后,又道,“来找你,不是说这些的。”
“你也不会突然想起我,纯粹来给我看病。”静姝心里很明白。
“你先养病。”湘湘起身作势要走,皇后瞧见了也往这边来,可是她才转身,静姝便问,“有什么不能说?”
皇后走近了,顺口就问:“太妃不去吗?”
湘湘没来得及摆手,这话就让静姝听见了,不得已再转身道:“我带着太医来看你,想确定你的身体怎么样,若是好,便问你是否愿意去明德殿照顾皇帝,他眼下不吃不喝,扬言只要你去伺候,我还不能让他死了,所以想来求你。”
“那怎么又不说?”静姝看着湘湘,她知道答案,刚才湘湘说她身体不好。
“身子不好,就养病哪儿也别去了。”湘湘一面唤来宫人,吩咐她们好好照顾静姝,便要与皇后离去。
小皇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宋静姝,离开长寿宫时,对湘湘道:“姐姐对她这么好,她还却还帮着皇帝要册立你为皇贵妃,她就不能念一点点你的好?”
湘湘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谁不为自己活着。我做到自己心安理得,你看来是正义,在别人眼里或许也是错,我没打算让她对我感恩戴德。”
本以为这一路,是回中宫休息,湘湘半道上,却要往明德殿走,在宫门前让内侍准备了粥饭,一路往内殿来,她进门前让内侍搬了一道纱屏将两处隔开,内侍端着碗筷先进去,说道:“皇上,奴才喂您喝粥吧,这是朔亲王妃特地让厨房准备的。”
小皇后在门外晃荡,不想进来看见皇帝,而湘湘跨进门,亦只见到一抹倩影在屏风后晃动,皇帝死死盯着那身影,道:“真的是湘湘?”
“皇上真的打算饿死?”湘湘站在屏风后,开门见山地问,“皇上若配合,这位小公公会好好地喂你进膳,若皇上还是执意不想用膳,为了不让您饿死,我会派人强行塞进你嘴里。”
那端着粥的太监,吓得一愣一愣,他还以为朔亲王妃是好心来关心皇帝,谁知进门便是这么狠的话,他端着粥碗,冲皇帝苦笑。
“朕是帝王,你这么做,不怕传出去,被天下人指责?”皇帝几乎要呕出血来。
“皇上和先帝如此荒唐无道,也不曾怕天下人指责,我为了替你保命,做这点小事,大概连传出去都被人嫌麻烦。”湘湘站在屏风之后,她不想让皇帝看到自己,一直以来那份扭曲的爱慕她已经受够了,而他到最后还想册封自己为皇贵妃,简直荒唐至极。
“皇上,王妃娘娘说一不二,如今宫里的事都井井有条,谁都不敢偷懒。”那小太监轻声说,“您吃了饭,身体才会好起来呐。”
小太监是好意,也是不想惹麻烦,皇帝却一挥手,就把粥碗摔在了地上,声音传出来,惊得皇后跑来门前看光景,可湘湘淡定地吩咐那人:“再去准备一碗,皇上若还是砸了,回头会有侍卫来架住他,无论如何每天至少要让皇上吃一顿饭。”
内侍连声称是,一溜烟儿地跑了,湘湘也是要走,皇帝看见身影朝门的方向挪动,厉声喊道:“是宋静姝那个贱妇告诉你,朕要在那天立你为皇贵妃?”
湘湘道:“是我遇见了中书省的人,好奇皇上有什么旨意要颁布天下,不是我厉害,也不是静姝背叛你,是你太蠢了。”
“你?”
纵然看不见,湘湘也已背对着他,曦娘被挟持,她再如何努力也无法真正冷静,皇帝偏在这时候撞上来,湘湘一肚子杀气全冲着他来了,冷然道:“你想死也不难,可没有人会被你要挟,蠢了一辈子,临终前聪明一些。”
如此强势而又冷酷的话,小皇后在门前都听见了,湘湘走出来时,见她抿着唇一脸紧张,不禁心下一松,又是温柔的大姐姐,道:“我吓吓他,现在一想到曦娘的安危,我就不能冷静。”
见有宫人再次进去,本以为还会传来摔摔打打的动静,她们俩静候片刻,不多久竟是见太监端着空碗出来,略高兴地向湘湘邀功:“皇上吃了,皇上终于肯进食。”
小皇后轻声叹:“早这样多好,明天那些宗亲又要来纠缠我,他都这样了,还给人添麻烦。”
湘湘挽着皇后离去,心中的话没说出口,皇帝活不久,到如今,他连一分值得人怜悯的地方都没有,谁去可怜他。
千里之外,大军围困敌军数日,他们有后方不断送来的充沛粮草,连几位将军都赞叹京城朝廷竟如此有作为,他们尚不知如今在哪里应付一切的,只是两个女人。而另两个女人,却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浅悠和曦娘被俘的消息传到军营时,慕清还在连日的震荡中,努力重新封锁山间通路,齐晦世峰和诸位将军收到敌军信函,要求他们停止封锁山道,立刻让出道路让他们回山那一边去,号称庞世峰的妹妹和齐晦的姐姐在他们手里。
众将军当然知道齐晦没有姐姐,先帝膝下统共三个皇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齐晦,再一个三皇子和寡居的老太妃们住在尼姑庵中,哪里来的姐姐?
至于庞世峰的妹妹,他们无话可说,毕竟是骨肉血亲,可再弄清齐晦所谓的姐姐,实则是义结金兰的民女,且出身烟花之地。好容易有了今日战局,再熬上一段日子,就能不战而胜,现在放他们走,那在此之前牺牲的将士们,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各营将领都无法认同这件事,他们本就对几个年轻人统帅三军心中不服,想着众志成城扫平敌寇,才走到这一步,如今这几位突然冒出这样的事来,且从京城王府亦送来书信希望他们能营救那两个人,都觉得这不是打仗的人该有的气魄。
尴尬的气氛下,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极力避免谈起这件事,他们是要死守到底,绝不让出任何生路,齐晦和世峰本也没这个意思,可不能与他们商量,他们也无法做出具体的行动。
直到这一天,又一阵地动山摇后,下午傍晚慕清风尘仆仆带人归来,跟随他的人都异常兴奋,纷纷向齐晦世峰报捷,说山路的出口堵住了,至少他们想逃,绝对无路可退。
可慕清看到世峰和齐晦一脸紧绷,略感不安,见军中无异常,更加想不明白,试探着问:“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