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汶这个郁闷啊,心想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简直是想立牌坊的婊子,于是狠狠的鄙视了一下楚汶,这才喝道:“快快从实招来,还想偷香藏玉不成,再敢顾左右而言他,我非告诉嫂子不可!”
提到那家里的悍妇,徐温便有些畏惧,心想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二本领,自己可是领教够了,于是点头道:“我说是可以,但你千万不要怪我。”
楚汶立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其实说起来,那天是府里生员们文会,愚兄不才,但好歹在院试里也算是个小小的案首。”说着,徐温自得的笑了一下,然而看着楚汶阴沉的脸,他只能清咳一声,继续道:“聚会的地方,选的自然是如今风头最盛的醉花阴了。你也知道,本府生员文会,不大不小也是个噱头,那老鸨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就把楼子里的当红清倌人流月姑娘叫了出来唱曲佐酒。”
“然后呢?”楚汶声音低沉。
别看徐温是本府院试案首,食廩的生员,更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但在楚汶面前却老老实实。听得楚汶发问,这位名头巨大的徐公子却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后来被逼急了,才尴尬道:“你也知道,文会文会,以文会友,当时酒过三巡,脑子都有点发懵,他们让我作词,我哪里作的出来,只能挪借一首了。不过你放心,我绝没说过这词是出自我手,只说是一名至交好友所做!”
顿时间天雷轰轰,楚汶只觉得脑子一懵,呼道:“你交的是哪首词?”
“《还魂记》的开篇《蝶恋花》……”
“这么说……”楚汶都颤抖起来了,站起来喝道:“你把那书给别人了?”
徐温赶忙道:“真是喝醉了,要不我绝不会告诉别人,再说,别人也只是看了看卷头的词,绝没人看到内容,你就放心吧。”
“我真是……”楚汶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徐温此刻就像私塾里犯了错的学生,正襟危坐,不敢出一言以复。只是这么一来,楚汶的满腔怒火就无处发泄,就像是蓄劲良久的拳头却只杵在了棉花上,噎的好不销魂!过了良久,才有气无力的道:“别的不说了,我新给你的那一卷,千万不要再透露出去了。”
开玩笑,一部《牡丹亭》,就数《惊梦》一折最为动人,这一出要是流传出去,岂不引得人人趋之若鹜?那些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少爷公子,岂不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原著?到时候自己万一被曝光,那就要彻底的和如今平安喜乐的小日子说拜拜了。
至于前面的几出,知徐温者,楚汶莫属也。他深知这家伙保不住秘密,就算他能保得住,估计那个身居闺阁,心存憧憬的徐嫂子也保不住,恐怕早就流传于市了。
再恨恨的盯一眼徐温,楚汶才气呼呼的坐下来,没好气的道:“你就给我添乱吧。”
徐温笑了起来,自觉的为楚汶斟茶,然后叹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身负大才,是我平生之仅见,说什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委屈你了。”顿了一顿,放下茶壶,他才继续道:“可是你一不求科举,二不求名声,三不求钱利,甘心平庸在这茶楼做个茶博士……这是为什么呢?若说是大隐隐于市?可你还不到弱冠年龄;若说是家道不倡,却又不让别人帮你;若说是身份低贱……如今科考哪里还管的那么严,天下人也早就不以出身论英豪了。所以我真的是很不明白,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又要的是什么?”
说到这,徐温竟带上了一股子幽怨的劲儿,说道:“人都说君子坦荡荡,可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家在何方,咱们俩这个朋友,当的也太奇葩了点。”
说了这么多,徐温却看见楚汶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当下便有些气躁,问道:“你就不能跟我交个底,聊聊自己吗?”
楚汶捏着茶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不好?”
徐温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无声幽怨鄙视了一下楚汶,继而又痛心疾首道:“你就作吧你!”
楚汶哈哈大笑,叫道:“喜欢愿意爱!”
说完这话,一时之间二人竟有点尴尬冷场,楚汶将杯里的茶饮尽,想了想,对徐温道:“这两天你帮我一个忙。”
徐温愣了一下,相交一载,却是很少见到这家伙会求自己帮忙,徐温不禁上了点心,说道:“但说无妨。”
“帮我盯着点醉花阴。”
徐温“嗯?”了一声,不由得惊奇道:“对这个地方上心?莫非有心上人!”
楚汶白了他一眼,道:“反正有用,你就甭问了。”
徐温点头应下。
这时候四下的客人也多了起来,二楼渐渐的也有茶客上楼,为了避嫌,楚汶便站了起来,好在茶也吃的差不多了,徐温也要走,二人便互相别过。
茶楼生意虽然好,但伙计够用,大家分工明确,也有条不紊。送走了徐温的楚汶躲在柜台后面随意吃了点甜糕,掌柜的见了也当做看不见。因为这个小子的缘故,茶楼才能稳稳拉住徐相公这等的客人,而徐相公认定的地方,别人就更趋之若鹜了。
楚汶给自己填了个温饱,又偷摸包了一包酥糖糯米糕,这才悄没声息的溜进了后堂。只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和徐温在二楼聊的酣畅淋漓时,后堂藏着玉星儿的那个小偏院,却意外迎来的一位客人。
也只是清晨而已,玉星儿还在睡觉,因为枕边放着桂花香囊,所以她睡的格外香甜。只是在梦中,她却忽然闻到了一丝清冷的梅香,梦中的她并没有察觉不对,但下一刻,回过神的玉星儿却骤然起身,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窈窕倩影。当下便软了下去,喃喃道:“姐……姐姐!”
那窈窕的身影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她,而是依然如故,沉默不言。
玉星儿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能偷偷的打量姐姐。今天的姐姐似乎是为了出门,特意穿了身淡蓝色袄裙,看着和寻常家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发髻也是简单的双平髻,但浑身上下,依然透露出浓浓的清冷味道。这股子味道让玉星儿不敢说话,而且她也实在没想到,姐姐竟然知道自己在哪里,竟然还能找到自己。
过了许久,玉星儿终于忍耐不住,轻声唤道:“姐姐……”
“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吗?”
那女郎淡淡开口,言语中有叹息与失落的味道跌落,而她的声音,却又极为好听,如同空谷幽兰,散发着一种不可侵凌的味道。有时候玉星儿会想,以姐姐这样的气质,跌落在风尘里,真不是一件好事情。如若姐姐待的地方不是青楼,那比起公主来一定也不逊色。
但此时此刻,姐姐的一句话,却让玉星儿忍不住掉了眼泪,她一边擦着脸颊,一边啜泣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
那女郎却不再说话了,而是屈膝坐在草席上,神色有些落寞,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妈妈那里我来打点,早晚不会让你像我一样。”女郎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而且,就算你要走,也不该瞒着我啊。”
女郎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说些什么家长里短的琐事一样,可玉星儿却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姐姐对她有多好,如果不是姐姐,自己早就像楼子里其他姑娘一样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是姐姐不惜和妈妈顶嘴翻脸才护得自己平安,为这事儿,姐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暗地里被人整过多少次..可是自己却依旧从楼子里私逃了出来,越想到这些,她便越难过,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又是好一阵时间的沉默,不知道那女郎在想些什么,许久许久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走了,那就走的越远越好,否则被他们抓到,你会活不下去的。”女郎终于动了,她站起身,褶裙上有淡淡的蓝色丝绦垂下,女郎弯身在玉星儿旁边放下一方浅褐色的木盒,然后轻声说道:“日后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要能容得自己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