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最先回头的不是楚汶,而是老七。也许是职业的缘故,老七的敏锐性一直很高,听到声音便扭过头来,映入眼帘的竟是个面容秀丽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只比楚汶低低矮了一头,包了个褐色的头巾,打扮的很普通,正笑吟吟的盯着前面的楚汶,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老七莫名其妙的看了那少年郎一眼,笑着对楚汶道:“好像是找你的。”
不用老七提醒。
此时的楚汶已经回过了头,当然看到了那个面容熟悉的“少年郎”——自然是女扮男装的玉儿。不过话说回来,玉儿的改装假扮之术倒是造诣不低,单从这份扮相上来看,若不是已经和玉儿熟悉,只怕连楚汶都分不清一二的。当称得上是以假乱真!不信,且看那老七,虽是衙门里的差役,更是江湖上的扒手,不也难以分辨吗!
只是楚汶以为玉儿不会来了,却没想到胆大包天的玉儿竟然一直追到了城门口。心中哀叹了一声,楚汶装模作样叹道:“不是让你和小庄哥哥先搬家吗,怎么又跑了出来,我是出城干正事的,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咱们家才有多少家当,小庄哥哥自己就绰绰有余啦,我待在城里没事,楚哥哥若不带我出去,我就自己出去啦!”玉儿嘴一撇,十分的可爱天真,连旁边的老七都忍不住了,笑道:“既然如此,兄弟就带上他吧,横竖去的地方也不远,还凑巧多出了一匹马。”
听到老七这般说,楚汶才无奈摇头道:“那就跟着吧,不过不能耍性子胡闹,否则马上把你送回来!”
“哥哥还信不过我吗?”玉儿当即大喜,赶忙上前牵过马匹,又匆匆对老七行了一礼。老七笑着还礼,双方这才不再多说,比肩出城。
出了城,视野便立刻开阔起来,顺着笔直的官道向外望,只见远山如黛,隐隐迢迢在青灰色的天空之下,入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在城外旷野上密密麻麻,然后渐渐稀疏消失在远方。楚汶倒是经常出城,所以对这景象很是熟悉,但玉儿却不同了,她自入城起,便是在醉花阴服侍,始终不曾得见过城外风景,此番一见,竟是如同脱笼的鸟儿一般兴高采烈,恨不得纵声一歌才能一舒胸臆。
见得他这个样子,老七不禁笑道:“看来令弟不常出门。”
“是啊。”楚汶信奉言多必失,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扭过头对玉儿道:“咱们得快点赶路了,天黑之前是务必回到城内的。”
玉儿乖巧的点头,那老七见楚汶态度疏冷,但也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有点不喜弟弟出门,便笑道:“兄弟管的太严了些啦,少年人嘛,不快意纵横岂不辜负大好青春。”说着又转过头对玉儿道:“回头若是有空,我为你抓些鸟儿来,黄雀啊,四喜啊,绣眼啊,白头翁什么的,如何?”
玉儿听后果然大喜,笑道:“那感情好,又能吃个饱了..”
“吃个饱?”老七错愕不已。
“我这弟弟有个习惯,喜欢吃烤鸟肉。”楚汶淡淡道。
“..”本想借力打力卖楚汶个好,结果却自讨了个不自在,老七顿时蔫了下来,也不再多话,而是轻咳两声,对楚汶道:“兄弟,从此处向北二十里便是庆家集,咱们赶路吧。”
楚汶笑了笑,道:“好,咱们走。”说着轻轻催动身下骏马,一行三人便朝北奔驰而去。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庆家集便是讨了这句话的吉利,又是因为地理位置偏近怜光府城,所以比平常的镇子,倒也大了不止一分。一路上没有停歇,只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临近了庆家集。只是还没到镇上,路上的景象便大有不同。
正是中秋时分,江南各处秋粮收获,处处都是忙碌的庄稼百姓,一路看来虽然村落不多,但也是忙碌的紧,一番丰收景象。但越是往庆家集去,这繁华的江南气象便弱上几分,等到了庆家集外围,整个景象几乎都成了萧索了。
再没见了忙着收割秋稻的百姓和农夫,也不见了四处奔走玩乐的孩童,更不见了荷担送饭的农妇老翁,只能看到荒延蔓野,以及零落的草木。再近镇子一些,甚至连草木都没有了,呈现在眼前的是被踩踏成白地平原和一队队来来往往的甲士兵卒。
楚汶一时有点发愣,不禁勒停了马匹,向老七问道:“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兵丁?”
老七也皱着眉头,过了许久才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伙伴闲聊,说自北方偷渡到江南的流民聚集在了怜光府,为了防止流民生变,官府便想了个法子,将境内流民统一的都迁到了庆家集,方便管理和赈济。只是..竟然利用甲兵来维护治安,这法子似乎有点..”
“不是为了维护治安。”楚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淡淡道:“而是为了弹压****和封锁难民。”
老七脸上的肉抖了抖,停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承认楚汶说的没错。看这些兵丁,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几乎都是统一的应战配制。长枪,短刀,皮甲几乎全副武装。甚至还有两队黄杨硬弓兵游弋而过,仔细分辨,甚至能看出设立在镇子口的几座望台上,还假设着守城用的弩床。
“这架势,似乎有点大了..”老七低声喃喃。
玉儿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里有兵卒看守,咱们怎么能进得去呢?”
“徐温..公子让我来,定然是能进得去的,咱们先到镇口。”说着楚汶打马当先,奔向镇口。老七和玉儿赶忙跟上。
这个镇子交通便利,倒也四通八达,但此时很多地方都围了栅栏,有些地放还将原先的沟渠改造成了布满铁蒺藜的水网,所以通向镇子的道路就被大大缩减,而楚汶他们眼前便是一个入口。这入口不大,但却建了两座望台,望台上也有兵丁把手,望台下放着木栏和绊马索,同样有兵丁值守。
见得三人三骑徐徐过来,那值守的兵卒顿时将目光聚集,中有一人伸掌拦截,高声道:“此路不同,请令择路而行。”
三人听到这句话,便齐齐拉住了马,楚汶单骑向前一步,笑道:“兵爷辛苦,咱们不是路过的商旅,而是奉人所托,去这庆家集内一行的。”
那兵丁也不废话,当即道:“路引拿来!”
玉儿一愣,低声喃喃道:“还要路引的呀..”
“禁声。”老七脸色微变,赶忙出口阻拦,但为时已晚,玉儿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足以让值守的兵丁听到了,那兵丁脸色一变,当即道:“下马!”
这话一说出口,木栏前值守的众兵哥顿时齐刷刷围了上来。
楚汶向玉儿和老七投去一个苦笑的眼色,乖乖听话的下了马来。玉儿和老七也只能无奈下马,那些当兵的瞬时便将三人围住,又有人上前将他们的马拉住。之前问话的那人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受了何人所托要往这庆家集去?”
楚汶微微皱眉,却并不紧张,只是闭口不言。而玉儿自知方才失声,也不敢多说话了,至于老七,更是个油滑的老狐狸,看楚汶不说话,自己也闭上了嘴。那军爷得不到回应,只得冷哼一声,吩咐道:“搜!”
“是!”当下便有人应道,随即一把拉过站在前头的楚汶。而他第一个搜的,自然是挂在楚汶背后的那竹筒。
只是当着兵卒将竹筒扯下来的时候,整个脸色便是微微一变,反复大量了几眼,眼睛微微眯了一眯,便走到之前问话的军爷面前,低声喃喃两句。那军爷的脸色也是微变,拿过竹筒看了看,稍微舒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自家人,怎么不通报一下身份,万一出了什么误会怎生是好。”说着一挥手,底下人便会意的放开三人,自行散开了。
军爷走到楚汶面前,将这竹筒还了回去,不过楚汶敏锐的注意到,他竟是双手托着还来的。楚汶心下了然,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是微笑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那是自然。”那军爷很痛快的便答应下来,向后说道:“搬开道路!”听闻吩咐,后方值守的几人立时便将拦路的木栏搬开,将道路腾出。那军爷又道:“几位恐怕对庆家集内部情况不甚了解,此处流民聚集,虽然有军伍镇守,但难免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若是不嫌弃,我可派小队护卫。”
楚汶笑道:“这倒是不麻烦军爷了。”
那人道:“不敢称麻烦。”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如此,便请进吧。”
楚汶点了点头,与三人重新上马,抱拳向那军爷辞别,就此入了镇子。
进了镇子没几步,玉儿便忍不住了,向楚汶道:“哥哥,那竹筒子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些当兵的一见了它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楚汶神色不定,苦笑道:“怕不是这竹筒子厉害..”停了一下,他将那竹筒抛给了老七,道:“七哥,您给看一下这东西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老七接过竹筒,嗯了一声,便仔细查看。刚看了没一会儿,便咦了一声,说道:“这东西好生眼熟。”
楚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竹筒的底部有着四个细密的篆字,像是被印章印上去一样。他毕竟不是古人,对这些字迹根本不了解,便问道:“那写的什么?”
老七也是个半吊子货,不过还是尽力辨认道:“通.天.下.哎哟,可真认不出了。”说完这话,他脸色骤然一变,手也是一抖,失声道:“我知道了,这四个字是‘政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