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这一下来的突然,连刀疤脸都始料未及,更不要说被当面跪拜的楚汶。楚汶愣了一下,这才慌忙俯下身去扶那少年。谁知道那少年竟是十分的倔强,任由楚汶如何使劲儿,他都纹丝不动,而是沉声说道:“我北阳府百姓,已然濒临绝境,在此的难民何止千余,如果你真有能力,请救他们一救!”
“平安!”刀疤脸怪叫一声,前去拉他,可还没碰到少年,便听到那少年叫道:“秋叔!”
刀疤脸仿若被震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
“咱们还有活路吗?”少年反问一句,语气却并不慌张,也并不急迫,而是十分平静的道:“咱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话里的平静虽然依旧,可是悲凉的情绪却无法掩盖。刀疤脸手指颤抖,许久才长叹一声,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然后忽然抱拳,向楚汶深深拜倒:“若你有办法,就..就请,救一救我们吧。”
这一下,算是承认玉儿说的没错。
这一下,也算是正式承认了,难民们,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楚汶慌不跌道:“我自然是会尽力的,你们先起来。”说着将那刀疤脸汉子和少年小平安都扶了起来,一边又道:“你们既然信得过我,就请不要跪,我说过要帮忙,就会全力以赴。”
刀疤脸与少年平安这才起身,只是表情依旧沉重的厉害。
“这事儿并不简单,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楚汶将二人扶起来之后,又分宾主落座,这才开口,“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没这个能力救得了这么多百姓的。为今之计,只有靠你们自救才是!”
“自救?”刀疤脸汉子和小平安相视一眼,皱起了眉头,不过心里却稍稍平复了一些。至少楚汶的这番话,让他们保持了最大的自尊,而不是像刚才那般,万般无奈下匍匐在地。
“没错。”楚汶笑了笑,点头道:“我一不是封疆大吏,二不是名宿大儒,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但若是咱们大家众志成城,我想这点艰难险阻,还是可以渡过去的。”说着楚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平安,忽然问道:“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就认为我有这个本事拯救这里的灾民呢?”
小平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又恢复了沉默内向的样子,听到楚汶的话,他抬起头,认真的说道:“直觉。”
楚汶一阵头晕,总听说女人是有直觉的,却没想到少年人也那么相信直觉这些东西。
不过这篇倒是揭了过去。
楚汶不再提刚才的话,他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芦棚,轻声对刀疤脸道:“我此番回去,定然会带一群人过来,至于如何带,怎么带进来,还不能直说。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如果壮士能够做到这几点,等我回来之后,所应进行之事,则会事半功倍。”
那刀疤脸闻言表情也严肃下来,点头道:“你吩咐吧,我必全力以赴。”顿了一顿,他又笑道:“不要叫我壮士了,叫我秋福吧!”
楚汶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那好,秋福大哥,我所要求的,只有三点。”
“一,此间芦棚,务必保持清洁。秋福大哥可在近几日内,将所有芦棚逐一打扫,保证棚内干净卫生,无蛇鼠,亦无虫蚁。另外,需取稻草若干,将芦棚逐一铺垫,力求干燥,不得阴潮****!而自此后,百姓吃的东西,也要力求熟食,更要供应开水!”
“二,我刚才看过,这里的百姓多有杂居,无论是疫病者、饥饿者、都挤在一个棚内,想要分门别类加以照顾都做不到。所以秋福大哥需要将所有百姓区分开来,杜绝杂处。将疫病患者和健康饥民隔离,划分居住区间,且严格控制其接触,包括衣物、饮食、用水等。而在分配居住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合理搭配,例如一个芦棚中,需要青老共存,这样才方便妥善照顾老人及孩子,稳定人心。”
“三,此处百姓多有行动不便者,随地溺便也是司空见惯,但这样最容易滋生疾病。所以秋福大哥需要多多设立茅房,并及时清洁,不能再有如今随地溺便的情况。而如果..”楚汶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很快,也很决然道:“如果期间有死亡者,务必焚烧尸体,否则尸身腐烂,疫病则更难控制!”
这三点说完,场内一片寂静。
就连老七和玉儿都像不认识一样的看着楚汶!
楚汶尴尬的看着沉默不言的在座诸人,一时“哈”的干笑了一声,继而说道:“怎么了?”
“先生!”秋福眼中光芒大盛,竟是忽然吐出了这两个字来。
“先生,平安直觉,当真万分准确啊!”秋福感慨莫名,忍不住抱拳说道:“若先生能救我乡民,我愿意日后为先生做牛做马,随侍左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小平安也慌忙随着秋叔道:“我也是!”
楚汶再一次慌不跌躬身抱拳道:“言重了言重了,不过是些赈灾常识,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秋福这才稳住感慨万千的心境,重新坐好,点头道:“今日听先生说完这些话,才知道我乡民命不该绝,当遇贵人。先生放心,我一定按先生所说的去做,丝毫不敢马虎!”
楚汶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那..”听完了楚汶的话,秋福犹豫着问道:“那敢问先生,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楚汶对秋福话中的“先生”二字实在是听得别扭,不过还是道:“最多中秋过后,绝不耽搁。”
中秋过后,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秋福认真想了一下,道:“那好,虽然这几件事情做的不容易,但我一定全力以赴,等先生归来之时,务必全盘完成。”
“那我就放心了。”楚汶点头。
双方大喜,楚汶便起身告辞,秋福和小平安当即送二人出庆家集,一直快要送到了关卡哨岗才依依不舍回收送别。回去的时候想起楚汶吩咐,少不得又要敲几家庆家集百姓的房门,借点衣服啊、扒点稻草什么的..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至此,该说的,该问的,该了解的,算是逐一弄了个清楚。而老七旁观许久,也明白楚汶是真心要卷进这件事情里头了。老七本应是个闲的发油的衙役,却没想到也卷进来了这等大事里,除了惶惶不安外,竟然也生出了一丝豪情,心情莫名激荡,却不知说什么好,憋了个大脸红。
直到三人告别了秋福和小平安,跨上马,过了关卡出了庆家集,他还是晕晕乎乎的。
和他一样晕晕乎乎的,还有被楚汶震惊的不轻的玉儿。玉儿发现,她实在是看不透楚汶了。先是写出了令全城妇人小姐魂牵梦绕,连姐姐都挂在嘴边的传奇故事;又被笑佛寺的老和尚揪着喊着要收为徒弟;还在人家寺院山门前让不可一世的秀才相公们颜面扫地;紧接着,还敢大骂怜光府城四大才子之首的徐温徐相公..再加上今天在庆家集的缜密三点论——玉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定位楚汶了。
出了庆家集,太阳已经微微偏西,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若是再耽搁会儿,估计在城门闭锁之前,是回不了城了。楚汶一行三人便也不啰嗦,扬鞭打马,飞奔而去。只是奔了不过三四里路,玉儿便有意无意落后下来。楚汶看在眼里,便也落后几步,让老七先去的远了,这才稍稍勒马,向玉儿问道:“怎么了?”
玉儿的脸色很不好,很郁闷,她带着一丝哭腔道:“我发现,我看不透你了!”
楚汶愣了一下,瞥见玉儿清亮的眸子和眸子里一丝惶然不安,心下不知怎么的,竟是一阵惊悸。他微微定了定神,说道:“什么叫,看不透我了?”
“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不对,应该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是,我也说不出来你到底哪里与众不同..哎呀,总而言之,我看不明白你了!这该怎么办?”玉儿越说越慌,到最后竟然快要哭了出来,语气神色懊丧之极。
楚汶一下子被感动了。
他感动于玉儿所说的看不透,看不明白;他感动于玉儿会因为不了解自己而急的哭出来;他感动于玉儿时时刻刻对自己的关注,在乎对自己的感受..他甚至于感动,尽管这样,玉儿还明明白白,坦然直接的告诉自己,我看不透你了。
虽然他同样不明白自己心中的这份感动到底是怎样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但楚汶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姑娘,自己是离不开了。
“别着急,你还有很长时间去看呢,总会看透的!”楚汶笑了起来,一只手松开缰绳,握住了玉儿的手,将她五指扣在自己掌心,缓缓道:“就算这辈子看不明白,不还是有下辈子的吗?”
玉儿愣住了,看着楚汶,忽然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那你得答应,让我一直看下去。”
“这是自然!”楚汶大叫起来,有些夸张的喊道:“就算你不看了,我也得凑到你跟前儿,让你好好的看,认认真真的看,而且..”楚汶顿了一下,这才有些嬉皮笑脸的道:“而且,不光你要看我,我还要看你呀!”
玉儿大笑,笑的自然纯真,如同春光里一泓清泉,漫过了楚汶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