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心思在皇宫里闲转，一路上遇人甚少，偶尔同一些宫侍擦肩，也都只发觉他们急匆匆地埋头走过，仿佛宫里什么大事情一般。
回望竹影越来越远，长径回折，桃雪纷荡，新柳乱悠悠地飘着，一如幽篁宫里我的舞韵未散。
回到储华宫，已过了中饭时间。宫女如雪重新备了些点心羹果，我也没什么胃口，只每样略略尝了些，因为晨间觉得身子不好，便早有贴身细心的宫人煎好汤药，我服了药，便歪在床榻上闭目小憩。
虽然身困体乏，却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雪衣翩缓，笑容清雅，竹海花雪中少年澹眸无双，幽幽叹息道：
“你不该闯进来。”
我真的不该闯进去么？
雪软的被子上有淡淡的陌生香气，我忽然想起昨夜帐中相藏的那个男人，刚觉昏沉的脑子便蓦地一凛，虽然早已处理干净那些他留下的痕迹，但是今天回想起，却突然生了寒意：如果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刺客，如果他当时真的对我不利了呢……我毕竟不是一无所惧……我怕冷怕疼怕孤单，但是恰恰我打小性子冷淡独来独去，吃的药最多，受得疼最多，也许我只是惯了，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喊疼，它便不再疼。
就像手中的伤口，即便又裂开了血口，我依然会微笑着为我的表姐弹一曲《醉流芳》，为了成功地帮她引来帝后侧目，为了圆她母仪为后的由来梦想……
“裳儿，怎么又躺着了？快起来，徐公公传话来了。”门外陡然响起画清芳满是喜急的声音，我睁开眼，已见已然换上一身鹅黄宫装的芳姐姐推门进来，还领着一个高个瘦颀的赤衣太监。
我赶快下床，笑道：
“刚刚吃了药躺下，又被你闹起来了。徐公公有礼，如雪，给公公沏茶。”
连忙请他两人在室里坐了，我含笑道：
“可是芳姐姐今日大殿一舞惊天人，圣上给姐姐点赐了？”
“死丫头，有我的必然少不了你的，你听徐公公细说罢，徐公公？”
画清芳嗔我一眼，接过如雪送上的茶碗亲自送于徐公公手上。内侍总管徐公公暗灰眼珠朝我们微微一扫，爽利笑道：
“罢了罢了，本不该多言，奈何二位小姐心焦多时，老奴所知甚少，只能略微透露一二，晌午间偶然听闻宫女传言，说是圣上指了跳舞的女子给清王，至于别的，老奴……”
单单“跳舞”二字一出，画清芳的目中立刻跃出华彩：
“跳舞的女子？指给清王？”
“二皇子南清夜？徐公公可知，储君人选圣上可否明示？”
芳姐姐太心急了，连我都觉得她一介将门之女，这样的焦迫于色倒显得有些折逊她的风华，但她显然没有察觉，见徐公公面含沉笑噙茶不语，立刻向周围使眼色，一边的落梅立时跑出去，片刻又跑了进来，手里拿了两袋花色好看的银馃子，笑着塞到徐公公手里，道：
“公公常在圣上跟前走得辛苦，这些是画主子的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徐公公的脸上立刻笑成了团菊：“这叫老奴心里怎生过意的去？”说着把那银袋塞进袖笼，略压低了声道：
“圣上之疾愈发沉衰，兼之昨夜受惊，今日竟昏厥了两回，不过头脑仍是清醒，老奴过来之时，圣上与皇后娘娘正召了清王御前觐见，清王自幼圣宠眷隆，依老奴所见，这储君之位……呵呵……”
他干笑起来，咳嗽了几下便起身，道：
“天时不早了，皇后娘娘还吩咐了老奴到樨照宫探望身体不适的恒王，老奴就不多扰了，两位小姐告辞。”
画清芳的眉眼流转着煦春般的光泽，她盈盈起身送别了徐公公出门，才又转身，几乎是跳起来抓住了我不觉间冰凉如雪的手：
“听见了吗？裳儿？是清王！果然是他……”
眼前蓦然一片绿海，竹影摇曳间他的笑他的愁，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我这幽篁宫别人不能乱闯，但我随时欢迎你来。”
我勉强一笑，抽回手复在床边坐下。
指了跳舞的女子给清王……
跳舞的女子……
是南殿光尘飞转中绯裙如火的石榴霞舞，抑或是幽篁宫梨花竹影中碧衣翩跹的清蝶雪舞？
朦胧的目光看向画清芳，她正咬着绣着蝶恋花的淡紫色帕子，怔怔发呆。
该是在憧憬吧，未来的皇后生涯。荣隆帝独召清王，必是有意传位与他。
那个樨照宫里病不见人的大皇子，朝臣口中的冷厉恒王，从不被帝所喜的南恒隐，便是我的夫君么？
幽篁抚琴的白衣少年，纵然为你踏歌起舞，纵然被你柔情相邀，我依然不得不接受和承认，良人不是君啊。
不如不见，不如从未逢面，不如从未有过花雪竹海中的春水眸光，笑意柔然。
真不该闯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