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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那时候,我们住在微湖闸,我,爷爷,还有奶奶。我们住在水边,一个机关大院里,过着幸福而枯燥的日常生活。

我在那儿度过了我的童年,一直到1978年,我才被父母接到身边,在我母亲执教的小学读一年级。我想说,我在微湖闸度过了幸福、平静的童年。一定如此。现在,当我回忆起那段时光,当记忆的闸门开始打开的时候,一些断断续续的场景,一些不相干的小人物,一些名字,一些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细节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里。

我将尽可能忠实地去记述它们,那些平行的、互不相干的人物,事件,场景,一些声音,某种气味,天气如何……是的,我要去描述它们,也许它们过于琐屑,没有逻辑,它们就像午夜的收音机,各自打开了,各自有不同的声音和话语体系,各自喜悦着,悲伤着,控诉着,可是未见得有多大意义。

其实,我想记述的是那些沉淀在时间深处的日常生活。它们是那样的生动活泼,它们具有某种强大的真实,它们自身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它们态度端凝,因而显得冷静和中性。当时间的洪流把我们一点点地推向深处、更深处,当世间的万物──生命,情感,事件──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堕落、衰竭,走向终处,总还有一些东西,它们留在了时间之外。

它们是日常生活。它们曾经和生命共沉浮,生命消亡了,它们脱离了出来,附身于新的生命,重新开始。

远古洪荒,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生活,就止于这些吧。

首先,我来说一下微湖闸的地理位置,它位于江淮之间,运河也曾流经这里;总之,这里三面环水,风景秀美。在我们的门前,有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是东西走向的,连接清江市和省城南京。

每天,有很多车辆从我们的门前驶过,它们飞驰而过,发出呼啸的声音;在它们的身后,沥青的马路发着清冷的光,没有一丝灰尘。

马路边上,有一家小饭店,还有一家供销社。另外有一条北向的土路,通往一个乡镇叫赵集的,骑自行车大约要走四十分钟的路程。

这里离城市也很远。到清江市吧,大约要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到南京市呢,我不知道,我听爷爷说,大约要走三个小时。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它叫微湖闸,它的全称叫微湖闸水利管理所,也许是研究所,我们都叫它“微湖闸”。

它是这样的孤独而秀美,方圆几十里地看不见人家,在它的南向,有一大片梯田,蜿蜒而下,那些人家都藏在梯田的深处吗?

此外,就是那宽广而浩淼的水域,它是一条河流,也许是一个湖泊——我叫不上它的名字。阴天的时候,这里烟波荡漾,偶尔有水鸥从水面上掠过,发出“嘎嘎”低沉的叫声。晴天的时候,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空气呈现透明的颜色,阳光透过空气,可以折射到水的深处,那绿色的水草上。

每年春夏,照例有渔船来此地停泊,七八户人家,十几条渔船,他们以捕鱼为生,一呆就是半年。他们深居简出,绝少和本地人来往,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水上度过,偶尔也会上岸来,买些布匹和纸烟等日常用品。

他们都是一些极淳朴的人儿,在路上看见生人了,主动闪在一边,也不搭话,眼睛待看不看的,也一直微笑着。四五十岁的人了,历尽生活的磨难和沧桑,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可一旦上了岸,他们的神情仍是生涩的,像刚过门的小媳妇。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他们与水为生,随着季节的转换,他们从一条河流漂泊到另一条河流。他们与水融为一体了。有时候,他们很像水中的一条鱼,失去了水,也就等于失去了自由和呼吸。

他们的衣着,也有着长期水上生活的标识,很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男人们喜欢把裤腿卷到膝盖上,抽着旱烟,静静地坐在船尾;女人们呢,穿着也是极简朴素俭的,有的甚至打上了补丁。偶尔她们也会戴上斗笠,随男人一起出航打鱼,她们的影子掉落到河里去了,长长的影子浮在水面上就像一条鳄鱼。

最快乐的还是那些孩子们,他们懵懂无知,世事的艰难在他们身上还没有留下痕迹。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也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在这水天之间了却残生;他们将备尝生活艰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们渐渐地老了,麻钝了……可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就像闪电一样,也会有生的喜悦和欢娱,从他们身边轻轻地擦过了。

那些孩子们,常常快乐地嬉戏着。他们赤身裸体,从一条船上跳到另一条船上,他们身手敏捷,光洁而黝黑的身体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有时候,他们也会在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睛,非常认真地,在空气里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前全是金的光芒。

他们大多水性很好,在跳水的那一瞬间,会做各种怪异动作,张牙舞爪的,尖叫的,呻吟的,在身体与水面接触的那瞬间里,也会有清凉和温柔的快感吧?

那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半大不小的孩子了,还有梳着辫子的,光光的头,单只在颈后留了一根小尾巴,用红头绳扎起来。他们大多是些独生子,也许是几代单传,梳辫子是为了“避邪”。──这在当年的江淮一带是很流行的。

总之,他们的存在成了微湖闸风景的一部分,他们是自然之子,他们身上作为“人”的那部份东西暂且不表,他们构成了微湖闸一道极生动而幽远的背景。

总是在清晨,或者是傍晚,我们就能看见炊烟从水面上升起了,青色的烟,薄如蝉翼,几近空无。有时候,渔娘们佝偻着腰从船舱里探出头来,蓬头垢面的,眼角边有烟火的痕迹;她们探出头来,──也许只为探出头来,非常空茫地,她们看见了水天交接处那恍惚的光与影。她们眯缝着眼睛,在某个瞬间里,自己也不自觉地,拿手在围裙里擦了擦,又弯腰进舱做饭了。

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她们的男人也回家了,他们盘腿坐在船尾,抽着旱烟。他们的眼睛直看到水的深处去了。在水面上,太阳的光圈一浪一浪地涌过来,看得久了,头也会晕吧?他们在想些什么呢?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出航归来,两手空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他们身后的鱼网里,只有几只小虾蟹,还有一些水草。

他们静静地坐在船尾,拿烟斗“咣咣”地磕着船板,想起了艰难的生计,竟笑了起来。是啊,他们竟笑了起来,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一开始,他们想起了生计,后来呢,到底是人生里那些不相干的小事情,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一个手势,一点温情;也许呢,是他那蹒跚学步的小儿子,他那肥嘟嘟的脸,他会叫“爸爸”和“妈妈”了……到底是这些东西,在某个正大而端庄的时刻,袭击了他,击垮了他,使他的身心一阵微微的感动和牵痛。……

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秋天,落叶快凋零的时候,他们也要离开了。他们将顺流而下,就像浮萍一样,一直漂流到南方。……

很多年后,我还能想起他们,想起那些孩子们,他们与我们作别的那个晌午。他们的小辫子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醒目。我和他们站在岸边,也不太说话,也很平静,可是到底是依依不舍的。才刚认识不久,也曾作过简单的交流。他们的母亲弯下身来和我们说话;她是笑着说的,她说,开春了还是要回来的,每年都是要回来的。

是啊,每年都是要回来的,七八户人家,十几条渔船,可是回来的是另一些人,也有孩子,都是穷人。……现在,那些人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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