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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六)

这是让最阿姐感到快乐的一次出行,她被视为座上客。村民们把她当做知己,向她诉说他们的苦恼和空虚。“也不知怎么就富起来的,突然之间没了农田,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没什么用处,放在家里一辈子也花不完。”有一天,一个村民这样跟她说道。

用它来造房子呀。阿姐说道。

造完房子呢?

再造。阿姐笑道。

我家的房子已造到四层了。村民不耐烦了,狠狠地瞪她一眼道,二层以上全空着,老婆孩子在里头打滚也打不完。

那就出去做点生意,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不日子难熬呀。这次阿姐认真了。

做什么生意,我一个大字不识。出去连门都找不着。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个钱。

那就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锦缎。——

是的,村民打断她道,我还嫖过,赌过,可是我每赌必赢——我又不缺那个钱。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一上赌桌就抖,我怕。

阿姐也没辙了,他把她当做了心理治疗师,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卖假药的。送她出来时,村民指着他的四层楼房说,从前做梦都梦见这样的生活,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现在我觉得没意思透了。他又唠叨起他的水田,猪崽。十年前,他还是个穷人,儿女听话,家庭和睦。现在妻子在跟他闹离婚。

一个老太太捉住阿姐,跟她谈起了生死,她说她怕死。她是一孤寡老人,从前住在一间破茅舍里,现在也住上楼了。她向阿姐买“长生不老”药,问,一直吃下去,能不能不死?

阿姐笑道,这个可说不好。你手里有多少钱?

她伸出二个手指头。阿姐说,二万?

不。老太太正色纠正道:二十万。

阿姐笑着吐了吐舌头。老太太倒出了她的苦楚:还是这二十万块钱闹的,第一,她担心谋财害命。所以尽管行动不便,她也不雇保姆。她尤其害怕晚上,铁栅栏外月亮的影子,风声,人说话的声音。她安了双重防盗门,院墙上插上碎玻璃。第二,她过世以后,这二十万块钱怎么个处置,她为此一直头疼。她担心会旁落仇人之手,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趁她还活着,当务之极是要找个继承人。

她挑中了阿姐,理由是她长得漂亮,当然了,她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阿姐一直得服侍她,直到她死。

这是阿姐在广东两年,所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事件之一,后来她常常向我说起。在乡下两天,犹如天上两年。她如此光鲜,因为她被人需要。在这里,她不仅仅作为一个诈骗犯而存在,还是他们的朋友,一个异乡人,一个听众。

她的假药卖了一些,可是没有预期的好。后来她自忖道,精明的老广也许早就识破了她的伎俩,可是他们不揭穿她,而是配合她,因为无聊。有时候她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而和他们一起玩耍。他们不提防,无非是上当受骟,骗的无非是些小钱,他们不在乎。

可是阿姐还能记得广场上的一幕,夕阳西落,偌大的舞台拉开了帷幕,她站在场中央,四周的观众围过来。她喜欢的是这表演,巧舌如簧,即兴俏皮的话泼撒开来。

阿姐喜欢广东,这个地方投合了她身上的某些气质,比如务实,拜金主义,追求生活的舒适享乐,还有冒险精神。总之,它是一个时代在空间上的投影,具体可亲的,鱼龙混杂的。也许,再没有比此地更适合一个骗子生存了。阿姐的计划是,再做两年,攒些钱,买一处环境好一点的房子,她就准备在广州颐养天年了。

这期间出过一档子事,是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房地产商。此人姓金,三十多岁,那天他正好也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顺便做了我们的导购先生。阿姐介绍说,这是我弟弟。金先生点点头,笑道,家里几口人?

阿姐说,就我们俩。

金先生噢了一声道,还没结婚?阿姐听了,稍稍歪一下脖子,侧头打量他一眼。

金先生搓搓手笑道,对不起,冒昧了,我没别的意思。如果家里只有两口人,你又未婚,我建议你买二居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搬出去住——快考大学了吧?他拍拍我的肩膀道。那么剩下你一个人,他对阿姐说道,进可以结婚,随男方一起住,腾出这套公寓做行宫,偶尔回来享受一下孤独——他抿嘴一乐。

也可以考虑出租,顿了顿他又说道,现在广州外地人多,而且都是夫妻档,二居最抢手了。当然了,你要是有钱就另当别论了,我这儿还有别墅。他握嘴笑了两声道,我是个糟糕的导购先生,我怎么就想不起要先推荐别墅呢。

还是两居好,来,进来看看。他领我们参加了一下主卧,站在阿姐身后,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该不是独身主义者吗?阿姐笑着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说道,怎见得我就不是?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看样子是找到买主了,这房子是专为像你的样的人设计的。

那天的气氛很奇怪,我是说,他们一递一声地说着话,很愉快,而我很紧张。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他们认为,这是两个成人之间的谈话,没我什么事。可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阿姐自始至终、比任何时候都注意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她变得很小心,神思恍惚,犹犹疑疑。在和金先生说笑的时候,她会回过头来看我的反应,近乎讨好地笑了笑,或者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膀。

这很让我生气。我生气的是她转过头的一瞬,面对老金时,整个身心所焕发的神采。老金也是,他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不介意。很少有男人不对她一见钟情的,我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阿姐有反应。

一个有反应的女人……她突然变得很小,很安静。她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性别的存在,她目光躲闪,但强做镇静。她想逃,可是直到房子看完了,话也说完了,她还是赖着不走。说真的,那天下午她真是美极了,有多长时间,我没见过她这样,咬着嘴唇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她一向在男人面前飞扬拨扈惯了的。

我把双手背到身后,贴墙站着。这一幕我很熟悉……一年多前的某天,她也是这样对我来着,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现在她又来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太熟了,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同甘共苦,可是这一切都抵不上一个陌生男子,他的目光。眨一眨眼睛,轻轻侧过头去,笑了。站在她身后,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玩笑话……那一瞬间,她的身心一定如电击一样,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我知道,凡是女人都迷这个东西。

老金长得高大秀儒,这是个机智风趣的男人,很能干。一张白净的娃娃脸,戴着秀郎镜。我知道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就是。后来,据阿能交待说,他三十六岁,杭州人,上海同济大学毕业,先在一家建筑研究院工作,1984年辞职南下,深圳最早的房地产商之一。1986年,他转一部分资金来广州。

老金送我们出来已是傍晚,他和阿姐交换了名片,留了地址和电话。他说,如果有空,改天他领我们去他的另一处房产看看,那儿地段好,房型多,只是价格偏贵了些。他站在台阶的最底层,阿姐说,你留步吧。

他点点头,似乎有点依依不舍,只是微笑。

他和阿姐握手告别,我站在侧面,看见他们的神情端凝,我差点疯了,我知道这是爱情,它不可阻止。老金似乎还有些话要说,想了想又觉不方便,自嘲地笑了。他伸出手来和我告别,我拒绝了。

是的,我有点失态。我不知道换了你,你会怎样做。你的女人在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会怎样做呢?你恨不得把他拎起来痛打一通,或者啐他。可是我没有。我只是踹了墙壁一脚,再有就是趁他转过头的间歇,我向他的背影挥了两拳,并且看了阿姐一眼,做口形让她知道,我骂的是“王八蛋”三个字。

我觉得自己很有涵养,在那间毛坯房里,他们足足说了一个小时,可是我忍了。我只是把头探出窗外,脸胀得通红。我希望他们能早点结束,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我也曾考虑过早点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我凭什么要走?看了,自然会生气,不看又不放心。

当我把头转回来时,老金不安地问阿姐,你弟弟……是不是在发烧?

阿姐看了我一眼,说,没事,他小孩子,别管他。

她走至我跟前,把手搭在我的脑门上拭了拭,俯在我耳边说,怎么啦?不高兴?我这是在工作。——别胡闹,啊?一会儿就走。

那天下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在阿姐的生活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许,我只是她的一个随从,一个跟班的,跑腿的,随叫随到。任何时候,她介绍我都是她的弟弟。她从来不承认我是她的男人。她怕什么?她害怕我会断了她的生路。我有意要做出和她亲昵的样子吧,又怕不妥当,怕驳她的面子。

她这人死要面子。

回来的路上,我们吵架了。她也不高兴,她说我没有修养,对人不礼貌,她指的是我拒绝和老金握手的事。“你要知道,他是我的客户。”她说。

是吗?我冷笑道,我倒希望他是你的客户。

你什么意思?她站下来,待笑不笑的样子:你吃醋啦?似乎刚明白过来。

我把手臂一挥,大踏步往前走。她拿这一套就想蒙混我?我问她,为什么她就不能介绍我是她的男朋友?——这问题很傻,我知道。

她噢一声笑道,你说我怎么介绍?你这张脸太嫩了——她欲上前捏捏我的脸颊,我躲过了。再说了,我又是干这行的,我总得给人一点期待,要不男人凭什么上我的当?

我看着她,慢慢地坐下来。我得捂住胸口,难以述说我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我爱上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我得蒙受屈辱。我们见不得人群,必须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她又是靠脸蛋吃饭的,做的是色相生意。——你能说她不是吗?娼妇卖的是身体,她卖的是——噢,她什么也不卖。

我快满十八岁了,是个成人,可是我没有尊严。每天,我得为她的行踪担忧,推开家门的那一瞬,看见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我无缘故地要感激上帝,因为她还在。她还活着,她今天没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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