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蒙着盖头，坐在颠簸的花轿里。轿子外面一路吹吹打打，恍如隔世，渐渐消失在耳朵里。她梦见自己在雪地里奔跑，远远听见得武在喊，回头眺望却不见人，她喘吁吁地跑回大塘角老宅的后厨，婆子坐在灶膛跟前烧火，大锅噗嗤噗嗤冒着白烟，腊肉大白菜在锅里翻滚。
她刚想朝婆子背上扑过去，猛地被墩醒，轿子落地太猛，从梦中醒来的人不免心悸不已。然而没等她适应梦境与现实的切换，盖头被人扯下，一只粗糙的大手迎面而来，不知是捏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劈头盖脸一阵乱抹。紧接着她被拽出花轿，媒婆粗鲁地脱掉她的喜服，给她裹上一件粗布衫，并用麻布袋子包起了她一头黑亮的乌发。“耳环首饰快取下来给我！”媒婆一边命令一边把喜服套到自己身上。她匆忙卸下首饰便被人扛起，塞进了路边的一堆草垛中。”躲好了别出声，日本人来了！“她来不及看清这个对自己说话的少年，缩成一团努力用稻草盖住自己。
在草垛的黑暗里，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秒婆子仍在眼前，后一秒自己钻进了草垛。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嫁的人吗？来不及理清头绪，她听见杂乱的跑步声传来，听不懂有人在高喊什么，媒婆殷勤地打着圆场。
大概是认为这个又老又丑的“新娘”太不入眼，媒婆被上来盘问的日本兵一脚踹倒在地。她爬起来，取下首饰，一脸赔笑地塞进日本兵手里。迎亲队伍里一个叫黄进官的，帮日本人跑过腿，会几句日本人能听懂的话，他帮着媒婆赔笑脸，让新郎官赶紧上礼。新郎官里外搜罗一遍，这一搜罗，倒比雨秋身上的多出不少，他毕恭毕敬地呈上。雨秋陪嫁的一口箱子被打开，日本兵用刺刀挑拣一遍，除了些绸布，只有五块现洋是唯一值钱之物。黄进官腰快弯到日本兵的膝盖，不住地重复那几句。
雨秋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突然一只细长的刀锋插到她眼前。她本能地收缩四肢，哗哗又是三四下，一刀挨着脖子，一刀走过背。她想起婆子曾经说过鬼子兵嚯人肚子不眨眼，我今天是要死了吧，死就死吧，她不打算再躲，闭着眼睛等待刺刀扎进身体的一刻。等到的却是一只手把她从草垛里扒了出来。
“好险！走了，日本人。你没事吧？”新郎官黄立新关切地望着他的新娘。
雨秋看到了自己的男人，这个瘦弱、陌生的少年，无论身形或声音，如同河岸边的烟柳。她摇头。
黄立新伸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泥垢，雨秋往后躲。
在媒婆跟黄进官的安排下，这对新人登上了一条小船。
1940年秋天，十六岁的雨秋出阁当天，婆家岗上湾碰上鬼子兵扫荡。她过不了门，只得和他的男人在船上度过了新婚之夜。小船在汉北河上漂了三天三夜。黄立新原本体弱，喝了汉北河的水开始腹泻高烧，上岸后躺了近半个月。
雨秋在第四日独自拜见了公公黄保长、婆婆花鼓戏以及他男人三个歪瓜裂枣的妹妹。眼前的人物们无一善面，她只觉前路无望，但总算是离开了她那“慈爱”的爹，多少总是个安慰吧。
